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深,你知道她是誰嗎?”
“槐深,父王一直喜歡她,不然也不會這麼舍不得讓她死……”“嘖,父王肯定想不到你這麼就這麼惡毒,你看你身上的血,這輩子都洗不幹淨了啊……”“槐深,你的出生就是個錯誤,你怎麼還不趕緊死掉呢……”年幼的他怔怔地看著失去生機的女子,又看那兩個嘴臉醜惡的“兄長”,終於反應過來他們說的什麼,他忽然發了瘋似的衝上去,對他們拳打腳踢。“喲?這小傻子敢反抗我們?”“揍他!”槐深的兩個兄長道行其實都不深,也就三四百年的樣子,按說他們還不能化作人形,但他們有個好爹,就在前幾天,他們剛吃了化形果,這才變成人的模樣。化形果,顧名思義,可以讓妖族不必經過雷劫就可化作人形,提前使用人身修煉。獨翎就曾服用過化形果,否則她不會修煉五百年就能化成人形,隻不過來到人間的時候被削了道行,這才重新變回了貓。相比之下,槐深隻是個沒有半點修為在身的孩子。他不怕受傷,也不怕疼,可他打不過他那兩個兄長,他的憤怒毫無意義,他們對他拳打腳踢,直到打累了才停下。槐深不再掙紮,隻努力伸長脖子,看著躺在不遠處的那個已經死去的女子,仿佛要將她的模樣深深印刻在腦海中,再也不忘。“娘……”他喉嚨動了動,看口型是在喚娘這個字,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悲慟到極致,反而連哭都哭不出來,他徒勞無功地張著嘴,有些泄氣地想著,即便自己出聲喚她又怎樣?她再也聽不到了。……畫麵再次轉換。槐深一路跌跌撞撞,逃出了他父親的領地。每位大妖都有固定的領地,一般情況下,擅自闖入陌生大妖的地盤或許會被抓起來,槐深隻得躲躲藏藏。以前他不會修煉,可自從那天他的手沾了血,他的手腕處便多出一朵紅蓮,灼灼似火,一如那天她的血那麼豔麗,他的腦子裏突然想起那道陰狠的聲音:“你身上的血,這輩子洗不幹淨了……”他開始顫抖,魔怔般用力去搓右手手腕,當時正是白天,陽光與月華交織照耀在這朵紅蓮上,暖洋洋的,像她臨死前的笑容,他正在自我厭棄,顧不上體會自己身上的異常,等到他發狠想找個尖銳的石頭磨去手腕處的印記時,這才驚覺自己全身上下像泡在溫泉一樣溫暖舒適,紅蓮發出微弱的光芒,天地靈氣瘋狂湧入他的身體,在他體內形成奇妙的循環,最終彙聚在丹田處。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他正式踏上修煉之路。……槐深的生母本就是個天才捉妖師,來自紅蓮森家,而他父親的血脈在妖界屬於金字塔頂端的那一批,槐深結合了父母的優點,得天地靈氣所鍾,他用短短十五年的時間就修煉的比他父親還要厲害,二十歲那一年,他隱姓埋名潛回他父親的地盤,暗中調查有關他母親的事,逐漸拚湊出當年的真相,當時他父親又抓了一名女捉妖師關著,這名女捉妖師也被折磨到形銷骨立,槐深潛入地牢看到這一幕,內心的暴戾被徹底激發,他把女捉妖師救了出來,又一路殺回了他幼年時待過的那個“家”。朝希界其實不止槐深一個半妖,可活成他這樣的還真沒有,因為半妖大多天賦出眾,受到器重,有的半妖已經融入了妖族生活,槐深是唯一一個被父親忽視、又被逼迫親自動手殺人的半妖,也是朝希界唯一一個仇視妖族的半妖。他手刃了他的兩個同父異母的兄長,然後走向了他父親。“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混賬!逆子,竟殺了你哥哥,本座今天便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兩人打的天昏地暗,驚動了不少妖族,還有四個大妖加入戰局對付槐深。最終,是槐深勝了。他唇角的笑容溫柔和善,就如當年他娘親臨死前臉上殘留的笑容,不帶半點陰霾。“娘,我送爹下去陪你了。”他動作優雅,笑容始終不變。這一次,沒有一滴血沾到他身上。他血洗了這片領地,就當為他娘殉葬,哪怕這場複仇遲來了十五年。而後,他又在那片領土上建立了新的秩序。由於他父兄已死,當年的知情者也被他殺個幹淨,所以大妖們並不知他的成長經曆,隻知道他弑親,是個凶殘的“瘋子”。……槐深被迫回憶完過去,精神已經壓抑到極點,身上散發出濃重的死氣。他活的不快樂。他一點也不快樂。他總是溫和地笑,那是因為他在以自己的方式懷念他的娘親,時間過去太久,他早就忘記了娘親的模樣,隻記得她的笑容很美,像是盛開在他心中不敗的花。他忽然有些累了。恍惚間,耳畔響起低語聲:“槐深,就算你複仇又怎樣,逝者無法複生。你大仇已報,犯下不可饒恕的大錯,還活著幹什麼……”“槐深,你都孤家寡人一個了,不如你也陪你娘去吧,去吧……”他目光所及都是灰色,前方卻隱約有個瘦弱的女子出現,她臉帶淚痕,唇角笑容卻美麗又溫暖,是這片灰色世界中唯一的色彩與光亮:“槐深,到娘這兒來……”她的嗓音沙啞難聽,可槐深的滿身殺氣都因為這句話消失不見。如果這一切隻是一場夢,隻要夢中有她,他甘願長眠不醒。他抬腳,一步步走向她。哪怕這條路是通往死亡的不歸路。不光是槐深,但凡被地獄之瞳拉入魔障的大妖們,都朝著傅離兮走去。地獄之瞳主要針對的是槐深,所以旁的大妖還不至於感到精神崩潰,但也或多或少出現了不適症狀——有的淚流滿麵,有的滿臉憤怒,有的瑟瑟發抖縮成一團,仿佛在畏懼什麼。唯有槐深萌生死誌。傅離兮同時承受多種負麵情緒。正常情況下,她應該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看完整個事情的經過,不會受太大的影響,可槐深的怨氣太重,情緒太具有感染力,讓傅離兮以第一視覺經曆了他的人生,現在,他厭惡自我,連帶著讓傅離兮也跟著一起壓抑。“喂,活著多好啊……有美食,有風景,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傅離兮猛然從他的執念中掙脫出來。她收了地獄之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槐深,你醒醒。”槐深眼前的幻象隨著地獄之瞳的消失而消失,此刻,他距離傅離兮隻剩下一步之遙。四目相對,槐深的目光有些許茫然,以及遺憾。他明明是朝著他娘走的,可現在,他的娘親……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