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胤看了,滿麵陪笑,口稱:“大嫂!休便出言,俺非白吃你的,何必動怒?”母夜叉喝道:“你這紅臉賊囚!這裏無人在此,你便大膽偷桃,怎麼還說不曾白吃?”匡胤道:“大嫂,休要錯怪於我!俺乃遠方過客,在此經由,因見寶園中的鮮桃結得可愛,心實羨慕,不顧無人,粗心造次,一時闖進園來,吃了幾個,於理原屬不該;因思再無白吃之理,已將錢鈔給還,現今掛在樹上,請自觀看,便知真實。若是嫌少,我當加倍奉還,何用這般動氣?”
母夜叉聽了,粗眉直豎,怪眼圓睜,喝道:“賊囚!你說這些混話,還在夢裏哩!你道這是民間園囿,敢自這等大膽,這是進上的雪桃,土產方物,誰敢妄動!若有人左手摘桃,便剮左手,右手摘桃,便剮右手。若吃了一個,就要敲牙擊齒。莫說有錢給還,憑你千百貫金錢,總也不算!”口裏說著,身便趕上前去,照頂門便是一錘,匡胤側身躲過。那母夜叉又是一錘,匡胤又複躲過,叫聲:“大嫂!古語道‘不知不罪’,又道‘既往不咎’。俺雖一時不是,已曾自認其過,你便這等認真,卻要怎的?”那母夜叉大惱道:“你私偷禁物,已得大罪;還敢多言,累得老娘受氣!”掄動了鐵錘,沒頭亂打。匡胤亦是大怒,乘著一錘打來,將身一閃,趁勢把腳一掃,早將母夜叉翻倒在地。匡胤一腳踏住,伸手攀了一根桃條,連頭帶臉亂抽亂打。隻打得母夜叉喊叫如雷,吼聲不止。匡胤喝道:“潑婆娘!你還敢欺客麼?”母夜叉道:“你這紅臉賊囚!偷了桃子,反是行凶!今日就打死老娘,斷然不輸口氣!”匡胤聽了,更加大怒,提起了桃條又是一頓狠抽毒打。母夜叉便熬當不起,隻得哀告道:“紅臉好漢,饒了我罷!任你摘桃去吃。”匡胤哈哈大笑道:“你這潑婦,既是告饒,俺便放你;後次再若欺生,定當打死!”說罷,喝聲:“起去!”母夜叉扒將起來,披頭散發,眼腫鼻歪,倒拖著鞋兒,手壓裙褲,兩個丫鬟攙了便走。回至裏邊,拍案打凳,號啕大哭了一回。這正是: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
且說匡胤放起了母夜叉,將懷中的兩個雪桃藏好,上馬出了園門,望前行走。約過二裏之程,又見路旁有一座界牌,上麵寫著“千家店”三個大字。匹馬進了界牌,行到招商酒店門前,即時下馬進店,把馬與包袱交與了店小二,自己提刀,揀了一間潔淨房頭。那店小二把馬牽去喂料,將這行李包裹送進房來。須臾擺上酒飯。匡胤用畢,適值店主進來敘談,匡胤遂問:“店主尊姓?”店主道:“小老姓王,單生一子。這店業是祖遺的,靠著神天,倒也興旺。”
正說之間,隻見小二慌忙進來,叫道:“當家的,明日乃是十月十五日,正該太歲下山。方才嘍羅傳說,叫我們把穀子量下三十石,預備上納。大王明日到來,務要正身抹穀,不許雇名頂替。若不遵令,聲言罪責。當家的可作速主意。”那店主聽罷,隻急得搓手擲腳,牙嗟嘴。匡胤見了,不知就裏,即便問道:“老店東,方才小二說的這話,在下實不明白,不知那裏的太歲,何處的大王,要這三十石穀子做甚使用?如何叫做正身抹穀?怎麼不許頂替代名?望老店主說與我知。”店主道:“客官有所不知:這裏二十餘裏有一座山,名叫太行山,山上有二位大王,一個叫做‘成山寨尊’,一個叫做‘巡山太保’,哨下五千人馬,極是虎踞一方。新近又來了一位,叫做‘抹穀大王’,坐了第三把交椅。”匡胤道:“這個名兒,倒也稱得希罕!”店主道:“說起來真是希罕!此人生來好吃狗肉,整治得五味調和,薰香可口。自從他上山入夥,便定下了這個號令,每逢初一十五兩期,煮就了狗肉,叫那嘍羅抬到村莊鎮店,輪流抹穀;分上中下三等,挨門逐戶都叫出來,就把這五味薰香的狗肉,在那嘴口上揩抹聞香。可憐沒有到嘴下喉,反要獻納穀米。上戶的抹一抹,要納穀三十石;中戶的抹一抹,要納穀二十石;下戶的抹一抹,要納穀十石。送到山寨,養膳這些人馬,所以叫做‘抹穀大王’。這是他新來創立的規模,誰敢與他違拗?明日是十五之期,輪著我們千家店來了,故此預先分付。小老因而憂慮,難以應名,如何是好?”
匡胤聽罷,大笑道:“原來有這許多緣故。老店主且免躊躇,他若明日抹到這裏,待在下出去替你頂名抹抹,也使我見見那位大王,識識這個規矩。”店主連忙搖手道:“這使不得!大王的號令,言出如山,好不嚴禁,怎敢頂名,致生事變?”匡胤道:“不妨!他的號令不過虛張聲勢,焉能逐家的辨別真假,識認是非?老店主不必憂疑,在下決不誤事。”那店家見匡胤決意要去,料難阻擋,隻得說道:“既客官要去,必須小心在意,方無他患。但你我亦須認個親戚,才好頂名。”匡胤思想道:“也罷,隻說我是你的舅舅便了。”店主道:“不妙!不妙!小老偌大年紀,怎得有這個後生舅舅?若使大王識破,卻不要動幹戈麼!”店小二道:“當家的,原來你是個執滯不通的。這位客官既肯替你頂名,那裏在於老幼?明日見了大王,隻說是這位舅舅是外婆老來生的,卻不是好?”三人一齊大笑。正是:暗將機械分排定,等待豺狼逐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