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藥費承諾再反悔 英雄流血亦流淚(2 / 3)

“快!用我的車轉回去接他們兩口子……”劉書記忙著朝自己的司機這樣布置說,且擔心著急促促站起身來,朝院子大門口大步跨走過去。

一夥子人陸陸續續走出席間,圍住書記走來站立在大門外,朝著山下一條公路上瞭望;看著司機發動車子,調頭向山下開去。

時過不久,小車風馳電掣轉來。劉書記還都等在門外,車輛就照他的麵前停了下來。

劉書記伸手向前拽開車門,在哈哈笑聲裏親親熱熱抱住勞實的一條胳膊,嘴裏隻管說:“適逢這樣的慶功宴,咋能少了我們的築路英雄呢!”

他說著,早就將勞實雙手扶下車來,忙著往大門內的酒席上攙過來,就於自己所坐過的上席位子讓給他坐了下來。這邊也把上席的另一張椅子讓出來給了月愛坐了,劉書記自己也就緊挨著勞實一旁坐了下來。

直到這個時候,劉書記抬頭拾起腰來,站起身來挺高了胸脯喝令:“酒席就此開始!先讓我們站起來高舉酒杯,共同祝願我們的開路突擊隊長康複出院!”

說著,他把勞實麵前的這盅酒端起來,雙手遞過在他的手裏端了。他嘴裏由此發出來的聲音變得低沉發顫帶上了哭腔,眼裏含著淚水動情地喊,“可是啊!我們今日迎接回來的卻是這樣一位失去了雙眼的英雄……但願大家,不要把這樣的歡樂慶功喜酒,變成了傷懷痛心流淚的酒哦!”

他帶頭用別人遞在自己手裏的一杯酒,高揚起脖子“咕嘟”一聲響,把喉嚨管裏剩餘的話壓下吞咽在肚子裏去了。

這會兒,申山豹手裏拿著請人代寫成的這篇講話稿在席間轉動著身子,再也不提要致祝酒詞的話了;插不上嘴,說不成了。他也就隻好睜大了兩隻咕嚕嚕轉的眼睛,望見大夥按照劉書記的號召,一同站起來為入席坐下來的勞實幹過杯,就便操起筷子來集中力量低頭彎腰圍攏向前,奮力向著麵前的盤子碗大動幹戈,自己也就隻好就便擠在一席桌旁坐下來吃喝。

滿院子裏唯聞一片有滋有味的咀嚼聲,大小人物痛快地肥吃海喝熱鬧非凡。端盤子上菜的男女吆喝著來來去去,高舉著酒菜穿梭在桌椅間。席間隻聽得杯盤叮當、喝七吆八。喝到痛快時,個個麵紅耳熱。

身心交瘁的杜勞實,憔悴的臉上神情尷尬,拘束不安地拿穩住自己魁偉的熊腰虎背坐在椅子上,心裏緊張著依如當年當兵時站在首長麵前隊列裏那個樣子,抬頭挺胸緊緊地把脊梁骨倚靠穩身後的高椅背,盡量地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在眾多的領導麵前丟人獻醜。這讓人看上去,那居然就是一副戰戰兢兢的狼狽像。他看不見,也不想,沒有必要伸手去摸就放置在自己麵前桌子上的這雙筷子。因為他把它抓在自己手裏等到於零,看不見夾菜也是閑的。

這時候的他,頹喪地照心裏記牢下剛才在小車裏,妻子趴對他耳朵上叮嚀過的話,“咱們是落難之人,已經落在了萬劫不複的這等境遇,將來求靠人的地方太多太多。來在這種大場合,注意影響就顯得猶為重要。有這麼多領導伸手在拉我們,同情可鄰關愛我們,千萬不能表現出‘狗子坐轎,不中人抬’,不合時宜的一舉一動也都免了。”就這樣,他隻管多多地在唏噓咋嘴感慨感歎,無奈地直拿自己的舌頭,伸長了一遍又一遍去舔那上下過於焦渴的嘴唇。

