鳳凰城內一間不起眼的客店。這家客店雖說不起眼,但也有三十來間客房,每間都收拾得很幹淨。樓上二三層是客房,樓第一層是飯館,店內的桌椅全都擦得油光發亮。往常的這個黃昏,正是賓客滿坐,生意最火的時候,但這些天,由於打仗,舊客早跑了,新客又不敢來,所以二個店夥計,無聊的站在門口中,玩著手中的白抹布,有一句沒一句的議論著,要不是去當兵。掌櫃則立在“七”字形的櫃台後麵,愁眉不展的拔弄著算盤。口裏念叨著:“昨天顧客為零,淨虧二元三角八分,今天顧客還是為零,又虧……”掌櫃算到這裏,抬頭往的街道上,左右再看了看,入眼皆是扛槍的,估計今天的生意又不能開張了,無奈的搖了搖頭,拔了三下算盤珠子,將今天的淨虧又加了進去。
“一旦打仗,受苦的總是老百姓呀!”掌櫃的不禁念叼起關漢卿的詞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客棧生意越來越沒法做了。本來鳳凰城是東來西去的交通中樞,來往的客人總得有一個地方住,有地方吃飯是不是?照理來說,無論世道如何變化,飯館旅館是永遠不會消失的行業。從前這家小店的生意可是非常不錯的。但自從918日本人占了鳳凰城之後,生意就沒法做了。偽公署在日本人的撐腰下,無所顧忌的來收稅,今天酒稅,明天飯稅,就連倭皇過生日也要收“孝心錢”。附近的同行們,天天入不敷出,紛紛關了門。
沒多久,掌櫃發現那些關了門的店子又重新開張了,過去一打聽,發現全都換了主人,變成了“飯丸”,猩紅的藥膏旗在門口迎風朝展。路人看到這些旗子總會聯想到天橋那裏的江湖郎中專治痔瘡的狗皮膏藥,哪還有什麼食欲?所以,沒幾個人進去“關照”日本人的生意。但人總得有一個地方落腳呀,這一樣一來,堅挺不倒的這家中國人的飯館,賓客奇跡般的多了。
可惜好日子不長,沒幾天日本憲兵就找上門來,說小店窩藏間諜。掌櫃的連同夥計全都被帶走,灌了一頓辣椒水。好在掌櫃也認識不少人,托人找門道,最終花錢消災了。
從這以後,掌櫃的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這個世界是中國人的,也是日本人的,但終歸是日本人的。”爹娘已經將自己生成了中國人,沒辦法再變成日本人了,那麼就隻有服軟。此後,掌櫃的將小店便宜抵給了日本人,還了贖金,遣散了夥計,安安份份的當起了亡國奴。
掌櫃的本以為,亡國奴要一直當下去,不料,老天突然開眼了。派下天兵天將,一夜之間解放了這裏。街上貼了告示:凡是被日本人搶去的公私財產,原主人可以申請收回。掌拒的傻了眼,他不相信這天下竟然就有這般好事,一直觀望著。不過,很快他就坐不住了,因為他的同行們,紛紛要回了自己的門麵,而且沒有花一分錢。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去了一趟新成立的義勇軍鳳凰城人民政府。隻是填寫了一份表格,再拉上二位鄰居作保,掌櫃就拿到了一張新的房契,被日本人搶去的小店,又奇跡般的回到了自己的手中。望著失而複得的小店,掌櫃的一時間萬般情緒湧上心頭,痛哭了起來。
接下來,兩個義勇軍幫著他拆了封條。掌櫃的發現裏麵,各樣家什都保存的完好,僅大堂的桌椅傾倒於地,隻需稍稍收拾一下就可以開業。
一夜之間,又從奴隸做回了主人,掌櫃的那個激動,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他朝著這個二個義勇軍,“嗵”的一下就跪了下去,連磕了三個響頭。將這二個戰士,當成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來拜,怎麼拉也不願起來。最終反倒鬧得這二個戰士,漲紅了臉。這時街坊們紛紛圍過來看熱鬧,二個戰士,照著義勇軍的規定程序,宣讀起政府公告。這兩人大概識字不多。公告上很多字都念錯了,再加上由於緊張,念起來也是結結巴巴的。雖說如此,但掌櫃的還是記住了三個要點。一是、宣布這小店歸他所有。如果有人對此有爭議,可於半年內向人民政府訴訟。過期將不再接受訴訟。二是、如果開業的資本不足,可以向人民政府申請小額貸款。三是、宣稱義勇軍是人民的軍隊,義勇軍將誓死悍衛人民的利益。
那一刻,掌櫃的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個政府和國民政府不一樣。非要在前麵加上“人民”兩字。
“人民”於義勇軍,可謂名至實歸!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掌櫃的從這一天起,就鐵了心的要跟著義勇軍走了。但凡政府有什麼號召他都積極響應。當時政府還沒有開始收稅,而掌櫃的一有了營利,立刻捐了一半,說是“權當稅收!”自己有個兒子,原本是打算留在身邊,好子承父業的。一聽說日本人又打來了,當天就將兒子給送去當兵了。兒子原本還不樂意,說什麼自己要是戰死了。爹爹連個戴孝的人都沒有。掌櫃的脫下棉鞋就打,狠狠的罵道:“狗日的,要是當了亡國奴,爹爹就是有百子千孫給老子戴孝,也沒有顏麵見祖宗!”
日本人果然來了,來得比風還快。轟隆隆的大炮聲像打雷似的,一陣陣的傳來。讓掌櫃的成天提心吊膽的,深怕兒子在前線有一個三長二短。後來聽說,沒有戰鬥經驗的新兵,不是呆在新兵營中,就是在後方搞運輸,掌櫃的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掌櫃的尋思著,義勇軍自成立以來,就從來沒有打過敗仗。這一次,是義勇軍將小日本包了大餃子,更不可能吃敗仗,勝利是遲早的事。所以,他仍然放心大膽的開著他的小店。大概其他的街坊也抱著同樣的想法吧。自大炮響了起來,百姓沒有任何的驚惶,鳳凰城內一切如常。半個月後,人民習慣了這種在大炮聲中,討價還價的生活。
前方的炮聲越激烈,鳳凰城內就越熱鬧。在熱鬧中,隻有少數幾個精明的人,察覺到了隱憂。他們發現,義勇軍好像和國民政府不是一回事呀。不僅和國民政府不是一回事,和少帥也不是一回事。將來打跑了鬼子,接下來,義勇軍與國民政府之間,與少帥之間會怎樣呢?特別是自己手中的這些由義勇軍開俱的契書,還作不作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