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學會取悅觀眾。”野狗費力地從那件意指國王長衫的戲服中掙紮出來,絲毫不忌諱在年輕的戲子們麵前,隨手撓撓露出來的圓溜溜的大光腚子,“光是長相年輕,唱得好聽,那可不行。”
窄小的帳篷裏,野狗的身材未免顯得粗壯高大了一些,一個人至少能占據兩個年輕人的活動空間。他把戲服高高丟進衣物的雜放堆裏。等下次劇團的洗衣婦洗完縫好,還能再用上幾次。
年輕的戲子們連連點頭。
野狗不僅是“新不萊梅劇樂團”資曆最深的演員,同時也是劇樂團的團長。他的每一句訓誡,對於年輕而沒有什麼經驗來說的演員們,都是最語重心長的指導。
即使他現在光著身子,隨手捧起一碗果酒,完全放飛自我,但你不得不承認,他在讓觀眾為他的登場拍手叫好的技巧上,的確有那麼兩手。
他年輕的時候還算英俊,現在依舊有成為某種領袖的氣質。
“昂,行了,野狗。”蠢驢把自己的身子蜷縮在帳篷的一角,一本記得密密麻麻的簿子攤開在他身前簡陋的桌上,他整個人藏在帳篷幕布的陰影之下,唯有他的手,他手上的簿子,才見得了光照。
野狗笑了。
隻要蠢驢一開口說話,總會伴隨著幾聲濃重的“昂昂”的鼻音,那聲音淒慘得就像是驢子叫,“不如考慮考慮明天的這幾出戲究竟應該怎麼演?要是和今天的表演有點變動,說不定昨天的觀眾還會買賬昂。”
有兩個年輕因為蠢驢奇怪的鼻音,依舊忍不住要轉身過去偷笑一會兒。
野狗優雅地朝著蠢驢施了一個禮,好像一位高貴的裸體國王。
“咱們倆的分工合作,老夥計,您還不清楚嗎?”野狗保持著他依舊機靈而討人喜歡的目光,他強大的表演欲望,搞得好像自己依舊還在台上一樣,“從來都是,您寫,我演。我的先生。”
“隨便你。”蠢驢沒有那個閑工夫和野狗計較,“這些高地人的口味,還算是容易把握。我今天在你表演的時候,偷偷看了觀眾們的臉色,沒有一個不滿意的。”
“這也有你的功勞,我的老朋友。”野狗在挑選能穿出去的衣服,還不忘對蠢驢誇讚一番。
蠢驢也屬於老“不萊梅劇樂團”現存四名的元老,本來也能和野狗一樣,成為一名演員。可是他糟糕的發音,出了醜角和啞劇,這世上隻怕沒有任何叫他出場的餘地。他於是立誌於撰寫劇本,期待著總有一天也能寫出叫淑女們看了他的演技而哭泣的偉大劇作。
“哦、哦、哦,我親愛的姑娘……”
蠢驢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尖銳歌聲再次頭痛起來,那是瘟雞在練嗓子,跟蠢驢的座位僅僅隔了一層帳篷布。倒不是因為這聲音不好聽,而是瘟雞練習唱歌根本毫無必要。瘟雞的資曆足夠老,年紀也足夠大,現在做劇樂團的報幕工作,以及在唱功上培養新人。就像今天,在音樂的把握上,蠢驢覺得就做得不夠好。要想讓一個好演員,又會唱,又能演,還能跳,太過奢侈了。如今蠢驢依然覺得,瘟雞是故意在他麵前顯擺什麼。比方說,這優雅的聲音。
“懶貓,把我的桌子挪開!”蠢驢憤怒地朝自己眼前的桌子踢上一腳,朝現在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的懶貓撒氣,“這懶鬼,又是跑到哪裏醉酒去了?”他憤怒地嘶吼。
野狗心領神會地朝著蠢驢笑笑,扣上筆挺幹淨的襯衫領口,倒是穿出了衣服翩躚紳士的樣子。他優雅地親吻了一下剛才扮演他皇後的年輕女演員的手背,她的名字叫白雪。“我幫你去找找他。”野狗對蠢驢留下一句話,便優雅地走出了帳篷。
蠢驢並不是他們四個中,如今混得最慘的一個,懶貓才是。
長年的整日酗酒,暴食,瞌睡和雜亂的私生活,不僅毒害了懶貓的腦袋,壞了他的嗓子,還叫他的身材嚴重變形。若不是看在四人友情的份上,如今這份在劇團搬搬道具,打點雜物的工作都不會留給他。要說蠢驢有什麼資格朝別人發火,懶貓身上就有一百種理由。
“懶貓,把這該死的桌子挪開!”蠢驢又朝著桌子踢上一腳,把桌子踢開了十多公分。他蠟黃而畸形的大板牙在空氣中和唾沫星子一起叫囂,朝天的鼻孔怒視著眼前的一切,狠狠鬧騰了一番之後,最終又失望地捂了捂耳朵。
一個極其沉重的腳步,還有叫人隔了一百米都能聽見的重重喘氣聲,直直地朝著帳篷奔來。
“呼、呼、呼……”一個胖胖的人掀開了帳篷,他看上去想回應什麼,現在隻顧得上支撐著自己胖胖的身軀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