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萬國衣冠拜冕旒(2 / 2)

雷厭水倒是一改平時寸步不離其兄長的做派,來到杜慎言身旁,道:“杜兄,我在執戟司最佩服的人,除了我哥外,就是你了。你的武藝、謀略、膽識,兄弟我都自忖不如。但我好歹虛長你幾歲,且常有家兄教導,在為人處世上比你略知一二。你可知道你今日的言行已犯了大忌啊,抗拒肅清南衙亂黨,這不是一般的違抗軍令,而是現下最不能觸碰的忌諱,是要殺頭的!”

見杜慎言隻是低頭沉思,沒什麼反應,雷厭水繼續勸道:“我哥是惜才,所以才不追究,你應當迷途知返呐。說實話,這些南衙反賊中,有些也和我相識,殺了他們我也不好受。但你我隻是小小的牙將,誰死誰生這樣的大事根本不是我們能左右的。現下這個不太平的年月,能管住我們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很不錯了,哪還有能力去管別人的閑事呢?你就是太聰明,太愛思考了,像我大老粗一個,我哥讓我幹嘛就幹嘛,我才不去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呢,不是照樣吃好喝好嗎?兄弟,聽我一句勸,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要緊呐,不要再生事了……”

杜慎言越聽越煩,腦子就如漿糊一般,未待雷厭水講完就打斷他滔滔不絕的勸諫,道:“雷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現下我心緒混亂,能讓我一個人靜靜嗎?”雷厭水知他不願再聽,便不再勸諫,隻是讓他快些跟上,便奔跑著向雷無水的隊伍追去。此時含元、宣政兩殿內的南衙大臣和官兵亦被神策軍殺戮幹淨,各部神策軍均離開宮殿,衝向大明宮外的皇城。諾大的大明宮中似乎隻剩下杜慎言一人。

杜慎言身心俱疲,今日的宮廷殺戮已對他的造成了極為強烈的視覺和心理衝擊,令他對朝堂、對世事、對軍中的上峰和同仁的看法,都產生了極大的改變。他想起年幼時,父親臨終前對他的交代:“慎言,將來你長大了,無論做什麼行當,都隻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千萬不要參與朝堂之事!”

為什麼身為邊軍將領的父親卻讓自己不關心朝堂之事呢?麵對一幕幕的忠肝義膽,要完全置身事外真的很難做到啊!人的正義感,似乎是天生的,若非後天經曆各種磨難困苦,大部分人都是希望這個世道是公平、仁愛、互望互助的,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社會化,是所有尚有初心良知之人不願看到和接受的。咦,等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社會化”,這是什麼鳥詞句?我何時會說這樣的詞句了?這明明不是我所學過的四書五經類的知識啊?叢林法則是什麼意思?社會化又是什麼意思?我對這些新鮮的詞句,似乎是懂得意思的,卻又不能清晰準確的表達……

杜慎言煩亂至極,既苦惱要在尊重軍令和保守良知之間作出選擇,又對自己腦中忽然自動蹦出的新鮮難懂詞句驚訝不已,胡思亂想間,不覺已踱到紫宸殿外。

向南望去,宣政、含元兩殿正沿著龍首山緩坡依次降低,與杜慎言所處的紫宸殿成南北直線,三殿間隔均是三百米。嚴整開朗、氣勢恢宏的廡殿式殿頂襯托出大明宮的高貴富麗,琉璃瓦在夕陽照映下熠熠生輝,映射出夢幻的金與紅。成排的參天槐樹隨著晚風搖曳樹枝,各殿飛簷下的風鈴“叮叮”作響,齊整列隊的白鷺穿過夕陽的餘暉飛向遠方……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杜慎言不禁吟出了王維的兩句詩,如若不是空氣中彌漫的血腥,他幾乎要被眼前的美景陶醉。

“沒想到神策軍中,竟還有喜歡吟詩之人!”忽然,杜慎言身後傳來一略顯蒼老的聲音。杜慎言一驚,暗暗埋怨自己太過大意,身處是非之地卻未能及時警覺背後有人,慌忙抽刀轉身,將八尺長的陌刀指向來者,以極嚴厲的口吻問道:“你是何人?”來者哈哈大笑,道:“將軍莫要慌張,在下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