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進行著一場生死搏殺,其它方向的部隊也沒有閑著。西門那邊的景承誌,雖然沒有大炮掩護,也靠著幾門迫擊炮的火力支援,不顧傷亡向城門發起了衝鋒。他明白這麼做,至少可以牽製住敵人,大大減輕季風那邊的壓力。
黃連生率部上去以後,麵對這群猛虎,鬼子終於頂不住了。但是他們又不敢退縮,於是黃連生手中的馬刀和戰士們的刺刀痛痛快快喝了一通“倭奴”血。這段城牆上的敵人很快被肅清,戰鬥打到了城下。
片崗手頭能夠用作機動的兵力已經不多,他將無用武之地的騎兵和一個小隊步兵留作預備隊,將還能調動的一個多中隊步兵全派向了東門突破口。無奈此時不光黃連生營,李德銘營也陸續進了城,整整八個連,猶如一千多頭猛虎。與之相對的,是從城上被趕下來的一百多殘餘日軍,加上兩百多個前來支援的鬼子,還有被脅迫上陣的三百多偽軍。偽軍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他們和八路軍稍一接觸就作鳥獸散。近四百名鬼子怎麼都不是黃連生、李德銘他們的對手,戰鬥朝縱深擴展,而周誌高營也開始進城。片崗知道完了,他命令在他的司令部周圍組織一個防衛圈,準備做最後的掙紮。
戰鬥進行到四點鍾左右,四個城門都被八路軍占領,進城的部隊越來越多,已經達到了六個營四千餘人。城外,獨立團新調來的四營、還有騎兵營和二十五團、新一團的各一個營仍緊緊地包圍著這座城,嚴防片崗突圍。景承誌進城以後,接管了城內所有部隊的指揮權,很快將片崗壓縮到了其司令部周圍不足城區四分之一的地域。
這時候片崗尚剩的殘兵,算上司令部所有軍官總共還有六百餘人。他就像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將炮兵布置在防線四周,也不管炮彈能夠維持到什麼時候,順著街道拚命開炮。圍攻的部隊雖然也調來了炮兵,但顧及到老百姓的生命和房屋,不能放手射擊,所以衝了幾次沒能打破敵人最後的防禦圈。
季風知道前沿的情況以後,對那些倒在勝利前夕的指戰員無比痛惜。他思慮再三,終於決定暫緩進攻,再一次派代表去命令片崗投降。由於前一次是曲建茂和林秋萍當的代表,這次最合適的當然還是他們兩人。曲建茂和林秋萍受命動身以後,季風實在不放心——這次雖然片崗已經陷入絕境,但也因為此,他完全可能因絕望而發瘋,他們這次前去比上次更危險。他決定將自己的指揮位置移到城裏,城外留下陳東控製部隊。
陳東剛想要求自己進城——畢竟這是政治任務,是自己作為政委分內的事。但他馬上回過神來,明白此時如果季風留在城外,那其心靈上會更添一層煎熬,於是什麼都沒說,接受了這個安排。
片崗的司令部裏此時很亂,士兵們在院裏院外忙著增添和加固掩體;作戰室裏的地圖和沙盤已經失去作用,參謀人員們顯得很茫然。離得不遠的軍官餐廳和大會議室,現在被用來安置傷兵。原來旅團的醫務所現在已經被八路占領,大量的藥品和器械都成了八路的戰利品,目前傷員大量出現,藥品卻將告罄。有的重傷員因缺少鎮靜劑而發出慘嚎,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對本就低落的士氣的影響明白無疑的寫在官兵們的臉上。
片崗神情木然地坐著,偶爾有軍官進來報告戰況或向其請示,他還在發出繼續抵抗的命令,但已沒了底氣。參謀長武部大佐剛才向片崗直言:繼續抵抗毫無意義,隻會犧牲掉士兵們的生命。他請求旅團長秉承天皇陛下詔令,立即向八路軍投降。片崗沒有表示,二十多分鍾過去了,期間他還繼續向部下發了戰鬥命令。
武部再一次向片崗提出了投降的建議,這次他的口氣變得有點嚴厲,差不多是在逼片崗就範了。片崗還是沒回答,但是也沒有訓斥或反駁。這時的片崗心裏很糾結,非常猶豫。他自然明白繼續抵抗隻能是白白斷送更多士兵的性命。但是他知道,八路軍朱德總司令發出的要在華日軍就近向八路軍投降的命令,已被岡村寧次司令官堅決拒絕。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一直認為八路軍是“土”的,“土”到他認為嚴格地說都算不上一支正規軍。他對自己不但敗在這支“土八路”手下,最終還要向他們俯首投降,實在是一百個不甘心。這時有軍官進來報告,說八路軍上次進城的代表又到了陣地前,要求見司令長官。片崗自然明白對方的來意,他想拒絕,但是看到身邊的軍官們,雖然其中不乏表情猙獰滿臉不服之輩,但大部分人都顯然不想再戰,外麵的士兵自然更不用說了。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啞聲同意讓八路軍代表進來。
曲建茂等人再次出現在片崗麵前時,片崗已經整理了軍容,強自擺出一副鎮定的模樣坐好。曲建茂沒有廢話,直截了當地表明了此行的目的:“我奉八路軍戰地最高指揮員的命令,來再次向你轉達命令——命令你部所有官兵立即放下武器,向八路軍投降!”
