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沙場歸來
“愛人深者求賢急,樂得賢者養人厚,國將霸者士皆歸,邦將亡者賢先避;地薄者大物不產,水淺者大魚不遊;樹禿者大禽不棲,林疏者大獸不居……足寒傷心,人怨傷國;山將崩者,下先嶞;國將衰者,民先弊;根枯枝朽,人困國殘……”
……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
“秦時明月漢時關, 萬裏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 不教胡馬度陰山。”
綠蔭環繞的牆院內傳來稚嫩的朗朗背書聲,竹林下,一男孩在母親的陪伴下認真誦讀著詩文,旁邊,一個更年幼的女孩聽話的自顧玩耍——小女孩的母親是溫若玉,男孩子是已經在開始長大的陸詩祺……
不覺間,男孩誦讀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索性停了下來似有所思,蘇琳並沒有責怪他,而是溫善地點撥他在想什麼,年紀輕輕的陸詩祺頓了頓,試著說到,
“母親,我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人們為什麼非要國難思良將呢?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樣損失的不正是我們需要的將領嗎?古人為什麼非要等到國家陷於危難的時候才想到被殺掉的人才呢?!”
蘇琳並不急於解釋,她知道,即便解釋的再過詳盡,很多道理對於小孩子來說是永遠難以理解深悉的,於是開導,
“那麼,你覺得應該怎麼樣才對呢?”
陸詩祺想了想,然後抬起頭,看得出,他在鼓起勇氣,
“我覺得,古人這麼說或許有古人的道理,既然君王不容,那麼那些立下功勞的人為什麼不自覺遠走高飛避離禍端呢?或者,君王為什麼非要殺掉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而不去善待犒賞他們以備危難之需再平邊患呢?用忠誠勇猛的將才來威懾鎮服有野心的敵國,用舉國一心的力量凝聚使其不敢輕舉妄動,這不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嗎?為什麼非要等到國土淪陷的時候再去哀歎胡馬又度陰山了呢?!”
……
秋高氣爽的金色秋季,沒有大戰的天空似乎變得要格外湛藍滌淨,蒼穹之下,數列火車前後穿行,穿過起伏的山川河流,飛奔在空曠平坦的原野……
51師搭載的悶罐運兵車在向鴨綠江中國方向行駛……
軍列駛到邊境,依次減速穩穩停靠了下來,幾名佩戴紅十字袖標的瑞士和其它中立國撤軍檢查人員登上火車,然後簡單交流記錄下了什麼,隨後示意通行,一列列火車啟動,緩緩滑過江橋,滑入中方境內……
……
回到熟悉的國土,仿佛嗅到車外泥土的味道,沿途盡是懸掛張貼歡迎誌願軍歸國的標語,加速的火車開始在鐵軌上馳騁……
千錘百煉鑄精鋼,風吹雪礪磨霜刃,更多的人在等待著這支經受血火淬煉戰績卓著的功勳之師……
一陣減速的刹車聲,再次得到停靠信號的51師軍列依照指令駛進國內一處秘密軍用運輸站,隨著一連串叮當碰撞的聲響,悶罐車停止了移動……
車上的官兵正在納悶的時候,一名傳令參謀登上師部所在的車廂,沉悶的車廂光線有些灰暗,參謀立正敬禮,一臉尊崇,
“陸師長,接到上級命令,請你們下車,換乘接你們的專列!”
大家紛紛推開密閉的鐵皮車門,新鮮的空氣迎麵撲來,眼前一亮,官兵們的視野頓然開闊起來……
一列列經過重整修新的火車靜靜趴伏在往遠處延伸的鐵軌上,空間終於不再擁擠,敞亮的車廂,舒適的座位,這些稍微改善的列車雖稱不上豪華,但對這些長年在戰場上廝殺滾打的部隊官兵來說,這已是不曾想象的尊貴待遇……
東北的黑土地向後移動,機車越過山海關……
白晝黑夜交替而過,現在,窗外又是一個黑夜……
火車平穩飛駛,輕微的搖晃中,疲憊的官兵們早已悄然進入夢鄉,甜甜睡去——一身征塵,他們確實太累了……
無聲的車廂裏一片寂靜,師部的指揮官們也七倒八歪在各自座位上沉沉入睡,黑黑的夜裏,一雙平靜如水的眼睛卻在獨語悵望,仿若陷入沉思……
他在回憶自己多少年來走過的點點足跡:
從年幼無知,到教化懵懂,
從初入學堂,到和陸雲川師從溫公,
從離開家鄉,到北上求學,
從南下投筆從戎,到陰差陽錯兄弟落散一方,
從出師第一戰血拚日軍差點殞命疆場,到自己親手斬落第一個日軍的腦袋,
從兩兄弟抗日戰場無意相逢,到解放戰爭彼此各自的無奈,
從陸雲川舍命成全自己的那一天,到如今組建的這支浸泡過無數血水打過無數死仗硬仗作風驍勇凶悍的部隊……
這支曾與十數個國家軍隊交手,戰場屢露鋒芒的部隊,衝碎堅石、橫斷深流,用血肉之軀捍衛著民族的尊嚴……
……
也許,此時他應該閉上眼睛——為他的部隊而歎息……
但黑暗中的眼光依舊平靜如水……
……
然後終於不知在什麼時候睡去,輕輕靠在後麵,輕輕合上雙眼……
然後不知什麼時候進入夢鄉,夢裏,回到小時候的山山水水:無拘無束的童年時代,和堂兄陸雲川上山下河,嬉戲玩耍,屁股後麵依舊跟著顛顛兒的弟弟陸子飛,方圓數十裏的群山中,河溪蜿蜒而過,山裏樹木蔥鬱,密林遮天……
突然,睡夢中的陸少郡一個深吸醒了過來——剛才的夢境似乎喚醒了他的什麼,他恍然記起了那個因為爆發戰爭而許久深埋不再提及的初衷,於是轉過頭看看外麵的黑夜,再度陷入沉思……
透過繁星點點的夜空,過往的征戰似乎每一次都曆曆在目,戰馬嘶鳴,騎兵衝殺,刀起刀落,人頭墜地,短兵相接,刺刀對拚,機槍轟鳴,炮彈炸開——不知自己的部隊殺掉了多少敵軍,又不知多少自己的官兵倒在了用血水浸透的戰場上,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可灰飛掉的是麼?煙滅掉的又是什麼?如果說他現在功成名就,但這種功成名就也正是他所難以接受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把戰爭浪漫化和激情化是愚蠢的,戰爭並不偉大,戰火吞噬的隻會是生命,帶來最多的也隻有傷痛,戰場上他可以縱橫馳騁肆意揮殺——但在戰爭已然結束的時候,他不想讓自己豪氣萬丈……
……
深夜,遠在家鄉的溫若玉熟睡中突然醒來,看看身邊均勻呼吸安靜睡著的小女兒,冥冥中,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征人出戰多年,應該回家了……
……
第二天,恍惚中的陸少郡察覺身邊有人站立,於是睜開眼睛,看到了跟前的狗子,再後麵是抗戰後期陸子飛從陸村帶出來的兩個小夥子——那一次,陸子飛帶出來十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