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鳴。
整個圖書館的下層區開始傳出一股有遠而近,叫人毛骨悚然的蜂鳴。跟一隻陌生的熊闖進蜂群的禁區,所受到的警告別無二致。
那是書。
影風揚現在明白,原來書頁以每秒上百次的翻動,也能發出這種等同於蜂鳴的噪聲。
書都從書架中間飛出來了。看起來像是經由某人牽引,經由數不清的無形之線,在書架叢中間混亂地盤旋。
它們是在整勢,一群軍隊將抗擊入侵者。
那個入侵者就是影風揚。書雖然沒有眼睛,他卻能感覺到這裏所有從沉睡中醒來的書上冷徹骨頭的敵意。
“這……是你做的?”影風揚不得不把矛頭指向他之前還有所同情的圖書館主人瑪琳。
隔空取書,向來是她的職責和本事。
當然,還因為她表現的太鎮定了。
“哦,並不是。”瑪琳爽快地回答他,“我可沒有讓這些書這麼拍動的本事。這是一個法陣。”她笑了一下,“沒想到爺爺還留了這麼有意思的東西。”
她看向遠方書叢盤旋的最密集處,數不清的書飛來飛去,那裏還是被留出來一塊空隙。好像本有一名指揮官站在那裏,重整陷入混亂的群書。
現在,影風揚從那裏卻什麼都沒看見。
“是你的祖父?”影風揚覺得脊背發涼,“死人的鬼魂,不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嗎?”
“對呀。”她點點頭,那金色的雙馬尾在她肩頭輕快地跳躍,“所以我幫他啟動了法陣嘛。”
“什麼?”影風揚真想懷疑自己聽錯了,“你為什麼要啟動法陣?”
“因為我爺爺聽見你的壞主意不開心呀。”她用難以置信的理由辯解,“所以我就幫了他老人家一下。本來他還氣得手抖,不停敲著魔杖。現在好了,那群書圍著他,他可高興了。”
是啊,那老魔法師的鬼魂現在可高興了。
影風揚本不知道,那群書在空中盤旋,要盤旋到怎麼一個盡頭。它們突然就開始相互結夥,聚攏,拚接。
最前麵的那隻在他眼前先鋪了一個圓環的厚重底座,規矩工整的圓形。然後是圓柱狀的身體,長約八米多高,剛好跟站在樓梯上的影風揚視線持平。
影風揚不知道它們是在拚接什麼,隻知道再由數千本較小的冊子嗡嗡亂竄,應該是要構築出它臉部的細節。
直到一聲沉重的鼻息。
一張馬臉出現在它的眼前,書頁來回翻動,模擬馬的磨牙。
影風揚這才看出,這些書要拚接的是一匹馬。一匹咬著騎士授銜,披甲的馬。
一批沒有身體,沒有四肢,隻有一個圓形底座,一條長脖子跟一個馬頭的黑色怪馬。
一枚棋子。
一枚經由放大之後,棋盤上馬的棋子,穩穩地站在他的眼前。
除了那聲警惕性的鼻息,它沒有接下來的動作。似在等候主人的命令。
影風揚不安地越過馬頭,朝後方看去。
戰車,主教,國王,王後,在數不清的士兵麵前,默然注視著這裏。
怪不得老爺子高興了。
任誰死了這麼多年後,突然有機會指揮這麼一支龐大的軍隊,誰會不高興。
那鬼魂指揮的正是一個龐大的棋局。能以棋局作為自己死後保護孫女財產的法陣,想必他死前就是一個棋癡。
怪不得瑪琳這家夥,每次見到她都在跟棋盤較勁。
不過,這支棋子的軍隊並不像影風揚所想的那樣具有攻擊性。
影風揚警惕地沒有移動腳步,那個馬頭現在隻是在空氣之中亂竄。他悄然把手伸到自己的腰間。
“這些書……嗯,棋子,它們現在在做什麼?”影風揚發現,自己就算是跟瑪琳搭話,那些棋子都沒有顯露出攻擊性,“這個法陣是做什麼的?”
“抵禦入侵,保護財產。”瑪琳保持著穩穩的步子,繼續把最後那幾階台階走完,“或者,法陣的主人看誰不爽,就選擇揍誰。比方說,我爺爺現在看你不爽,我就幫他命令這些法陣過來揍你。”
“那你還不停下法陣!”影風揚悲憤地喊叫一聲之後,發現自己的叫聲並無多大意義。他朝著自己眼前的這張馬臉眨眨眼,“呃……我懷疑你們家的法陣是不是壞了,它好像沒有攻擊我的意思啊。”
他伸出手,剛好可以觸及到那馬的牙齒——也就是書籍的書頁。
一篇記載著三人法陣演化為六人法陣的論文就展現在他的眼前,伴隨著站位選擇的畫稿,自己密密麻麻,書頁也早就黃了。所以那馬的那幾顆牙齒都並不幹淨,至少算不上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