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宴集是天子家宴,這日近支宗室入宮,聚於紫宸殿拜賀帝後,飲宴觀禮,與士庶人家一樣,達旦不寐,謂之“守歲”。
這一日,蕙羅首次見到皇後劉清菁。
如此重要的宴集皇後也似渾然不放於心上,直至所有人,包括太後、太妃與皇帝均入座了才姍姍來遲。
聽黃門傳報後,紫宸殿內外宗室宗婦依序而立,以迎接皇後。又遷延須臾,才見殿門外中宮行障花蓋徐徐朝這邊移來。儀仗隆重,大傘、錦花蓋、錦曲蓋、大小雉尾扇、朱畫團扇一些不少,由數十人舉著,一列列入內後方見皇後於這重重疊疊障幕掩映下現身。
劉清菁穿著一襲皇後燕見賓客的鈿釵禮衣,真紅大袖,紅羅生色為領,褙子上加紅霞帔,藥玉為墜,鏤雕雲鳳紋,內裙亦為紅羅裁成,又覆一層明黃裙,外罩黃紅紗衫子及粉紅短衫,頭上釵冠有首飾花十二株,飾以九龍四鳳。她身段婀娜,行動間小顫步搖,輕蕩羅裙,薄露層層衣裾,姿態柔美。
日間下過一場小雪,這時殿外積雪寸餘,皇後所經之處遺下足跡一行,明顯比身邊侍女的足跡小巧,細細窄窄,不盈一掌,弧度柔和,可想而知那隱於裙下的半彎淩波如何美好。她移步時裙下有一串細碎的聲音逸出,沙沙作響,有如金銀首飾相觸之聲。
劉清菁走至階前,微褰裙幅,拾級而上。在殿外迎接的蕙羅由此留意到皇後穿的是一雙赤色緞舄,內著青韈,這本是與鈿釵禮衣相配的鞋襪,並無異常,但那赤舄鞋底是木頭雕成,亦如蕙羅此前所著花靴,有三寸坡跟,而那坡跟四周又朝內削薄,難怪足跡如此細窄。皇後赤舄常加以金飾,劉清菁這雙也不例外,繡有金絲卷草紋,最特別的是鞋尖縫有一簇金葉子,舉步時金葉相撞,這便是那串細碎聲音的來源。
隨著劉清菁蓮步輕移,金葉聲音再起,眾人恭迎皇後,殿內一時異常安靜,這裙底的聲音便顯得尤其清晰,帶著從容不迫的節奏,這幼細的沙沙聲通過耳朵自眾人心頭碾去,殿內許多宋室聽見都不禁逾禮地抬起眼簾,移目向皇後羅裙,凝視之間有神往之狀。
蕙羅見狀,聯想起趙佶此前含笑看自己花靴之事,不免回眸視趙佶,心想以他對女子鞋弓的興趣,必然會對皇後蓮步玉足有特別的關注。
但結果頗令她訝異——趙佶正襟立於自己席前,微垂眼睫,目不斜視,微微傾身呈迎候狀,神色莊重,麵對蓮步姍姍的皇後,他看起來完全像個嚴守禮義的聖人子弟。
劉清菁行至殿中,秋波朝周遭一轉,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她氣定神閑地微微笑了,然後才在太後、太妃簾前施禮。太後、太妃淡淡說免禮,她亦淡淡謝過,再朝趙煦走去。
這次她直走到趙煦麵前才止步,與他相距不過三尺,斂衽為禮,盈盈下拜:“官家聖躬萬福……”
她聲音亦如金葉聲音一般,並不清脆,但有一種悅耳的沙質之感,麵對趙煦說來,語調中又透著幾分慵懶,仿佛美人春睡初醒,猶帶倦意。
趙煦俯身向前,親手攙扶皇後。而這一扶,他是直接握住了劉清菁的手。
劉清菁抬首與他相視,溫柔一笑,但目中水光瑩瑩,是憂思恍惚的樣子。
蕙羅此刻已走至趙煦身側侍立,皇後的麵容看得甚為清楚。以前聽劉翹翹說皇後每日必化妝,除夕節日盛大,蕙羅原以為皇後此日會施濃妝,但眼前所見並非如此。劉清菁妝容素淨,看來蕙羅所製麵藥頗有效,麵部斑痕已不明顯,她小心地把臉上瑕疵掩蓋之後再薄施脂粉,調出的顏色如肌膚本色,並未再加胭脂斜紅,隻在青黛畫出的清淡遠山眉下以淺赭色薄染眼瞼,朝外暈開。這種妝容名為“檀暈”,她眉心和唇邊用的是白色東珠製成的花鈿,唇上未施濃重口脂,僅輕抹以薔薇花汁,再加一層無色香澤,與檀暈妝相配十分素雅。
劉清菁的容貌也大異於蕙羅此前想象。蕙羅常聽人說劉皇後如何美豔冠j□j,便以為她是那種華美濃豔、體態妖嬈如楊貴妃般的麗人,卻沒料到她雖身著盛裝,但眉目清雅,仍如纖纖少女。但她確有驚人的美,這種美不在於豔光四射,而在於細節之雅致。就如她的妝容,乍一看宛若素麵朝天,其實頗費心思,以淡雅的顏色強調了精美的五官輪廓,亦不失清水出芙蓉的意趣;就如她的赤舄,曆代皇後都會穿那些的鞋襪,可也隻有她能想到在鞋尖縫金葉,令這蓮步聲色俱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