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戚長草,漫漫西風。
離墓碑數裏開外的一片荒木林中,薑忱眉梢淡挑,頗為疑惑地對著身旁一位素服男子說道:“我是越來越看不透我這位六哥了。若說他和裴家姑娘從小玩在一處,有幾分喜愛也屬正常,但眼下他這般風塵仆仆、撕心裂肺,儼然是一副情根深種的模樣。可我分明記得,前些年的時候,他不還對書璃喜歡的緊嗎?但他若是在做戲,又是做給誰看?難道是希望有人將他對裴姑娘的深情厚誼告訴尚未抵京的裴冀將軍?可以衛侯和裴冀的交情,又何須六哥如此這般?”
見身邊的男子並未出聲,薑忱轉過頭,不期然對上了韓硯清布滿血絲的雙眼。薑忱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想拍一拍韓硯清的肩膀,卻被韓硯清猛地側身避開。
薑忱的目光一寸寸冷了下去,陰柔的麵孔漸漸繃緊:“你這是在怨我?”
“你答應過我絕不會將她牽扯進來,”韓硯清紅了眼眶,狠狠攫著薑忱的雙眸,咬牙說道:“可你為何要取了她的性命?”
“我說過多少遍,這隻是個意外!”薑忱怒上心頭,壓低聲音喝道:“她死了,裴家暗通北周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見韓硯清滿麵絕望潰亂的模樣,薑忱的怒意慢慢褪了下去,他望向遠處的墓碑,細長的眼眸中難得露出了一絲惋惜之色:“前些年,你拒絕韓相給你安排的親事,揚言非裴家姑娘不娶的時候,我雖幫你跟韓相說情,可心中卻實屬疑惑——這裴家小姐樣貌雖然不錯,但絕非傾城傾國之姿,平時更是喜愛舞槍弄劍,沒有半分女孩子家的嫻靜溫柔,不知有何德何能讓你執著如斯。然而,前日北門外,她攔住父皇的禦輦,一力擔下所有罪責之時,我才明白裴家姑娘的心性和魄力,別說閨閣女子,恐怕男兒尚不能及,之前倒是我看輕了她。”
聽見薑忱的話,綿密的疼痛從韓硯清的心口迅速蔓延開來。而此時此刻,日頭漸起,陽光傾瀉而下,晃得韓硯清的眼睛亦是一陣生疼,隻覺得麵前的天色光影像極了十二年前朝仁宮裏的那個早晨。
那日,是永定九年的三月十七,草木青蔥,鶯歌滿園。天成帝正逢四十大壽,於朝仁宮擺下宴席,王都之內,貴胄重臣畢至,鍾鼓迭奏,氣象萬千。
韓昭當時剛剛做上翰林院的掌院,攜著家眷前來參加宴席。一進朝仁宮,他便似一隻玲瓏無比的八色鳥,遊走於貴胄權臣之間。酒過三巡,韓昭一回頭,看見自己的小兒子正縮在大廳角落一張極不起眼的坐席旁,不禁猛地蹙起了眉頭。
他大步朝著韓硯清走去,待到近前,他蹲下身子,耐著性子問道:“硯清,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麼?”
“娘親帶著姐姐去後殿女眷那邊了,所以我……”
“看你這個沒出息的樣子,”韓昭冷下臉,壓低聲音嗬斥著自己九歲的兒子:“爹帶你到這來,可不是讓你在這發呆的。剛剛我聽說幾位皇子帶著一眾小公子們往南麵花苑去了,你還不趕緊過去結交一二?!”
韓硯清白著一張小臉,瞥了瞥父親的神色,低下頭道:“是,父親。”
看見自家兒子不情不願的模樣,韓昭心裏不由湧上一股怒意,冷冷說道:“你要是有你姐姐一半的本事,為父也不至於天天擔心我韓家後繼無人了。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麼?難道要為父將你趕出去嗎?!”
韓硯清被韓昭一頓嗬斥,嚇得立刻站起身,匆匆走出了大殿。韓硯清看著自己兒子離去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立刻揚起一張笑臉,迅速融進了廳堂之上的天朝貴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