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羅忙起身回禮。待這拜師儀式結束,內人們退去後,她忍不住問盧尚宮:“人怎會有這樣多?太妃不是說隻教‘梳頭的丫頭’麼?”
“這些都是梳頭的丫頭呀。”盧尚宮道:“聖瑞宮中專管太妃巾櫛服玩之事的內人明裏是八名,但她們每人手下還有五六個無職事的私身,加起來就有五十餘人了。”
蕙羅歎為觀止,心想以往聽說聖瑞宮中內人侍者甚多,約有七百餘人,而今看來,僅梳頭一項就有五十餘人在伺候,那宮人總數逾千隻怕也有可能,儼然是個自成體係的小後宮了。
盧尚宮又道:“日後你要常來,還有一事須稍加留意:在聖瑞宮中,每人皆稱太妃為‘娘娘’,你最好也這樣稱呼,太妃必會喜歡。”
大宋慣例,隻有天子正室、皇帝嫡母,才能被稱為“娘娘”,宮人對其餘嬪禦都隻稱“娘子”。聽尚宮這樣說,蕙羅低眉垂目,略略微笑,但沒有清楚地答應。
回到福寧殿,蕙羅先去見皇帝,把太妃邀她教授宮人及厚賜財物一事說了,問趙煦是否同意,禮物要不要退回去。趙煦淡淡道:“沒事,你午後可以過去。禮物既然她送了,你便收著罷。”
蕙羅輕聲答應了。趙煦沉默片刻,又道:“以後向你送禮的人想必會很多,不管誰送的,你都收著罷。”
蕙羅踟躕道:“這……合適麼?”
“合適,”趙煦一笑:“不收才不合適。”
黃昏時回到居處,見太妃的禮物已一一羅列在室中。蕙羅看了看,見其中有幾個翠翹形狀很別致,便拾起細看其工藝,一時興起,亦在妝台前坐了,挽了個稍高的發髻,再把翠翹簪在鬢邊。
她們這樣的內人,平時裝扮及其素雅,衣無華彩,發無珠玉,蕙羅幾乎從未戴過這樣華麗的首飾,如今這樣梳妝,小女兒心性頓起,攬鏡自顧,覺得挺好看,不由對鏡中的自己微露笑顏。但看罷發飾,再細看五官,忽然又想起了之前趙似在太妃閣中說的那句話:“她長得又不美,皇兄不會看上她的。”此後再自顧,臉上那些不完美之處越發凸顯,果然越看越覺得醜。
蕙羅好生氣惱,伏首埋頭不忍再顧。自怨自艾之餘想到趙似,亦對他心生兩分莫名怨氣——盡管明知他那樣說其實並無惡意——用隻有自己聽的見的聲音嘀咕道:“我就是不美,那又怎樣?要你來說!”
這位十二大王的話還真是不中聽。雖然他說的都是真話,卻讓每個人聽了心裏都不舒服……蕙羅想起趙似每次說完他那些真話後眾人的反應,不禁又笑了起來,勸解自己道,他連對兄弟、母親都是這樣,自己又何必因他這句話生這閑氣呢?
還在胡思亂想,忽聞有人敲門。蕙羅開門一看,見是楊日言。他像是剛從外麵回來,風塵仆仆地,手中持著一枝盛開的綠萼梅花。
楊日言把綠萼梅送至蕙羅麵前,道:“今日我去端王宮中與他商議繪陳貴儀寫真事宜,花園內梅花盛放,端王便剪了一枝綠萼梅給我,囑我帶來給你,說梅花之中他最愛綠萼,願請蕙君共賞此花清芬。”
蕙羅看看那花,問楊日言:“如今官城梅、重葉梅、紅梅皆開得好,顏色嬌豔,重葉數層,花形豐美,十大王卻為何最愛這單薄素淡的綠萼梅?”
楊日言道:“大王說,梅花萼蒂,一般都作絳紫色,惟此花綠萼,連枝梗都是青的,特為清高。於百媚千妍中乍見此花,更有九疑仙子萼綠華之歎。何況此花清芬雅致幽遠,與別品不同,因此最為鍾愛。”
見蕙羅兀自沉吟不語,楊日言直把梅花遞到她手中,微笑道:“快拿去插瓶罷。日後你自會發現,十大王的眼睛和鼻子都與眾不同,他可以留意到蘆草扶風的美態,也能聞出路邊紅蓼的一縷清香。”
楊日言走後,蕙羅把綠萼梅插在花瓶中,怔怔地看了半晌,又取出日前他所送的禮物,手爐、香盒及高麗摺疊扇,手指一一撫過,感覺如聞梅花清香,心裏安寧而愉悅。打開摺疊扇,看著那闋小山詞,與趙佶相處的幾個細節悄然浮上心頭:月夜尋香之下的邂逅,為他更衣時的接觸,淩晨薰衣的敘談,自然還有他那兩次輕狂的無禮之舉……
想至此處,蕙羅雙頰灼熱,偏偏目光又落在那詞下半闋上:“風有韻,月無痕,暗消魂……”
蕙羅默念此句,心宛如被某種柔軟的東西撞擊了一下,有些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但那種隱約的疼痛竟也是溫柔的,令體會這種痛苦都成了一種隱秘的樂趣。
覺出自己此時的心神恍惚,蕙羅合上摺疊扇,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再想與之相關的事。之不去,言情即便她緊l司雙目,他那但趙信的影子卻揮笑晏晏的模樣仍不斷浮現在心頭。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