與丈夫緊挨而坐的月愛,也和丈夫一樣如坐針氈,在受寵若驚裏萬分難堪地別別扭扭把屁股尖挨在椅子沿上,一眼又一眼望在丈夫沮喪的臉上,同樣表現的是難為情,感到唐突不安和不忍。丈夫傷殘長時間煎熬讓她疲憊不堪,也說是焦頭爛額吧,脆弱神經已經達到崩潰的邊沿。這時候,她也隻可以強咬緊牙關來,麵對承接住這麼多領導人的盛情。她必須代表丈夫和自己兩個人,不便也不能不領受眾多人的關愛情懷。這女人為了掩飾住心中過多的淒涼酸楚,一邊不斷得要迎合桌麵上從不同方向上投來的關心關愛攪和在一起的同情目光,忙不停地點頭感激感謝回應著。在這一旁,她還得要不停地操動筷子夾起盤子裏的菜來,忙著往丈夫和自己嘴裏塞喂。她心想,裝樣子應付也得要表現出大大方方來。

酒過三巡,申支書看看時候已經到了,他不能放棄這千載一逢難得的登台亮相的最佳時機;本當安排好自己今天當要代表黨支部、村委會和全村一千多口人,在慶功宴上做祝酒詞,照上級來的領導人麵前表演一通。沒想到,這件美差卻讓劉書記因為勞實而打脫,自己失去了在這種重大場麵上拋頭露麵的機會。這會兒在酒席上,再要是放脫了這代表敬酒的權利和工夫,那可就成了遺恨終生!

於是,他站起身來舉高酒杯,因自己一隻手不方便,走來杜村長身旁約上他,嘴裏隻管喊叫:“二哥,來吧!端上你的酒,提上酒瓶子,向劉書記、關書記這些關心我們公路建設的領導同誌敬酒……”

申支書來在劉書記身旁,恭恭敬敬地站立下來,照書記舉高自己手中斟滿酒的酒杯,唱一樣說:“尊敬的書記,請接受我的三盅敬酒;這第一盅代表黨支部,第二盅代表村委會,第三盅就是全村一千多口人民群眾了……”

劉書記急忙站起身來,先接過敬酒在手裏,笑嗬嗬打斷了對方的話,說:“我看,今天這敬酒的規矩就把它免了吧!”

不等書記把話講完,就聽到席上一聲吼,那可是呼呼啦啦全體起立一般,衝對著他聲聲喊叫,“不行!不行!”

“不行嘛,也好!那就破破規矩,從今開始,由我這個當領導的先向在座的村上諸位敬酒。然後,上行下效,逐級下沿,照此類推。”

“這咋得行!這不是把事情給弄顛倒了麼?”

“說錯了,這是順理成章!咱們先不說其它的,今天是通車剪彩,喝的是慶功酒;慶功就是重頭戲。在改革開放中,你們很好地完成了上級‘三通’建設的安排計劃部署,功勞最大的是人民群眾。再就是你們這些基層組織領導者,個個都應該論功行賞。可是,今日這裏隻有酒席。就應該拿酒敬我們的築路英雄,敬有功之臣杜勞成兄弟兩個;他們一個是築路總指揮,一個是開路先鋒突擊隊長;且因公致殘……讓我代表縣委縣政府,向我們這位優秀的共產黨員、‘三通’建設的模範帶頭人、舍身排除險情的英雄表示敬意!”

書記說著,忙把自己手裏端的這盅酒塞放在勞實手裏端好。

“不敢不敢!劉書記呀!這事……”手裏端著酒杯的勞實,驚惶失措中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嘴裏隻管囁嚅著推辭,真真是受寵若驚。

劉書記高聲道:“敬酒這事就順著這樣來,這是我立的新規矩,隻興上級向下級敬酒……”

勞實臉上嘩啦啦落下感動的淚水,哭聲裏喊:“我這樣個平頭大耳朵百姓,不值得書記用一個‘敬’字啊!何況,我已經是黃土埋到脖子根的瞎眼殘廢人,這太不合適吧!這樣是在折殺要短壽哩……”

“千萬不可自輕自賤,更不該妄自菲薄!你沒聽人說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連天地神靈都偏愛袒護憐惜著你,漫說我這個當書記的!心中豈敢不崇敬你這樣一尊高大的偶像?你就是我們人人學習的楷模!”

