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合肥縣望族,一夜之間老太爺老夫人並全家身有功名者悉數被殺,身首異處。
高老太爺時有善舉,恩澤鄉裏,合肥城內外嚎哭聲三日不絕。
案發第三日,府衙張貼告示,稱凶手已歸案並押解南京。第五日,高家在京的兩位禦史回家奔喪,滿城素縞。第六日始,刑部、大理寺、督察院、錦衣衛、提刑按察使司陸續彙至合肥複查此案,全城戒嚴,凡有高姓者及近鄰皆被傳訊。
天香樓三樓一雅間內,一桌子酒菜,萬捕頭一行四人身著便服虛著主位坐了正在說話。
“好大的陣仗,連大理寺都來人了,還真沒聽說過大理寺有什麼外差。這幾天知府老頭兒怕是腦袋都要磕腫。”
“你知道個屁。你以為當官的都是我們巡捕那樣的。”
“那是。如本官。”
“話說小馬怎麼還不來?小四你帖子上寫清楚了嗎?”
話音未落,一臉憔悴的馬天複從門口伸進個頭來張望。
“馬少俠!”李全友大叫道,“小四,你爹來了!哎喲。”
“小馬,來來來,坐坐坐。”小四拉過馬天複往主位上一摁,馬天複誠惶誠恐想起身行禮,屁股卻離不開板凳半分。
李全友揉揉屁股:“不是你自己說救命恩人如再生父母……”
萬捕頭嗬斥道:“李全友!插科打諢也不看什麼時候。馬少俠,本人萬紅兵。”
“邢漢勇。”
“李全友。”
“李得勝。”
“謝馬少俠救命之恩!”四人深作一揖,齊聲道。
馬天複慌忙準備起身,卻發現一邊一隻腳勾著板凳腿頂住了桌腿,站不起來,隻得哭笑不得坐著還禮,道:“諸位大人,折煞小人了!”
萬捕頭道:“我們四人同出一脈,共事多年,是同僚,亦是兄弟。大蜀山一役,馬少俠舍命救小四於賊人刀下,我等此生銘記於心。”
李全友也罕見的正色道:“馬少俠與我們兄弟不過幾麵之緣,年紀輕輕麵對強敵與我兄弟共患死難,日後必為俠之大者,當得起少俠二字!”
小四神情激動:“兄弟,你再稱一聲大人小人,我死在這兒!以後你跟我們就兄弟相稱!”
馬天複推辭不得,隻得應了。之後,四人一齊敬酒,馬天複依然站不起來,坐著連喝了三杯,臉色無比難看。
連敬三杯,四人落座,馬天複覺得腿上一鬆,立刻準備站起來,又被小四一把按住:“兄弟,今天這酒裏缺點東西。改日,咱挑個好日子,你跟我二人再喝一碗。”
馬天複心裏一跳:什麼意思?要跟我拜把子?
萬捕頭拿起筷子笑道:“小馬,吃菜,他喝多了。”
小四白了萬捕頭一眼:“三杯酒,多個屁。今天誰說都不行,小馬,你要不嫌棄你四哥,這個事就這麼定了。”
萬捕頭輕拍了下桌子,聲音不高但語氣很重:“小四,別胡鬧!”
平時萬捕頭嚴肅起來幾個人是不敢嬉皮笑臉的,更別說頂撞了,沒想到小四居然瞪起了眼珠子:“誰胡鬧?”
萬捕頭聲音漸高:“咱們仇家那麼多,你想害死小馬麼?就這次這個事都還沒弄幹淨!”
小四低頭吃了口菜嘀咕了一句:“拜把子又不是拜堂。”
萬捕頭筷子一拍:“小馬,你在這,有些話難聽點,但萬某人要說明白,雖然……”
老邢此時不耐煩道:“萬紅兵,你幹嘛?今天我們請小四的救命恩人吃飯,剛上桌,你要說什麼?”
萬捕頭看著老邢,老邢不看他隻顧吃菜,一時場麵極為尷尬。
馬天複有心緩和一下氣氛,但幾人口角因自己而起,他也不知說什麼好,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萬……大哥,那天晚上,後來怎麼樣了?”
既是馬天複詢問,原本板著臉的萬捕頭神色緩和了一些,微笑道:“哦,嗬嗬,我和老邢擒住了三人,李全友抓住了那個逃跑的,再加上你打傷的那個,這伍人自然全部落網。抓住這伍人後麻煩事太多,所以一直沒能去探望小馬你,想來你也不願有人打擾吧。”輕描淡寫幾句話,仿佛是理所應當、必然如此。
馬天複卻隱隱聽出一絲不對來。因為當時小四正在緊要關頭,自己才舍命一擊以求再拖延片刻,按理說小四完功在即,立時便可去支援,為何萬捕頭說是他和老邢擒住了三人?擒住?
“萬大哥的意思是,全部活捉了?”
