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蕙羅如約前往聖瑞宮,先見過太妃,再進入後院為宮人授課。其間有一些喧嘩聲自牆外傳來,似有宦官在嗬斥什麼人,但隔得遠了,聽得並不真切,蕙羅也沒多留意,依舊向內人們認真講解所授內容。授課結束,蕙羅離開聖瑞宮時,見守門的內臣在竊竊私語,依稀聽到他們提“司飾內人”、“香藥”等幾個詞,蕙羅頓時上了心,立即止步,問他們:“剛才我聽見有位先生在這裏斥責宮人,可是哪位司飾內人犯了錯麼?”
因蕙羅最近頗受皇帝、太妃重視,這些內臣對她態度也極好,見她發問,立即賠笑道:“先前有幾個司飾內人送新造的香鬥來,請太妃過目。也是她們不穩重,不知在聊什麼,一路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不想十二大王從那邊過來,走在最前麵的內人還在回頭跟同伴說著話呢,一邊笑一邊提著香鬥上下揮舞,一不留神在拐角處撞上十二大王,香鬥重重地擊在十二大王的右臂上,十二大王一把將她推倒在地,然後摁住右臂,好像很痛的樣子。那些內人嚇壞了,一個個全跪下哀求。當時梁都知在太妃閣中,聽到動靜便出來,罵了她們一頓,然後讓人把為首的那位內人拖下去批頰掌嘴,還說要嚴懲她,也不知如今怎樣了。”
香鬥是一種長柄香爐,一端供持握,另一端是個小香爐,其中薰燒香丸香餅,是在禮佛或出行時宮人手持使用。新春將至,太妃亦要外出進香,嫌以前的香鬥樣式舊了,吩咐尚服局設計些新式的來,這事蕙羅也知道,如今見守門的小黃門這樣說,忙問那為首的內人是誰。小黃門回答:“就是常來送香藥的馮香積。”
既知事關尚服局,蕙羅本已頗感憂慮,聽說是香積更加緊張,立即趕往尚服局探視。
香積一向勤懇,人也和善,在尚服局人緣極好。蕙羅還未進尚服局大門,便聽見裏麵哭聲哀戚,入內一看,見一群內人及尚服局諸女官圍著香積,有人在連聲勸慰,有人唉聲歎氣,有人不發一言,但看上去都是憂心忡忡的,而香積雙頰紅腫,早已哭成淚人。
蕙羅上前去,喚了聲“香積”,香積淚眼看她,立即雙手摟住她,泣道:“蕙羅,我被趕出尚服局了。”
蕙羅驚訝之下轉顧一旁的周尚服,周尚服歎道:“這是梁都知授意盧尚宮下的命令,我們亦不能違抗。”
“那香積要去哪裏?”蕙羅問。
周尚服不語,林司飾替她答了:“遣往尚食局,做燒火拾柴之類的事。”
香積聞言哭得更傷心了。蕙羅心裏酸楚,想勸她又不知該如何說,隻得緊擁著她,自己的淚也掉了下來。
這時有個小內人建議蕙羅道:“沈姐姐現在受官家器重,不如去向他求情,請他下令,赦免馮姐姐之罪。”
蕙羅尚未反應,周尚服便道:“不可。且不說官家是否會答應,香積因冒犯十二大王獲罪,命令是梁都知下的,蕙羅避開梁都知、十二大王及聖瑞宮,直接請求官家下令赦罪,宮中諸人將會如何看待蕙羅?如此一來,香積未必能脫罪,而蕙羅受到的影響或許還比香積的嚴重。”
“那……若我們一起去懇求梁都知呢?”林司飾輕聲問她。
周尚服搖頭:“梁都知的性情,你們不是不知道……”
梁從政對待下屬一向冷酷嚴苛。當年趙煦元配皇後孟氏的養母燕氏曾聯絡尼姑法端、供奉官王堅為皇後禱祠祈福求子,郝隨是當時婕妤劉氏的親信,得知此事後稟報趙煦,說孟皇後在宮中行巫,意在禍亂宮闈,趙煦遂命梁從政製獄查辦,捕逮了皇後宮中宦者、宮女三十多人,嚴刑拷問,手段殘酷,屢次毀折宮人肢體,還有斷舌之事發生。此“巫蠱”事件成了孟皇後被廢的導火索,而梁從政也因此建立了他那令人聞虎色變的威信。對處罰宮人這一點,梁從政向來說一不二,要他改口難於上青天。
林司飾亦沉默了。又有人問:“可以去求求十二大王和聖瑞宮麼?”
“遣往尚食局,便是聖瑞宮的決定。”林司飾歎歎氣,又道:“十二大王是香積冒犯的正主,何況以他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