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運六年(950)一月,發生了一件天下震動的大事,河東留後郭威,河東馬步軍都虞侯兼轉運使王峻,奉河東土地軍兵典藉入朝,為大晉皇帝石重貴朝賀新春。天下第一雄鎮,跪服在石重貴腳下,這個信號的意味很明顯,在帝國統一中原的道路上,最大的一個障礙被清除了,餘下的小魚小蝦,根本就不算什麼!
剛剛下過一場大雪,開封城內外一片白茫茫,然後又下起了小雨,滴水成冰,屋簷下垂著密密的冰棱,不時有刺骨的寒風拍打在門窗上,吱吱作響。
禦書房內,熏香梟梟,地龍燒得熱烘烘的,溫暖如春。石重貴踞坐大案在正中,柴榮坐在左首,郭威坐在右首。
“哈哈哈哈,這麼冷的天,郭愛卿大老遠的來朝賀,元旦都沒能和家裏人聚一聚,朕這心裏,甚是過意不去啊!“石重貴爽朗的笑聲在禦書房內回蕩。
坐在錦墩之上,身材高大,相貌英偉的郭威欠一欠身,恭恭敬敬道:“早就從敝侄君貴處得知吾皇英明神武,禮賢下士,寬宏仁厚,微臣早就仰慕天顏,爭奈位卑職微,受拘形勢,不能覲見,待聖上鏟除劉逆,拔微臣於牢獄之中,又逢兵變,軍心混亂,民心恐慌,微臣身處河東,實不忍見地方靡爛,不得已滯留河東,撫軍心,安民心,為朝廷保一方平安!全賴吾皇天威洪福,河東曆時三載,始得平安!大事稍定,微臣不敢有片刻耽擱,立即收拾行裝,便過千山萬水,前來為吾皇恭賀新春哪!“
郭威倒是個認真讀過書的人,一番話說得甚為圓滑,把自已擁兵自重,觀望形勢的作為很是粉飾了一番,聽起來留在河東真是萬不得已,還為朝廷保存了一塊平安清淨之地。現在朝廷形勢穩定了,石重貴的皇位穩固了,手裏又有糧有兵,這混一天下的趨勢,幾乎就是沒跑了!
柴榮在時機成熟之時,給郭威寫了一封信,於是一幕君君臣臣,帝王將相的大戲就開唱了:郭威馬上就上書請求入朝,石重貴下詔裝作不準,還百般撫慰,郭威再三上書,石重貴才勉為其難地準了,吩咐可以和家人過了年再來,慢慢地走,朕不著急。
郭威早就收拾好了行裝,一接到皇帝準許的詔書,馬上就動身,緊趕慢趕,趕在元旦當天入京,喜上加喜地為皇帝恭賀新年,本來就因為瑞雪豐年的兆頭喜氣盈盈的朝野更是一片沸騰,好事的東京居民又是舉燈又是舞龍,文武百官紛紛恭賀太平,一派時逢盛世,君臣相得,百姓安居樂業的景象。
河東歸晉,看似簡單輕易,這背後卻是大晉將士的屍山血海,大晉百姓的血淚汗水,方才鑄定了皇朝的穩定根基,才迫使自知無力抗拮的河東雄鎮來歸!
“河東留後於亂兵之中扭轉乾坤,統軍治民,至今日臻於太平,也算是勞苦功高了!“柴榮微微笑道。
“下官何德何能,當得使君如此謬讚!“郭威急忙也扭過身體,朝著柴榮欠一欠身,他是一方節鎮,但柴榮是中樞宰執,還是該管的上司。
“卿二人本是姑表之親,今日禦書房之內,便不要行那朝堂上的禮數了!“石重貴笑道,”眼見這雪下得如此之大,朕此時趕著愛卿回河東,那是實在不近人情了!不如這樣罷,讓君貴且在功臣坊內擇一所新宅子,暫與愛卿居住,待過了年,便厚禮厚幣,送愛卿回鎮河東罷!“
“聖上啊!“郭威很是做作地唱一個大喏,從錦墩上翻滾下來,五體投地,哽咽道:”微臣次子在兵變之中殉難,實在傷心難過,再有風燭殘年,賤體有恙,此次來朝,一心求退,早令家人收拾行裝,過年之後,便一齊上路來京,與微臣一同住在京都,了此殘生,還懇請聖上恩準哪!“
“啊呀!這可怎麼使得?!“剛剛還裝得溫文爾雅的石重貴跳將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去,扶住郭威,頓足道:“愛卿怎可如此?!千裏迢迢來朝,心意誠摯,朕心實知!愛卿治軍撫民,功勞不小,便回河東永鎮,也是使得的!”
“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郭威沉腰又往下磕,哭道:“聖上皇恩浩蕩,微臣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亦難報萬一!實在是心灰意冷,難當大任了啊!“
石重貴拚力扶住,雙眼微潤,輕聲道:“郭卿!郭卿!這不是讓朕為難麼?!愛卿誠心求退,朕知之,君貴知之,可是。。。。。可是這天下知之麼?諸鎮知之麼?朕雖誠心厚意,卻難堵這天下悠悠之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