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千羽呼吸起伏,皺著眉定定地看了紀秋馥好一會兒,在她悠然的視線中,慢慢閉上了眼睛,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和紀秋馥談話,實在很容易就會被對方帶住情緒和節奏,問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倒在其次,這種被動的感覺實在讓人無比難受。紀千羽閉上眼睛,將剛才的對話仔仔細細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遍,睜開眼睛,朝紀秋馥搖了搖頭。
“你是個很厲害的女人,這毋庸置疑。但是如果說卡爾替別人養了十幾年兒子,恕我無法相信,那是我的父親,我很了解他。”紀千羽雙手交叉,平穩地擱在桌上,看向紀秋馥時稍稍歪了下頭,姿態十分坦然,“我無意質疑你,不過這個說法實在太過荒謬,請你諒解。”
“你有多了解他?比我還要了解嗎?”紀秋馥玩味勾唇,看了紀千羽兩眼,含笑道:“既然你問到這裏,那我就不得不提一句我給薩拉留的禮物到底是什麼了。”
“是親子鑒定書。”紀秋馥淺淺地笑著,稍稍眯起漂亮的眸子,眼中隱約有暗光閃過,“兩份。”
紀千羽眉一揚,已然明白紀秋馥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卡爾之所以這麼些年培養著又厭惡著路加,想必是因為紀秋馥準備的這兩份親子鑒定書,結果是不一樣的。
“別那麼看著我,好像突然發現我是那種故事裏的終極反派boss一樣。當然,或許我的確是,不過故事和生活的區別就是,反派也可能是有自己莫大的苦衷,而正派的智商又達不到能滅掉反派的高度。”在紀千羽深深的注視中,紀秋馥漫不經心地笑了,低眸晃著咖啡杯,姿態優雅得無可挑剔。
“你要清楚,如果薩拉真的幹幹淨淨清清白白,我這份禮物也發揮不出應有的價值。卡爾這些年肯定查到了不少東西,大概也秘密檢查了許多次。不過即使之後的結果全部一致,也消除不了一個多疑的人心中的疑慮。更何況之後的結果應該也有所差錯——我的老朋友們看到這兩個名字,說不定也會幫我一把。”
她說話時的語氣輕描淡寫,離開了溫斯特家族十幾年,依然是籠罩在家族上空一道濃鬱的陰霾。紀千羽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母親,一時百感交集。
“第二個問題,”她垂下眸子,沉默半晌後緩緩地問,“你既然有這種本事,當年為什麼沒帶我一起走?既然將老管家和利亞安插在我身邊,那麼是否代表這些年,你其實也曾經關注過我?”
紀秋馥抬頭看她,眼中芒澤刹那間銳利無比。而紀千羽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波瀾不驚,心平氣和,仿佛在看著一個交情不深的陌生人,眼中也毫無冰封之下的暗潮洶湧。
“和上次相比,你現在跟我說話,已經很理智而平靜了。”紀秋馥緩緩地說,對她的問題不置可否,看著她不答反問。
“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來問我的呢?一個委屈的女兒?又帶著什麼樣的情緒呢?被隱瞞的憤怒?以為自己張牙舞爪了二十年,突然發現其實到現在過得不錯都是因為有人撐腰?”
“算不上。”紀千羽淡淡一哂,搖了搖頭:“隻是一個強勢且慣於掌控全局的人,對不在掌握中的事情不太滿意而已。”
不是憤怒委屈,不出於母女親情。
紀秋馥仔細注視著她的表情,像是在衡量她這話的真假一般,最終露出個淺淺的酒窩來。
“那就好。”她點點頭,神情略微恍惚一瞬,笑容中終於帶了些許淡淡的遺憾與自嘲。
“當年我是想帶著你走的,但是沒有辦法。薩拉在確定有帶著路加入主溫斯特家族的可能之後,用了一些藥……讓卡爾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我做親子鑒定書的事時不知道這點,知道這一點後就明白,卡爾這輩子也就隻有這兩個孩子了,其中一個的血統還說不清楚。所以他嚴防死守,絕不可能放你走。我無奈之下,隻能曲折了一些別的方法。”
“康尼是薩拉在溫斯特家族的眼線,我走的時候把他弄下了台,換了新管家和他兒子來照應你。溫斯特是個大家族,我在國內插手的餘地很小,但也算是動用了各種關係來護你長大,再婚前其實我去偷偷看過你一次。你當時還在上小學,放學時有家裏的車來接,我也就遠遠地看了一眼,沒讓你看到我。”
那再婚之後呢?紀千羽看著紀秋馥,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有將這句話問出口。她長久地看著紀秋馥,交疊的十指因用力泛起淡淡的青色:“上次見麵時,你說我也是你的恥辱,是不是真的?”
紀秋馥看著她,慢慢搖了搖頭。
“不是。”她輕聲回答,隔了好一會兒後又說,“你很好,是我配不上用「我的驕傲」這四個字。這些年我將對你虧欠的母愛都放在了小辰身上,而我在這麼做的同時,也就沒有權利與資格再插足進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