“這……嗬嗬,幾個沒家教的東西,倒大費了番手腳。”
“那適才又聽萬大哥說沒弄幹淨,這……”
萬捕頭卻連吃了幾口菜,看樣子不準備再開口。
老邢白了萬捕頭一眼道:“不錯,都用恢天網捆了。可惜啊,這伍人其實有六人,咱們還是大意了,跑了一個。”
馬天複還欲再問,卻發現萬捕頭怒視老邢,老邢斜著眼與他對視。
李全友搖搖萬捕頭的手道:“老萬!小馬連命都拚了,總不能到底怎麼回事都不知道吧?你幾十年的老捕頭了,連小馬是什麼人你都看不出來?他不是那種豁嘴丫。要不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你聽到過半點靠譜的小道消息沒?小馬,今天我們說的每一個字,你可別跟旁人說,啊?”
萬捕頭重重歎了口氣,舉杯道:“小馬,得罪了。你們隨便吧。”
小四一下子來了精神,抓著馬天複的胳膊道:“哈哈,不知道吧,咱們身後背的那包袱就是恢天網,這網是好東西!墨門聽說過?循字輩的前輩親手打造的,所謂‘絲絲入扣’,就是說……唉,說不好,改天讓你看看。”
萬捕頭又要說話,可終究還是無可奈何笑了笑。吃菜,吃菜,噎下去就沒事了。
馬天複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靠恢天網!”
“什麼呀。對付這幾個沒家教的東西還要靠恢天網?恢天網是網神仙的!當時你打傷了那個人,我也能動了,拖著他去找萬捕頭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捆好了。兄弟,你不知道,咱們幾個練的功法,唉,一二不過三聽過沒?”
“略有耳聞,算是上乘功法。”
“屁!老頭子們都把內家內功功法當寶,我們那塊兒,小一輩的都練這狗屁混元功,還他媽叫混元大法,每次跟人一動手就被人掄圓了打。”
李全友忍不住笑出聲來,萬捕頭半張著嘴看著屋頂,無可奈何,聽之任之。連所練功法都這麼隨隨便便嘴一張就說了,小四還有什麼不敢說的?今天不說明天說,自己在的時候不說,那自己不在呢?
馬天複點頭道:“不錯,又稱陰陽八合掌,是門易學難精的功法。修煉之初四平八穩,沒什麼三關五劫,進境稍慢,但有二十年功力之後有個什麼八九玄關,又能把落下的追回來。一生僅此一關,還是活關,的確是門不錯的功法。”
小四驚訝道:“不錯啊,是這樣!不過你沒說全。這功法提氣太太太慢了,本以為過關了會好些,誰知道這都十幾年了還是這樣。比紫霞功純陽功之類二流功法都慢了一倍不止,也就比硬氣功朱砂掌好些。”
“這……後勁足,利於久戰,也不能說是缺陷吧……”
“唉,沒辦法。老一輩們練功為的是戰場廝殺,苦了我們這一代了。見麵三兩招,估計與對方實力相當的話,別多想,爆個兩成氣,百招定勝負吧。那晚我複原快吧?練出來的,習慣了。第一次見你那晚,萬大哥都爆氣了,他功力深厚,你看不出來而已。你想想,萬大哥五十多歲了打你小子都得爆氣,這功法還是人練的嗎?”
萬捕頭看來是打定主意不開口了,臉紅一陣白一陣盯著小四,用力抿著嘴唇。小四隻當沒看見。
馬天複又有些尷尬,隻能笑笑道:“內家內功,功法各有所長,四哥莫要妄自菲薄。小弟接連兩次聽到‘沒家教’,莫非是未經傳功的意思?還有,他們一共有六人?”
小四“滋溜”自飲了一杯,道:“當然是沒傳過的!否則咱們還能坐這裏喝酒?這伍人行事謹慎,我估計犯案時就有個望風的後來負責殿後,結果被我們兜頭攔住了,這個人也沒現身。”
李全友一拍大腿:“唉!怪我!追了那賊人一程,他見甩不脫我,便把手提的兩個人頭隨手丟一草叢裏,待我回頭尋找已不見了。當時惦記著他們幾個,便沒循跡追蹤,結果我回去的時候他們也已經完事兒了。後來再追,追到一條河邊追丟了。”
馬天複道:“可惜了。對了,你們老說‘這五人’,這個‘五’是一二三四五的五嗎?”
老邢笑咪咪道:“老弟心細。‘伍’是‘行伍’的‘伍’。看來老弟對這一塊不甚了解,嗬嗬。像這次這幾個明顯按武技特長搭配起來的人我們稱一‘伍’,一伍人中起碼輕功、暗器、內功、外功各占其一。當然了,是否長項,是在他們這個武功水平而言。這次這幾個雖然也算一伍,但不過是烏合之眾,同樣武功,若換了搭檔七八年的老伍,別的不說,小四怕是要先走一步去見彭祖他老人家了。”
“彭祖是……哦,哦。小弟以為他們配合算不錯的。”
“嗬嗬,老伍沒把一伍人主動分散的道理,他們一分還分兩個。還有什麼風雨金石,傻子都聽出分別是幹什麼的。風,輕功唄,金不就是暗器,石,要麼是橫練的,要麼是絆腳石的意思,貼身纏鬥。雨就有意思了,最近幾次經常遇到這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