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3 / 3)

季風在原地佇立了一小會兒,就和景承誌等人離開了——他們還有許多事要辦。放下武器的鬼子和偽軍通過一條兩邊由持槍的八路軍排列成的通道,垂頭喪氣地走向城外。不時有憤怒的老百姓衝進這條行列,用拳打、用腳踢,甚至有恨極了逮住就咬的,兩邊的八路軍戰士極力勸阻著。

城外一大片空地上,出城的鬼子彙聚到了那裏。在這兒,鬼子的士兵彷佛被解除了束縛,或站、或坐、或躺,一堆堆、一簇簇地聚在一起,有些人說著話,間或還能聽到從他們中間傳出的壓低了的笑聲。鬼子的軍官們就沒這麼輕鬆了,他們也聚成了三五堆,但很少走動,偶爾有的談話都是小聲的。片崗拳腿坐在地上,武部等幾個軍官坐在他身邊,還有幾個軍官圍繞他們站著,誰都不出聲。偽軍的人數不多,他們大多數的同伴早就成了八路軍的俘虜,最後和鬼子一起繳槍的也就一百多點。這些偽軍和鬼子群拉開了一點距離,獨自聚成了一堆,絕大部分人都蹲著、坐著,埋下了頭,氣氛比鬼子那邊還要壓抑。

俘虜群周圍負責看押的是後來的四營戰士。騎兵營從攻城開始以後就沒參加戰鬥,他們遠遠地看著出城的敵人。黃二蛋看到了老鬼子片崗領頭從城裏出來,接著是接連不斷徒手的鬼子和偽軍,他盯著看了一會兒,轉身朝後走了。呂剛看的時間也不長,漸漸感到沒了興趣,轉而巡視起自己的隊伍來。他見黃二蛋一個人蹲在一邊,時不時用袖子抹著眼睛,似乎是在流淚。他感到奇怪,就走了過去。黃二蛋知道營長過來,站起身,抬起袖子抹了兩下眼轉過身去,既不敬禮也不說話。呂剛上前拍了拍二蛋的肩,輕聲問:“二蛋,怎麼了?小鬼子投降了你怎麼反倒不高興了?”

二蛋本來是默默流淚,聽營長這麼一問,反而憋不住哭出了聲。呂剛又問了一遍,二蛋幹脆放聲哭了起來,並且大聲喊道:“鬼子為啥投降了!他們為啥不打啦!······營長,咱為啥答應小鬼子投降!不答應不行嗎!”

呂剛這才明白,二蛋是在為不能宰了老鬼子片崗而痛苦——他忘不了這個殺了他姐姐的元凶。呂剛不知道怎麼才能勸慰二蛋,他也想到有同樣想法的絕不會隻有二蛋一個。他陪二蛋站了會兒,等到二蛋情緒平複了一些,揮手讓聞聲過來的戰士走開,伸手輕輕拍了拍二蛋的肩,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天邊的地平線上有些雲,一輪夕陽正慢慢滑入那片雲的懷抱,天空的色彩變得異常絢麗。四營的戰士開始指揮著日偽軍俘虜,列隊押向指定地點。許多百姓在看著、笑著、盡情宣泄著、享受著勝利的喜悅。他們明白自己將會有一個安謐、寧靜、舒心、祥和的夜晚和一個美好的明天。

兩個月後的一天,季風和部分隊伍回到了黃村,一起回來的還有黃連生、周誌高等幾個從黃村走出去的營連長。他家的房子在鄉親們的幫助下修好了,不過現在季長林和梅英擔負的工作更多,很少回家住。他去看望了何淑芳、周德貴、黃秀才等人,也去了趟黃宅,探訪了黃敬齋。晚上他在家裏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他到了東大窪的那片墓地,隨他一起去的還有薛華和林秋萍。

他們首先來到了老團長淩天河的墓前。鬼子投降以後,忙過了一陣子,他們團和縣委一起,尋找到了當年被埋在犧牲地的老團長和政委兩人的遺骨。淩天河還有曹天福等烈士的遺骨被遷到了這裏,而康保中則應他弟弟的要求遷回了老家。遺憾的是淩天河與康保中兩人的頭骨被鬼子遺棄,他們費盡了力氣也沒能找到。

淩天河的墓修得很好,雖沒打墓圈,但墓堆得很高大,近地處還用石頭砌了一尺多高的一圈。墓前立了一塊石碑,上麵刻著“淩天河烈士之墓”,是出自黃老秀才的手筆。墓地保護得很好,清理得幹幹淨淨,看得出常有人前來打掃。

