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長年在林中行走的人,平常是怎麼計時的。霧很大,看不清太陽運行到了哪裏。
時間過了很久,守衛也沒有來,左手中魔力充沛的滿足感漸漸生出空虛。好像一種突然之間吃飽,又漸漸饑餓的感覺。
最開始的狂笑,現在也漸漸生出沮喪。對喪失力量的沮喪,對失去那本不屬於我的力量的沮喪。
難怪禁書裏的實驗者,要一個一個,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不停地吃。
我不由得又為自己笑了,爬到眼前倒在地上的法師麵前。
他還活著,卻隻有喘氣的能力。奪走他的核意味著奪走他的魔力,奪走他的思想,奪走他的靈魂,以及奪走他身為人類的一切。
而我,並不感到愧疚。這個人救了我的命,我應該心懷感激。
我翻遍他的口袋,隻找到兩塊幹麵包。我把一塊麵包掰出一半,另一半和剩下的麵包都放進包裹。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隨著我慢慢咀嚼麵包的同時,奪來的魔力消逝得更快了。
魔法精靈的活性,在三年前的大潮中得以增強數倍,。
在那之前,法師本是一個瀕危的群體。
許多新的魔法師,在這次大潮之後湧現了出來。眼前的男人,看起來便是那其中的一個。
有一位傑出的魔法師這樣說道,“大潮,把一個人所有作為法師的潛力,都激發了出來。”
許多平民,對身邊曾同樣平凡的人突然變成法師,感到恐懼,因為他們自己永遠無法成為法師;領主們,對身邊曾不如自己的人突然變成法師,感到恐懼,因為他們自己也永遠無法成為法師。在大潮之後依舊無法施放魔法的人,魔法已經完全為他關上了大門。
“法師管製”出現了。
領主們憑借強大的權力和武裝,憑借聯合教會的支持,把本是自由的法師,把一夜之間變強的法師,有罪或無罪,自願或不自願,都投入到名為聖騎士團的嚴酷管製之下。
一些法師逃走了,逃到了自由高地。那裏建立了法師唯一的自由國度——法師自由聯盟。據說那裏法師的總人口,還不及大陸總人口的萬分之一。同樣是據說,當一名法師踏入那裏的時候,便迎來了真正的自由。
手臂裏奪來的魔力完全消逝的時候,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絕望地升起一攤篝火後,我也不擔心有守衛找來了。即使他們來了,我也絕不反抗。我太累了。
跳動著的火苗把眼前男人的半張臉,照得十分明亮。
如那禁書中所描寫的一般,奪取他人之核的代價就要來了。
地上的法師,他再也不會如一個活人那樣活蹦亂跳了。
他死了,除卻還能呼吸之外,完全死了。他失去了作為法師的魔力,作為人類的意識,身為人的一切意義。
我殺死了他。
我撿起一塊塊石頭,蓋在他的身上,防止將來有野獸來咬他。可能是有些害怕了。
在他臉上蓋上最後一塊石頭的時候,我的左手不禁一陣抽搐,半張臉栽倒進泥地裏。
被怪異擺放的石堆,呈一種畸形姿勢的我,在那中間,篝火明亮而詭異地舞蹈。
“哦,你來了啊,馬吉士。”
我現在能熟練地叫出眼前這個男人的名字,盡管我們素不相識。我的嘴裏因此啃上了許多泥,但是我完全沒想著站起來。
隨後,他的記憶,思考,渴望,開始大量地從我的左臂,從我奪走他一切的指尖混進我的身體,湧進我的腦內。一根又一根,如同源源不絕的河流。
“你就鬧吧!”我大聲嘲弄著,“你就鬧吧,過兩天你就消停了。”
那名被我埋在石堆下的男子,再也不會有動靜了。
我看得到了。
這是一名藏匿自己能力的法師,他倒以為我是領主派來追他的人。
我並不感到愧疚。我害怕,我恐懼,我擔心和一名被自己殺死的人完全融為一體,還要回味被自己殺死的感覺。
“這不是我的錯!是你要逃跑的!”我不停地為自己狡辯,狡辯給自己聽,狡辯給那不斷湧進我腦中的聲音聽。
我栽倒進泥土的臉,配合那還浮在外麵的半張,勉強地,詭異地大笑。
我的聲音因此有些顫抖,尖銳,但是我還是一遍遍不停地講。這是我唯一的抗爭。
直到我的意識完全模糊。
一個叫做馬吉士的人完全取代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