“是的!他們兄弟兩個的事跡美名,全讓我拿筆著寫在紀念碑文中,銘刻在大理石上,千古流芳,萬代不朽!”這是關書記從席間走站過來這樣說。

大家異口同聲,喊叫:“勞實,喝喝喝!劉書記的敬酒你該喝……”

“書記敬酒,這可是拿錢也買不來的無尚榮光!”

杜勞實隻好說:“謝謝諸位領導!謝謝劉書記!隻是醫生不讓我喝酒。我就喝這一盅,權當謝意。感謝領導對我的關心愛護!”

劉書記語重心長,深情地說:“這不成啊!不說三杯,就兩盅子酒,好事成雙麼!這還有你的愛人和一家人,也都算是勞苦功高哦!”

“好!書記說到這兒,我就不得不喝!隻是,我還想多說一句話,一句早就悶在心中的心底話,不說出來憋得心裏發慌難受。劉書記呀!你看,我從此終生殘廢,一家人可咋辦呀?”

劉書記毫不猶豫地說:“這,你放心!有黨有政府在,就有你一家的幸福生活。剛才我已經說過,你是個優秀的共產黨員,一個‘三通’建設的模範。你的事跡已經在報紙上刊載過,號召全縣的共產黨員來向你學習,你的英雄行為永遠是廣大人民群眾所景仰的。我今天,就算是當眾表個態,鎮上的同誌,村上的領導班子,今天可是都在。你們聽好,從今往後,杜勞實一家列為村上的特困戶,要給予特殊的照顧。等會兒喝完了酒,我們和黨支部、村委會一起碰個頭,拿個具體的意見。然後,寫成書麵報告,逐級上報;到我那兒,我負責批準執行。這一下,你就放心了吧!相信我,有共產黨就會有你一家人!”

勞實聽後,打心眼裏感激高興,千恩萬謝,“劉書記!我代表我的一家人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各級領導,也應該感謝你!這兩盅子敬酒,我把它喝了……”

說罷,性情一貫豪爽的他,毫不含糊暢達痛快地飲下書記的兩杯敬酒。

以下,這就仿照劉書記立下的新規程,接著就有副縣長、交通局長、關書記、申鎮長,依次趕來給勞實敬酒,也一樣是按人兩盅。在這種場合,他不喝不行啊!

輪到村支書這兒,算算勞實已經喝下十杯子敬酒,還不算這之前早已灌在肚子中的。除酒以外,他肚子裏可是沒裝下幾口菜;空肚子喝酒,顯得有點酗酗欲醉了。

他連忙衝對著支書的聲音求饒,喊:“支書大哥,咱自己人就免了吧!不來這一套……”

支書不依不饒,“人稱‘杜三斤’海量,堂堂英雄男兒,怎麼能夠告饒呢?”

支書反複拿語言在激勵杜勞實,說他不光是喝酒的名聲大,確實一頓能吃下一斤飯一斤肉,那是壯如水牛的一條漢子哩!

就在這會兒,申支書纏住勞實不放的時候,趕來敬上席貴賓喝酒的人自然是村鎮上有頭有麵的人物,卻是糾纏住劉書記、關書記一些領導不鬆手,席間轟轟烈烈熱鬧起來。

這一場酒,直到喝得人仰馬翻,有的人東倒西歪在席上,有的人可是蹲在一旁地上在嘔吐,有的人忙著離席逃走。人們隻好把醉倒的劉書記、關書記等領導扶上車去。一瞬間,那一路串小車轟轟隆隆沿著下坡道飛快地開動起來,忙忙碌碌一溜煙跑掉,不見了蹤影。

8

深冬的一個夜晚,磨王溝村黨支部和村委會在召開聯席會議。

會議在一間看似農舍,但顯得高大、寬敞,前後都開有大窗戶,並裝有玻璃的房間裏進行。支書申山豹在主持會議,爭論的異常激烈,幾近吵架。聽他們討論的中心是,“勞實已經出院了,臨近過春節,傷也差不多好了,該給醫院結清賬務”;還有,“他今後怎麼辦”等等。這是在研究落實縣委劉書在剪彩酒桌子上,對村幹部交待交辦的安排,要村委會和黨支部共同拿出一個救助杜勞實一家的具體方案來。