季風佇立在墓前,默默地告慰自己的老首長兼引路人和恩師:小鬼子投降了,抗戰勝利了!過幾天,我們就要奉命前往東北了,那裏有一場新的戰鬥在等著我們。老師放心吧,我們會按你指引的路走下去,決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等到我們勝利歸來的那天,一定會再來看你的。

默禱完畢,他和其他人恭敬地三鞠躬,又肅立了片刻,這才向另一處墓走去。薛華沒動,她想留下,陪老淩多待一會兒。林秋萍名義上是陪同薛華才來的,見到薛華要留下,她也隻好站在原地,隻是目光追隨著離去的季風。薛華推了她一把,輕聲說:“快去。”

林秋萍回頭,隻見薛華微笑著朝季風的背影努了努嘴,示意她跟上。她的臉一下子滾燙滾燙的,隨即輕快地追著季風去了。

春花的墓離得不遠,墓不大,很簡陋。墓前的石碑也很小,上麵刻著“女 黃春花之墓”。季風肅立了好一陣,林秋萍默默地一直陪在一旁。春花的墓前和墳上草有一段時間沒清理,長得有點長,季風蹲下身,仔細地拔著草,林秋萍也上前幫忙。兩人用了一點工夫,這才把墓上下弄幹淨了。季風見春花的墓碑上粘結不少泥土,就上前用手抹著,林秋萍無聲地遞過去一塊手巾,季風看了她一眼,接過去用它擦拭起來。

他們兩人離開春花的墓回村前,順便拐過去到淑婷的墓前看了看。淑婷的墓是個土墓,和她母親張金鳳的墓緊挨著,小倒是都不小,能看出也常有人來關照,墓前後弄得挺利落的。隻是因為她們母女都是受辱而死,按黃家的祖製不能葬入家族墓地,母女倆現在所處的位置已經是在黃家墓地的圈外。季風知道黃家的族規,也看出了這一點,不禁感到有些黯然。不過黃紹祖雖然沒能拗過族規,卻在女兒下葬時,認可了趙子明死前沒能說完的心願,同意將他埋在了淑婷左近。趙子明的墓雖說沒有和淑婷母女緊挨著,卻也靠得很近,也算是讓他和她們都不至於太孤單。

季風和林秋萍繼續朝村裏走的時候,這片占地很大,墓分得很散的地方,又來了些祭奠的人,從村裏也還有人在過來。黃村參加獨立團的年輕人很多,先後差不多有三百多人,這次隨季風回來的也有好幾十。 他們都知道馬上就要北上出關,這次回來就是和親人告個別。現在他們又和季風一樣,紛紛來到這裏,向長眠在此的親人、戰友道別。

季風止步回首望去,這片墓地比以前擴大了許多,南半邊這幾年增添了許多新墳,今天前來悼念的人也大多集中在那裏。淩天河的墓前去的人最多,現在那裏就聚集了五六個人。季風默默地看著這片墓地,看著墓地裏那些熟悉的人影。他還能找到那裏很多戰友和親人長眠的所在,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同樣熟悉的麵孔——淩團長、春花、周誌遠、曹天福、黃小滿兄弟、袁俊民、葛長栓······,還有淑婷、馮年富一家等村裏許多鄉親。

他少年時就憧憬自己能夠像中國曆史上許多名將一樣,躍馬橫刀縱橫沙場;參加抗日隊伍以後,也為能殺敵報國而慶幸和自豪,他喜歡在戰場上和敵人鬥智鬥勇。現在,當他成了一個成熟的軍人,一個指揮著幾千人馬的指揮員,對戰爭藝術駕輕就熟,更深刻地理解了戰爭之道以後,他的思想發生了巨變。

現在他憧憬的是和平與安寧,他更願意自己再也沒仗可打。他還是很珍視自己這身軍裝,願意穿它一輩子。但是,穿這身軍裝最終還是為了祖國的獨立與和平,為了百姓們的安居樂業。

他想到了幾天後自己和部隊都將遠去東北,在那裏將會有一場新的戰爭等著自己。他從內心裏不願意看到這場戰爭的發生,特別是這是一場剛剛攜手抗擊了外來侵略者的中國人和中國人之間的戰爭。但這不是以他的意誌為轉移的事,他唯一的選擇隻能是繼續戰鬥下去,直到和平真正到來。

他默默地向長眠於此的烈士們發誓:你們為了祖國的獨立和你們的信仰獻出了一切,我們一定會為了實現我們共同的信仰繼續戰鬥到底——請你們相信,一個強盛的和平之邦,一定會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