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理解水鏡月為什麼要留下,也沒有人能阻止她留下。她留下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她答應過要陪若華過除夕。
若華,巫醫穀穀主,什羅教教主。很多人都曾問過她,他是個怎樣的人。她的回答總是斬釘截鐵——壞人。
什麼樣的人是壞人?海言招搖撞騙算不算壞人?莫風華被譽為魔女,殺人無數,算不算壞人?唐小惠隨心所欲胡作非為,手上也沾染了不少無辜的鮮血,算不算壞人?即便是水鏡月自己,捫心自問,生於天地十八載,出入江湖五六年,殺的都是該死之人嗎?
水鏡月結交的朋友,三教九流,或許還是邪門歪道的居多。別看唐小惠平日裏任性妄為不拘禮法,真說起來,水鏡月的內心比唐小惠更加離經叛道。
一個什麼樣的人,會被她稱之為“壞人”呢?那個人還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個從心底欣賞她的長輩,一個追著她五年想要收她做弟子的人。
雖然巫穀主聲名狼藉,雖然最初認識巫穀主的時候,他便在她身上放了一隻旱螞蟥,但那時候水鏡月對他並沒有敵意,隻是覺得這人性子有些惡劣而已。
水鏡月是什麼時候開始將他劃在自己的對立麵的呢?是在他眼睜睜的看著一群馬賊屠了整個村子卻無動於衷的時候嗎?是在他因為馬兒踩壞了難得的綠洲而殺了正在廝殺的中的兩國軍隊嗎?還是在他不顧婦孺老弱的哀求,對一村子的瘟疫病患不管不顧的時候?
每一次,他說出的理由都讓她無法反駁。可是,也無法讓她認同。
從白龍城到巫醫穀的那一路上,她明知道自己無法動用真氣,仍舊不識時務的跟他動手,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虧。
隻是,巫穀主有句話說的很對——他的確十惡不赦,她可以替天行道,但她沒有立場恨他。
水鏡月跟著人群再次進入白龍城之時,仰頭看著遠方高高的祭台,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她或許沒有立場恨他,但卻是最有責任殺他的那個人。
他從來都看得很透徹——他和她,終有一戰。
晨光熹微,金色的陽光灑滿白龍城,遠處的雪山隱在雲層深處,遙不可及。鍾聲回蕩,繚繞不絕,祭天儀式開始了。
白衣銀麵的巫師在問天,緋衣輕紗的神女在起舞,碧衣青衫的琴師在奏樂……
祭台下的人很多,中原武林的,西域武林的,雲國的,吐蕃的……卻沒有幾個真心相信祭台上的那位“神明”的。
什羅教的教主,所有信徒的神明。黑衣黑袍,坐在高高的祭台之上,臉上像是隔著一層雲霧一般,讓人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他的真麵目,卻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雙俯視眾人的眼眸中的慈悲與淡漠。
水鏡月站在人群中,看了看那三把供奉在祭台之上的神劍,對著那雙高高在上的眼睛笑了笑,然後轉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神殿山很安靜,仿若雪後初晴的清晨,將所有的殺機都埋在寂靜的空氣之中。
水鏡月站在山腳,看著擋在前方的黑衣人——大護法。他帶著麵具,手持一把黑皮劍,站得筆直。但不知為何,水鏡月一眼便看出他受傷了,傷得不輕。她將長刀背在身後,一手放在身前,微微躬身,道:“大護法,抱歉。”
大護法道:“離開這裏。”
水鏡月對他笑了笑,道:“不用擔心,我不會闖山的。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大護法沉默著沒有說話,看不出任何表情,隻一動不動的守在上山的入口。
水鏡月從懷裏摸出一支白玉瓶,遞給他,道:“你們教主的醫術高明,卻不是個會疼人的。這藥,算是賠罪。”
大護法沒有接。水鏡月上前,抓起他的手,將玉瓶塞進他的手掌,握緊,轉身離開了。
神劍祭天問路直到午時才結束,烈焰灼灼中,三把神劍直衝雲漢,黑衣教主淡漠如水的聲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