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典飾

閉上雙眼,黑紗蔽目,沈蕙羅雅坐於尚服局禦香閣中,什麼都看不見。

有人以紈扇撩動了麵前的空氣,一縷微風拂過蕙羅雙頰,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草木清香,柔和而溫暖,蕙羅不自禁地唇角上揚,想起了多年以前,她沐著初夏豔陽奔跑在花木葳蕤的陵園中的感覺。

“這是什麼香?”有一女聲這樣問。

“氣如蘼蕪,是零陵香。”蕙羅回答。

提問者不置可否,又啟開另一瓶香料的木塞,再次揮扇,讓蕙羅聞這種香味。

“這個呢?”

“木香特異,略帶辛味,有清涼感,是甘鬆香。”

提問者依然沒多言,靜靜取出了第三種香。這次不待她發問,蕙羅便先說出了答案:“此香不甚烈,氣味溫和,聞之又可清人心神,是薰陸香。”

另一人從旁問道:“有何藥效?”

蕙羅從容答:“除惡氣,療風眩,消惡瘡,去水腫毒。”

閣中人默然。片刻後,一位內人解開了綁住蕙羅眼睛的黑紗,她睜開眼,看見了麵前的兩位主考官——周尚服和林司飾。

兩位尚服局女官神色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也自始至終沒對蕙羅的答案作評。蕙羅不由有些忐忑,開始疑心自己是否答錯。

這時周尚服目示身邊的內人,讓她呈出一個影青瓷罐給蕙羅看。

蕙羅輕輕掀開封口的蠟紙,見裏麵盛的是褐色膏狀物,輕輕聞了聞,她很快分辨出其配方:“這是零陵香發散,用零陵草、辛夷、玫瑰花、檀香、川錦文、甘草、粉丹皮、山奈、公丁香、細辛、白芷和蘇合油調和而成。”

“你確定是零陵香發散?”林司飾以質疑的語氣問。

蕙羅低頭細看,又再聞一下,然後頷首道:“確實是零陵香發散。但這一罐可能是初次調香的內人所製,其中甘草的用量少了一分,而蘇合油又多了一分。”

周尚服與林司飾對視一眼,再看蕙羅時,臉上的表情終於有所緩和。

“明日辰時,你隨我去福寧殿,”周尚服和緩地說出一個令蕙羅驚愕不已的決定,“為官家梳頭。”

這是元符二年十二月的一個傍晚,距離蕙羅入宮已有十年。

十年前,蕙羅被張茂則送進尚書內省,成為了一名在尚服局司飾司學習的小宮女。大宋尚書內省下設六尚二十四司,其中尚服局司飾司掌後宮膏沐巾櫛服玩之事,在內任職的女官內人要熟知一切相關知識,而香藥的運用是頗為重要的一環。

“香藥的作用並不僅僅是芳香衣物脂粉或薰染屋舍、悅人心神,它們還有不同的藥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會產生千變萬化的效果,可能令人強身健體,也有可能會損人身心,乃至危及生命。”周尚服常常如此告誡司飾司的宮女,“所以你們必須認清每一種香藥,熟悉它們的所有藥性,配藥合香時一定要掌握好用量,不能出半點差池。每個調製香料的人,都是半個醫師,應對香藥和使用者心存敬畏,何況使用這些香藥的,很可能是跟宗廟社稷密切相關的至尊至貴之人。”

蕙羅是個認真的學生,相較尚服局的其餘宮女,她沒有突出的天賦和靈氣,但她很勤奮,且對香藥有天生的興趣,能把認識每一種香藥及其藥性當作一種愛好,因此能在這次測試中向兩位女官交出合格的答卷。但通過測試引出的結果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進入尚服局整整十年,她至今隻是一名沒有品階的普通內人,連在慶典儀式上進呈香藥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伺候帝後妃嬪梳妝了。

她一直沒見過當今皇帝,甚至幾位親王都沒見過——如果不算幼年時見十二哥趙似的那兩次——每每一念及此,她難免有一點點悵然若失之感,尤其是想到,媽媽那般牽掛的十哥還不知是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