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與趙似對趙煦說話時語氣的不同,蕙羅從這番話裏能明顯感覺到。趙似與趙煦的確如親兄弟,彼此“你”、“我”相稱,而趙佶還如在朝堂上那般稱趙煦為“陛下”,自稱為“臣”,態度如此畢恭畢敬,讓人無法不留意到存在於這對兄弟間的地位之別。
聽他提祥瑞之事,趙煦隻是淡淡一笑,並不接話,但問他:“路上風物如何?可有早開的春花?”
趙佶垂目道:“臣於途中憶及神考,已是悲不自禁,又兼掛念皇兄,愈發寢食難安,豈有心思欣賞沿途風物……”
言訖舉袖點拭眼角,黯然有鬱色。
趙煦道:“十哥仁孝,朕是知道的,這次代朕謁陵也甚是辛苦。來年大慶,朕必厚加封賞。”
趙佶忙起身長揖,正色道:“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福分,萬萬不敢據此邀功。”
趙煦抬手一按,示意他坐下,又問他:“這次去永裕陵,見到你母親的畫像了麼?”
趙佶擺首道:“臣的生母隻是貴儀,陵殿不會供奉其影容。”
趙煦道:“楊日言少年時曾見過陳貴儀,改日讓他繪一幅貴儀寫真給你。”
趙佶立即拜謝,對皇帝恩德稱頌不已。
趙煦轉顧一側侍女,命奉茶給端王。立即有內人將點好的茶湯奉上。那內人走到趙佶身邊時,趙佶抬目看她,對她笑了一笑,那內人頓時手一顫,杯盞斜斜墜地,茶湯大半潑在了趙佶衣袖之上。
趙煦麵色一沉,目光冷冷瞥向那內人,郝隨察言觀色,旋即對閣中侍立的小黃門道:“把周嫵兒拖出去,掌嘴三十!”
那內人周嫵兒大哭,跪求趙煦開恩。蕙羅定睛看來,辨出她正是上次為趙似薰龍腦香的小姑娘。
無論周嫵兒如何哀求,趙煦隻是冷麵不理。而兩側小黃門已上來幾個,架著周嫵兒就要往外拖,這時趙佶忽然站起,先朝小黃門喝道:“且慢!”然後轉而對趙煦一揖,道:“此乃內人無心之過,還望陛下開恩,寬恕她這一回。”
趙煦狀甚不懌,道:“她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哪有半分大內宮人的樣子?尚宮尚儀多年的教誨都不知道學到哪裏去了。如此驚擾親王,若不處罰,往後這宮城裏的侍女內臣皆會把規矩禮數拋諸腦後。”
趙佶拱手道:“適才是臣陡然抬頭,驚嚇了這位內人,才使她失手潑出茶湯。若內人因臣受罰,臣如何能心安?望陛下顧臣薄麵,施恩於她,不加以刑罰。”
趙煦不語,趙佶繼續懇求,見趙煦不理,最後竟一撩前襟跪倒在地。
趙煦見狀擺手,道:“這等小事,何須如此?罷,罷,朕饒了她便是。”隨即吩咐內侍鬆手。
周嫵兒帶著泣聲連連朝趙煦拜謝,趙煦一指趙佶,道:“救你的是十大王,你去謝他罷。”
周嫵兒遵命又謝趙佶,趙佶避而不受,自己卻朝趙煦下拜:“陛下一向寬仁,今日之事又是聖德之舉,必能感動人心而致天下和平。”
“如今隻有在你麵前,我才覺得自己像個明君。”趙煦似笑非笑道,不待趙佶回應,又對他說,“我閣中有身茜色衣裳,我嫌顏色太豔,未曾穿過,若配你倒合適,你現在便去換上罷。”
然後轉首告訴蕙羅衣裳所在之處,命道:“你去取來,帶十大王去西廂房換上。”
蕙羅忐忑不安,既尷尬又有些害怕,無奈官家公開下令,也隻得應了,回寢閣取來趙煦所說的衣裳,走到趙佶身邊,曲膝一福,輕聲道:“十大王,請……”
趙佶旋即起身,亦回了一禮,含笑道:“有勞內人。”於是跟隨著蕙羅進入暖閣西廂。
更衣時房中除了他們二人,還有兩名內侍在旁邊伺候。趙佶展臂任蕙羅為他寬衣解帶,微微仰首,目不斜視。
蕙羅除去他被茶湯所汙的春衫,為他披上皇帝所賜的茜色襴衫,在為他整理緣領時,赫然發現他脖子左側有一道細細的血痕冒出了中單領外。
果然是他。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又浮現於腦中,蕙羅雙手輕顫著,難以繼續進行後麵的工作。少頃,她艱難地抬首,去探看他的表情,而他亦在觀察她,觸及她目光,他嘴角翹出一個俏皮的笑容,而溫和地注視著她的雙目竟然一清如水,神情無辜得像個嬰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