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童延屋子裏隻亮了牆角的一盞落地燈,沙發左手邊是臨窗的寫字桌,對麵隔著一扇屏風才是寢室。聶錚對這樣的設計很滿意,即使拜訪也不會一下進入到房間使用人最私密的空間。

走進去才看清燈光籠著的這一塊兒,劇本攤在沙發前的地上,旁邊還散著兩支筆,沙發上摞著幾本資料書,顯然童延剛才正在看劇本,而且是坐在地上看劇本。

聶錚俯身,把劇本拾起來,上頭有黑色鋼筆小字批注,看來這孩子這天悶著不出去是在自己用功,不錯,總算知道應該把心思花在哪。

這一攤子散亂簡直沒處下腳,見童延急匆匆地收拾,聶錚說:“不用,”拖開寫字桌前的凳子坐下。

行,不用就不用。童延幹脆把書扔回一邊,屁股著地,在金主對麵靠著沙發坐下來,胳膊搭在豎起的膝蓋上,仰頭朝聶錚望著,隻等著訓話。

這一天他沒去聶錚麵前找存在感,就算是給自己放個假,自己心裏也不順,要是一個忍不住趕在老板麵前放肆可不好,另外也順便憋憋自己收不住心的毛病。

他不鬧騰,沒想到金主自己找上門了,這還不是口嫌體正直?

但聶錚還是不苟言笑,順手打開寫字桌上的燈。

昏暗的房間的中心頓時變成窗前一大一小兩個交錯的光圈,光圈中心分別高低對坐著一長一少兩個人。

見聶錚靠著椅背,一手搭在扶手,就著這活生生的長輩坐姿,另一手掌攤著自己的劇本,目光釘子似的紮在內頁,童延心裏突然生出小學生被檢查家庭作業的既視感。

有些挫敗地把下巴擱在膝蓋。雖然順著這位的意是應該,但可能眼下心裏不爽,童延就真想不明白了,聶錚把他帶回來也不睡他,盡挑些爹才挑的刺。

難道這位好的是某種不可描述的角色扮演?

艸,真會玩兒,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而此時,聶錚終於開口,“初遇這段倒也不算瞎編,先秦時期男女關係比較開放。”

童延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劇本上瞎畫亂寫的標注,他演的是夏姬的初戀,當然這個角色是劉導找編劇杜撰的。聶錚說的初遇,是少女夏姬跟著兄長偷跑出城,在河邊遇到他這個初戀,一眼就看上了,接著緊追不放,一直追到偷情成功。雖然給打了個真愛的tag,未免了太彪悍了點。

他好不容易思維從良一次,很正經的聶先生居然看法跟他不一樣?

聶錚依然是那個正色莊容的調調,“夏姬鄭國人,鄭國小年輕特別浪漫,到上巳節,少男少女在郊外河邊春遊,看得上的互相念個詩,送個花,幕天席地幹點什麼也是稀鬆平常的事。姑娘尤其潑辣熱情,很流行女追男。”

童延略微抬起下巴:“……”麵無表情說這個真的好嗎?就知道你骨子裏喜歡幕天席地。

然後他就眼見著聶先生神色嚴肅、半點笑意都沒有地沉聲說:“浪漫到什麼程度?鄭國臣子外交場合也對著盟國使臣念情詩打機鋒:你要喜歡我,就提起衣裳過河找我,再不來我跟別人好了,你這個傻小子。”

童延:“……”哈哈哈,神了,一本正經說這麼潑辣嬌俏的話,還你這個傻小子。

這不是重點,“對麵懵了沒?”

聶錚略微抬起眼皮,目光無波無瀾,“對方說:你送我木瓜,我回贈你美玉,不是為了報答你,是想咱們一直好下去。”

童延:“哈哈哈……這倆都男的?”老板居然還會說書。

說完書的聶先生把劇本合上,“男的。”

行,逗了個趣。

聶錚再懷疑自己說話刺到這孩子,直接問也是大家尷尬。眼下幾句話過去,童延還能跟著津津有味地樂出來就說明沒大事。

聶錚把劇本放一邊,從上衣兜摸出照片,也按在書桌上,“你的劇照,我回房了。”

童延這邊聽完說書滿血複活,戰鬥力比以前又提升幾倍不止,見聶錚作勢要起,身子往前一竄,趴上男人的膝,“聶先生……”

聶錚硬是一愣,坐著沒動,但目光溫度瞬時降到零點。

可童延比《褰裳》裏的女子還熱情大膽,黑漆漆的眼珠子朝那白衣劇照一梭,又巴巴望回他,“照片好看嗎?”

這個妖孽。

聶錚索性把另一條胳膊也緩緩貼上扶手,背穩穩靠著椅背,泰然處之,鎖住小妖孽熾熱的眼色,意味深長道:“確實美豔動人。”

童延一雙桃花眼裏光彩更甚,兩汪春水都要漾出來似的,“那我好看嗎?”

燈光昏黃,從那雙眼睛裏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聶錚靜默了幾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