沒有電燈,點一盞煤油燈。六七個人圍坐在一盆火四周,燃燒的是紅紅的不起焰不帶煙的木炭。人們屁股下坐的也不是木凳竹椅子,而是一節節灰色布料矮腳沙發。

仔細透過煙霧彌漫的空間,看這房間靠牆根一個長拐角呈凹字形擺開一溜沙發。此時,有幾節被人搬移在屋子中央烤火,還有幾節零散在原有的位置上。昏暗燈光裏見牆上掛有一排錦旗、獎狀,在一麵鑲嵌在牆麵上的大玻璃鏡框裏,整齊地貼有全村黨員放大了的半身彩色照片,約有十餘位。每個人的下方都附有幾排正楷小字,大概是個人簡況介紹和黨內外職務的分工吧!

這裏不是別的地方,正好就是村支書家五間樓房底層靠西頭的兩間。他家人口不多,兩口子就一兒一女,女兒早已出嫁。所剩下的三口之家,用不上這麼多住房,就把這兩間房全部租給了沒有辦公住房的村委會、黨支部合夥在使用。實際上,這房屋平常也就一貫為他家在管理使用著。隻有在幹部集中開會時,才臨時名正言順改稱它為村委會辦公室。

本來,這院落的東頭與上房呈丁字形,緊挨緊靠的就是他家祖上傳留下來的三間破爛不堪草房的後背牆。三間破草房,有弟弟山彪的一半。弟弟這些年來一家人都不在這兒住,自然為哥哥一家使用。此時間,經過翻新加蓋之後,隻把它們統統改做成了關豬圈牛羊的場所。

看這作為村委會辦公室使用的兩間房子門口,照一邊牆上掛有“磨王溝村委會”和“磨王溝村黨支部”的招牌。門額上高懸一方黃銅色鋥亮發光的匾牌,那是鐵皮軋製而成,上麵凸顯出一排五個紅色大字“黨員活動室”。上麵就會場介紹說過,室內布置整齊,有辦公桌椅擺放。

申山豹拉長聲音,在說:“杜勞實這事縣上知道,鎮上又催得緊,不解決不行啊!劉書記當著那麼多人反複強調過,杜勞實是‘三通’建設的模範,是築路英雄,是優秀共產黨員,他家要列入特困戶給予照顧。這些話眾所周知,我們要是解決不好這個問題,無法向上級交代。鎮上要我們拿個具體意見,這具體意見咋拿嘛!這幾年發給村上的救濟款又少得可憐,全給他家用也不成啊!還有其他困難戶咋辦?大家都說說自己心裏想的,按良心說。”

“我們不能讓他這個英雄流血流汗,再來流淚!他家的日子,可是一落千丈啊!”

有人堅持說:“勞實是為人民修路負傷炸瞎了雙眼,是因公負傷。就應以公傷傷殘來對待,讓他享受國家的撫恤補貼才行。公家就應該承擔他的全部醫療費用,和他今後的生活……”

“你指的這個公家是誰呢?是鎮政府、縣政府,還是誰?按政策也好,依法規也好,規定政策在哪兒?是個啥……”有人針鋒相對爭論。

“他這不比當年修鐵路的工傷,也不敢與申支書這等在戰場上負傷殘廢的軍人相提並論……”

申支書搖晃著腦袋唉聲歎氣,無奈地說:“明擺著的事,咱這公路建設是‘民辦公助’,自己在給自家修路。他這事,指靠國家政府是指靠不住的。這公家就是我們一個村,幾百戶千餘口人……集體經濟早已不存在了,指靠誰?村辦企業咱是個零,錢隻能靠全村人人集資。修路集資款是一個釘子一個眼,預付給勞實兩千多元醫療費,這就欠下了人家幺妹妹酒樓飯館兩千多吃喝酒飯錢……唉!你說,修路人家上級撥款幾萬的支持咱村,路通了帶來的經濟利益家家都有。人家上級來個人,不讓人吃點喝點心裏過意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