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4(3)(1 / 2)

正文-2-4(3)

“關鍵是這一層樓,一定得氣派,地上一定要鋪地毯,得水晶燈的亮度才足夠,好在咱姚安集有電。大堂就不要擺飯桌了,擺幾張沙發幾個茶幾,讓大家喝喝咖啡談談生意,那是多麼的有氣氛呐。”

“還有,二樓的這些桌子椅子的都得換換了,得是方桌,西式的高背椅,帶軟墊的那種。咱得引進西餐了。”

“最重要的是得提高人的素質,不能大呼小叫的,要保持安靜。掌櫃的和跑堂的得學習英式服務”

東家聽得目瞪口呆,“殿魁,這麼個搞法行嗎?”

“必須的,必須的,人家杭州、南京這些大城市都這麼搞,外國就更是這樣了。”

東家翻了翻眼睛道:“這得花多少錢呀?”

“要想掙大錢就得下大本兒,我已經算好了,”邱殿魁拿出一張紙交給東家,“就這個數。”

東家拿來一看,“殿魁,咱哪掏得起這麼大一筆錢呀,咱兩年也掙不了這麼多呀。”

邱殿魁鄙夷地看著東家,“不這麼搞咱這買賣幹不長久。”

東家還是沒有接受邱殿魁美好的遠景。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不僅東家輕視他,掌櫃的似乎也沒瞧得起他,甚至連那些臭跑堂的都會對他言語衝撞,這怎麼能讓他忍受?他憤怒了,於是掌櫃的、跑堂的、甚至顧客們都能經常看到他那因憤怒而扭曲的麵孔,也經常聽到他刻薄的咒罵聲。終於有一天,中間人敲開了邱家的門,委婉地讓邱殿魁另謀高就,還代表東家送了邱殿魁一筆不小的安家費。

殿魁很激昂地曆數了聚福樓從東家到掌櫃的、從掌櫃的到廚子、從廚子到跑堂的各色人等的種種不堪,斷言了聚福樓的買賣不日即將關張,然後很大氣地表示自己根本看不上這點虛情假意的安家小錢,將中間人轟出了出來,爹媽老倆口小心地跟中間人陪著不是將其送出了家門。

殿魁在家一呆就是兩年,父母在擔心兒子前途的長噓短歎中相繼過世。家中能變賣的東西已經變賣幹淨,真的叫家圖四壁,最後把房子也給賣了,租了個小房子棲身。坐吃山空的日子確實過不下去,邱殿魁決定再一次放下身段找個飯碗。正好礦上招工,憑著能寫會算邱殿魁在秘書股當上了一名初級職員,每天的工作就是按礦長的指令寫好命令,再下發到其他各科室。這回邱殿魁打定了主意要保住這個飯碗,因為沒有這個飯碗就沒法生活了,他把那套白色的西服壓在了箱子底下,皮鞋也收了起來,穿上了礦上統一發的顯得很土氣的黑色製服,和那些單身的職員們一起住進了宿舍。

他是看不習慣很多東西的,比如說明明各科室都有電話,但下發命令的時候秘書股長—一個隻有小學文化的半大老頭,卻放著電話不用非讓他親自跑一趟送到各科室。他覺得有必要給股長提個合理的建議。

“股長,你看咱到處都有電話,這麼先進的東西幹嗎不用,非得跑趟腿,這不也耽誤工夫嗎?”

“這麼多年都是這個習慣,當麵交給對方人家也能留存,而且有什麼不明白的你也能當麵解釋得清,還是送一趟好。”

這當然不能說服邱殿魁,他也認為自己不能象個雜役一樣跑來跑去,於是就找來小雜役們替他送文件,終於有一天出了差錯,不該送的地方給送了,該送的地方沒送到,他被股長大罵了一頓。

礦長是個留過洋有學問的人,對他這種知識分子還是比較看重的,親自找他談了話。

“殿魁,咱礦上上千號人,如果人人都不聽指揮那不就全亂了套了嗎?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但這麼一個大買賣最重要的是守規矩,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

他知道礦長是為了他好,雖然他依然認為人人有自由地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利,他覺得各式各樣的規章製度如同綁在身上的枷鎖讓他難以呼吸,但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為了保住這個飯碗,他得忍。從此以後,遇到看不順眼的事他不說,上司罵他也聽著,於是大家都覺得他變了,不再那麼招搖,不再是個刺頭,而是個沉默的人,一個老實人,原來對他的一些不好的傳言漸漸的也就沒人再傳了。

但他仍然是個有理想的人,閑下來的時候,他也想過他的精神導師胡適先生。雖然現實是這樣的不堪,雖然那些曾經讓他如醉如癡的文章再也尋覓不到,但他還是堅守著那心中的原則,那是屬於他自己的一片淨土,也是他從心理上保持高傲的一個依據,甚至是他活著的重要原因。他堅信他的理想是真理,那樣一種活法才叫真正的活著,那樣活著才有意義。他甚至認為自己才能叫作人,而其他人不過是隻能顧上一口吃喝的螻蟻。他覺得自己就是一粒被埋在沙漠中的種子,隻等著一場子透雨就會生根發芽。

過了該娶媳婦的年紀了,和他同齡的人們孩子都打醬油了,邱殿魁不是不想結婚生子,也有幾個長輩給他說過媒,但曾經滄海難為水,看過了大城市的漂亮小姐,他實在無法勉強自己娶一個村姑為妻,沒有共同語言、沒有共同的理想,那種婚姻想起來都可怕。在夢中他是要娶個法國女郎作妻子的,最次也要娶個大城市的那種洋派女子。但滿眼望去都是穿著俗不可耐花布衣裳的土妞,特別是一張嘴都是滿口的當地土話,讓他倒了胃口,所以他打定主意,寧可終生不娶,但標準絕不能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