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嫵兒被逐後伺候趙佶巾櫛之事的仍是原來的潛邸舊人,因那姑娘長得美,太後看不太順眼,命其出宮,讓周尚服從司飾內人中再選一個。

周尚服建議鄭瀅去做此事,鄭瀅婉言謝絕,稱自己初掌司飾之職,尚有許多要務須學習,再伺候官家恐兩者都難做好。蕙羅落職未久,周尚服也不便推薦她,最後讓典飾王湲和兩位技藝出眾的內人孫小鸞和梅玉兒去福寧殿,請趙佶選擇。

那日太後也在殿中,趙佶看看幾位姑娘,很快選了相貌平平的梅玉兒。見王湲有慍色,他含笑一揖,道:“恭喜姑娘高升典飾。想必如今公務甚多,又須教導諸多內人,我不便再以巾櫛勞煩典飾。些許小事,讓內人做即可。”

太後微感詫異,但見梅玉兒寡言少語,貌似忠厚,便也頷首同意。私下對司宮令道:“官家果然不似先帝好色,看人重才不重色,吾心甚慰。”

論技藝,梅玉兒並不比蕙羅遜色,在司飾內人中堪稱翹楚,起初隻負責伺候趙佶梳洗,後來趙佶發現她香道超群,亦讓她薰衣,對其頗滿意,沒過多久便建議司宮令和周尚服升她的職。周尚服見現下還有個掌飾的缺,便讓梅玉兒補上了。

梅玉兒原在周尚服準備報給司宮令的候補典飾名單中,未料鄭瀅王湲憑空降臨,她升職願望亦隨之落空。出任掌飾之後她頗盡職,淩晨至福寧殿薰衣,清晨服飾趙佶梳洗,待趙佶上朝後便回尚服局教導小內人,午後才稍事休息。但隻有一點,她自恃技高,不太看得起非尚服局出身的鄭瀅。按理說典飾和掌飾都是司飾的助手,平時大小事務都應向司飾稟奏,但梅玉兒常無視鄭瀅的存在,從福寧殿回來總是先去找周尚服,彙報此日工作,若有疑問,也是請示周尚服,然後徑直去教小內人,除非遇見,才向鄭瀅行禮,略說幾句。

蕙羅與她從小一起長大,交情尚可,見她如此漠視鄭瀅,也曾勸過:“如今是鄭司飾管我們,梅姐姐若有事,論理該先請示鄭司飾,若事事都直接找周尚服,在鄭司飾看來,是僭越了,日後或生事端。”

梅玉兒嗤之以鼻:“我找鄭瀅說那些事,她懂麼?我們都是辛辛苦苦在尚服局學了十年才有所成,她又無功底,僅憑太後一語就來管我們,我真真是為大家不值。”

蕙羅道:“她畢竟是司飾,做到此職位,重要的就是管理內人,技藝之類都是其次了。我們既歸她管,還是對她和順客氣一些為好。”

梅玉兒慍道:“想不到你也是個會屈從權勢的俗人。官家欣賞有技藝的人,但凡一技在手,在官家麵前能說上話,還怕她怎的?”

她搬出官家,蕙羅倒隻能緘口了。雖然很想告訴她,趙佶的寵信可能更像二月間瑤津池水麵上的冰,輕輕一戳就破了。

一日梅玉兒自福寧殿歸來,麵見周尚服時,恰巧尚服正在與鄭瀅和蕙羅說話,看到她進來,尚服也不避二人,和言問她此日情況。梅玉兒笑道:“無甚大事,不過官家前幾日連夜批閱奏疏,如今乏了,今日晏起了。我見他久久不起身,就開口喚他,他便問我:‘是不是雞叫了?’想是睡迷糊了罷。”

鄭瀅聞言問:“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梅玉兒道:“我自然是實說呀,廚房離福寧殿那麼遠,怎會聽得見雞叫呢?”

鄭瀅與蕙羅對視一眼,麵上安靜寧和,無甚表情。

梅玉兒繼續笑問蕙羅:“你在福寧殿服侍先帝時,可曾聽見過雞叫?”

蕙羅微笑擺首,亦不答話。

數日後,梅玉兒夜間薰衣時著涼,病倒臥床,次日鄭瀅主動代替她去福寧殿服侍趙佶。趙佶又是晏起,鄭瀅款款走到他床邊,微笑道:“雞都叫了,官家還不起身麼?”

趙佶在帳中略含笑意地回答:“那不是雞叫,是蒼蠅在嗡嗡地飛。”

鄭瀅悠悠側首看窗外,又道:“東方既白,天已大亮,上朝的官員都到了。”

趙佶笑著在床上轉側扯被覆頭:“那不是陽光,是白花花的月光。”

鄭瀅含笑褰簾,伸手去揭他被子,趙佶忽然猛地坐起來,一把將鄭瀅扯到床上,整個人覆到她身上,笑道:“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

所謂雞鳴,不過是梅玉兒解不出的謎題。

《詩》中有一首,名為《雞鳴》: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

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

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描述一位賢妃催君王起床,二人對話的情景,內容恰如適才鄭瀅與趙佶的演繹。

“往日別人催我,我提雞鳴,她們都如榆木一般,不解風情,殊無趣味。”趙佶伏在鄭瀅身上,壓著她手腕笑道,“還是阿瀅姐姐懂我,我說什麼你都明白,都能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