鬼子軍官們都看著片崗,片崗從他們多數人臉上看到的是一種企望,他知道無論士氣還是處境,都已經不堪再戰,終於決定放棄抵抗。他懷著最後一絲希望說:“請轉告你們的司令長官,我們投降。但是請貴部長官考慮到我們的傳統和尊嚴,允許我部軍官保留個人的軍刀。”
曲建茂立即駁斥道:“你們的投降隻能是無條件的!你沒有資格提任何要求!你們必須交出所有武器,包括軍官的軍刀!從發動這場罪惡的戰爭之日起,你們就已經失去了任何尊嚴!在你們放下武器投降以後,我們將保證你們每一個官兵的生命和個人物品得到尊重,除此以外沒有其它條件可講!”
這一番話曲建茂說得義正詞嚴擲地有聲,而林秋萍的翻譯也是酣暢淋漓。她的翻譯不但準確流利,而且發音標準,音色不亞於日本的播音員,以至於武部大佐朝她看了許久。
片崗終於無力地表示聽從八路軍的命令,答應半小時後正式率部出降。
曲建茂答應了他要求的這半個小時,但是嚴正警告:“可以給你們半小時,但是你絕不要心存任何幻想。從現在開始,你必須保證你的部下不再開火,並且不得破壞任何物資裝備!如有違犯,我們將視為破壞投降的行為,不再保證違犯者的安全!”
半小時過得很快,季風和景承誌及隨新一團行動的那個副參謀長都到場了,其他領導則在掌握著部隊,防止敵人玩什麼花樣。
片崗率領一群軍官走過了兩軍對峙的陣地,來到季風等人的麵前。他立正敬禮,大聲向季風報告:“日本國陸軍華北派遣軍第十一獨立混成旅團,旅團長片崗直治,秉天皇詔令及帝國政府命令,率所部官兵向八路軍投降。”
片崗說完,解下軍刀,雙手托刀恭恭敬敬地獻到季風麵前。季風用右手接過刀,隨手遞給了身後的陳文斌,正色說道:“冀中八路軍獨立團團長季風,代表中國軍民接受你部的無條件投降!現在我命令!你率領你的部下所有官兵即刻出城,到城外我方指定場所集中,聽候我方安排!”
片崗原本就想到麵前的這個人應該是八路軍獨立團長,但是經由對方口中證實,他仍然感到些許意外: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居然在三年時間裏把一支幾十個人的“武工隊”發展成了一個幾千人的主力團。就是這個年輕人和他的部下,在這三年裏讓自己屢嚐敗績。他搜集過這個人的資料,知道他的前任團長,也是他的啟蒙老師倒是黃埔軍校畢業,而這年輕人隻是冀中一個普通農民的兒子,別說是高等教育,連書都隻讀了幾年。但是,現在卻是自己這個帝國陸軍大學畢業的“軍刀組”的優等生,大日本帝國的高級軍官,恥辱地向這個中國農民的兒子繳槍投降。他看著對麵的這個年輕軍人,找不到為什麼會這樣的答案。他想,或許自己和發起這場戰爭的決策者們,以前都低估了這個曾有過輝煌曆史的民族——或許還是遠在歐洲的拿破侖看得更清楚,他曾說,“它是一頭睡著的獅子。中國一旦被驚醒,世界將為之震動。”
片崗有生以來第一次,從心底裏生出了對這個對手和這個民族的一絲敬畏。他以標準的動作,再次恭恭敬敬地敬了個禮,在他身後的軍官們也是如此。片崗並不回頭看部下,經過季風身邊朝前走去。後麵的軍官魚貫而行,來到季風站立處,將佩槍和軍刀放到了一側的地上,然後跟隨他們的指揮官而去。再後麵,就是一長溜的官兵,其中還有不少由同伴攙扶著的,或是用擔架抬著的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