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少爺回來了!”
第二日晌午,伴隨著小丫頭秋菱的一聲高呼,大寧鎮西將軍府前院的琉璃亭中,一道徘徊已久的身影頓時順著甬道相銜、雕甍繡檻的回廊奔了出去。
看著裴南秧風風火火跑來的模樣,裴若承眉峰輕蹙,麵色一沉,低聲喝道:“小秧,你就不能有個姑娘家的樣子?”
可少女並沒有把他的嗬斥當一回事,而是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心急火燎地問道:“大哥,纊騎營的事情……?”
看著自家小妹期待的眼神,裴若承驟然沒了脾氣。他有些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沉聲說道:“今日早朝的時候,陛下應我之請,恢複了武定侯爺纊騎營都統的職位,並允許我在三日後複歸西府軍駐地。”
“三日……”裴南秧低下頭細細思忖,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上一世北周出兵長平的消息是在七月二十九那天傳入的陳掖,距離現在足足有十天的時間。到那時候,裴若承已經奉旨回到西府軍駐地,而以黔昌城所在的位置,是絕對來不及被派往長平應戰的。
如此一來,韓昭與薑忱就失去了陷害裴家的契機,她父兄和大娘的命算是保住了。
驟然間,她的心頭湧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歡欣,長時間以來盤桓於心底的酸楚和悲痛終於得到了釋放,眼淚在一瞬間毫無征兆地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裴若承愣了片刻,抬手抹去了少女臉上的淚水,輕聲說道:“當初勸我走的時候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現在怎麼跑來哭鼻子了?”
看著大哥清淨溫和的目光,裴南秧綻開笑容,嗔道:“雖然很為大哥開心,但還是有些舍不得……”
她的話音未落,一聲輕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
少女抬頭望去,就見薑昀穿著一身淺灰色的雲鶴紋錦袍,嘴角噙著笑,正吊兒郎當地斜靠在門口的照壁上。
“薑昀,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都站在這許久了”,薑昀直起身,走到他們麵前,一把搭住裴若承的肩,頗為哀怨地道:“可小秧隻顧著和你兄妹情深,都沒拿正眼瞧過我。”
裴若承眉頭蹙得死緊,一臉嫌惡地甩開了薑昀的手,冷冷問道:“今日下朝之後,你就一路跟在我後麵,究竟有何貴幹?”
“我們這麼多年的同窗之誼,跟你回趟府也不行嗎?”薑昀委屈地撇了撇嘴,轉頭看向裴南秧,突然換上了一副獻寶的笑臉:“小秧,歸雲樓最近新上了一出戲叫梨花塚,是如音姑娘唱的旦角,聽說看過的公子小姐們都是唏噓萬千,夜不能寐。眼下歸雲樓那邊可是一票難求,我托人好不容易才要了兩張,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歸雲樓、梨花塚。
聽到這幾個字,裴南秧心中不禁驀地一沉。
上一世,她清楚地記得,如音剛剛唱完那句“江山破、起幹戈,戚戚長草、漫漫古道,故人披甲何時歸……”,眼前的一切就像應驗了詞曲中的故事——隨州淪陷、江山殘破;薑昀身死,再無歸期。
而如今,她根本沒有勇氣再去看這曲《梨花塚》。因為她在害怕,害怕舊事再一次在眼前重演,以至於失而複得的一切重新幻化成戲文裏遙不可及的鏡花水月。
“小秧,”見裴南秧皺眉不語的模樣,薑昀麵色一垮,可憐兮兮地說道:“我過幾日就要回舅舅的東平軍駐地了,你就當今年最後一次陪我看戲好不好?”
少女幾乎是在瞬間抬起了頭,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要回東平軍駐地?”
“是啊,裴大都尉把你勸他的話都告訴我了。我一直都是最聽小秧話的,所以就立刻奏請父皇去舅舅的駐地戍邊了。”
裴南秧聞言低下頭,一層薄薄的水霧漸漸在眼前氤氳開來。回東平駐地,這短短五個字之於她簡直猶如三伏天裏的甘霖——因為,這意味著薑昀不用再去長平,不會再白白丟了性命,也意味著眼前的男人再也不會成為午夜夢回間那個最思慕的故人。
“小秧,你不會又要哭鼻子了吧?”薑昀的聲音在她耳畔小心翼翼地響起。
“我又不是霍彥那個愛哭包,”裴南秧仰起頭,將眼淚壓回了眼眶,輕輕揚起唇角道:“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陪你去聽一回梨花塚吧。”
薑昀的眼中頓時溢滿了歡喜,他溫和一笑,伸手拉住裴南秧往外走去:“一會看完戲,你想吃什麼我都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