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藥費承諾再反悔 英雄流血亦流淚(1 / 3)

第二章 藥費承諾再反悔 英雄流血亦流淚

一輛救護車拉響警報器從黑虎鎮衛生院開出來,車上拉著頭和身上纏滿白紗布的杜勞實。史月愛和兩位村幹部也在車上,一起陪同護送勞實去往縣醫院住院治療。

鎮衛生院這裏的醫療設備和技術實在太差,無條件接收他這樣的危重傷員,隻能對其傷口做了些簡單地包紮處理。院領導在第一時間裏聯係好縣醫院的救護車趕過來,把勞成往縣上醫院轉送。

杜老成帶著杜娥姐弟,同村支書申山豹等人奔行在車前車後,囑托著、交待著。兩個孩子是行在上學途中,見著抬送父親的擔架後,一路在痛哭聲裏把父親陪送進鎮衛生院裏來的。

縣醫院住院部大樓內,杜勞實躺在病床上,床邊坐著史月愛。她拿湯勺一口口喂著雙眼上仍舊纏著白紗布的杜勞實在吃飯。

勞實問:“這幾天也不見村上有個人過來,不知道把公路修得咋樣了?”

月愛回答,說:“昨天,我在醫院門口晾曬衣服的時候碰上了鎮上的申鎮長,他是幫村上帶人來買水泥的。說是忙,就沒顧上來醫院看你。聽他們說,趕春節前一定能夠通車。到時候,還要搞通車典禮,請縣上的劉書記去村上剪彩。劉書記已經答應了村裏的邀請,說是到時候他一定去。”

“到那時,我也該出院了吧?這醫院的病房實在是難得磨哦!”勞成心裏不是個滋味,嘴裏犯愁地這樣說。

月愛皺緊雙眉,說:“到時候看麼!醫生讓出院咱就出院,醫生不讓出也就不能勉強麼!”

“錢也是個事!先後總共交給醫院裏是個兩千元吧?加上鎮衛生院那裏的,還沒有算進去……”

“是啊!這裏整整交了兩千塊。”女人這樣回答說。

“這錢幾乎全讓我給花光用盡了。這一雙眼睛看來是沒救了,後半輩子就隻能是個瞎子!老這樣在醫院呆下去,也不是個事啊!村裏又沒有個經濟來源,指望大家辛辛苦苦集資修路的那一點錢,倒讓我一次工傷花去幾千。想起來,讓人心裏怪別扭難受哩!”勞實說著說著,從白紗布下麵果然滲出淚水來。

月愛鼻頭發酸,忍不住撲簌簌熱淚滿麵,勸他說:“快別這麼想,也別這樣講。人的眼睛是拿錢多少也買不來的,人身上最要緊的就是它。隻要花錢能夠把你的眼睛治療好,無論花多少錢都是應該的。”

“瞎了!治不好了!看不見就讓它看不見吧,老呆在醫院不是個事,一點意義也沒有。這昂貴的住院費咱先花不起,也犯不上,沒有必要再這樣長期熬不下去,拖下去!”

“你個病人,考慮這麼多做啥子?這住院花錢又不讓我們自己掏腰包……”

“正因為花得不是我們個人的錢,說過了,那是全村人的血汗錢。我們才得要精打細算,一個子當兩個子掰開來用,不應該這樣大手大腳,把不該花的錢丟在醫院裏的病床上,等於丟在水裏連響都不響,讓人心裏疼得不是個滋味吆!”他又再哀傷地歎著氣說,“憑我自己的感覺,這眼睛是治不好了!”

“咱相信醫生麼!隻要醫生說能治,就不應該因為錢放棄了治療。村上沒有錢,我哪怕賣了房子賠上家當,也得要給你治好。”

勞實苦笑,道:“月愛呀,難為你了!我住院這些天來,一家人都拖累進來了。家裏兩個孩子不知道是咋過的?開年,下個學期結束,他們一個要升初中,一個要報考中專。現在正麵臨的是期末考試,莫讓我影響了孩子們的學習,耽擱了他們一生的前途,那可就實在劃不來了!”說罷,他一聲接一聲長籲短歎。

同室的幾位病友,連同他們的陪伴家人一起,安靜而且那樣認真地聽著這邊兩口子的對話,投過來一眼又一眼同情的目光。

有人插上來關心地說:“真是,老天爺不睜眼!在這個骨節眼上,讓你這個當父親的出了這麼大一件事……”

月愛揮去淚水,也忙安慰說:“不要緊的,你就安安心心治療吧!隻要眼睛好了,那就應該謝天謝地給菩薩作揖磕頭。兩個孩子都挺懂事的,你就放心吧,影響不了他們。還有二哥在家裏照顧他們,在一起吃飯了。”

“這就好!二哥他也是一個人,怪孤單的;人又老了,需要我們伸手照顧照顧他。眼下集體不存在了,五保戶麼,靠誰來保他們呢?”

“嗬!還不知道你二哥是個五保哪……”還是鄰床這位病友接住話題說話了。他想著是得要緩和改變一下兩口子話語間,這種過分憂傷悲觀的氣氛。

果不其然,勞實扭過頭去和他拉開了家常,告訴他:“說起來,你也別笑話!我二哥當兵的出身,從朝鮮戰場上下來過後,一輩子就光棍一條,沒結過婚。”

那人也在床上長歎一聲,說:“目前這社會呀,孤寡五保老人可就成了大問題,誰管他們呢?我家隔壁住的就是一位高壽老太婆,一個人無依無靠,連個親戚也沒有。隻能是左鄰右舍這些人看不過眼,幫她來種地收拾莊稼,輪流關照她。”

“是啊!同胞手足總是生得親了,我們不來照顧自己的哥哥,他還能靠誰呀!”這是月愛在說話了。

3

杜老成在屋內點亮煤油燈後,端放在小桌上,喊叫杜娥、杜鵬,說:“你們倆趕快抓緊時間寫作業吧!把手上的活放下,家務事有我哩!我這就來……”

兩個孩子應聲從門外和廚房走進堂屋來。拿來書包,坐在燈前認真地寫起作業來。

杜老成忙前忙後,關好牛欄圈好豬,這又把一群雞趕得上了架。他收拾好裏外,拿了長杆大煙袋裝上煙,舉著煙袋來到灶門前蹲下來把煙袋伸進灶堂裏抽燃旱煙,轉來在燈前坐下身子,邊抽煙邊看著兩個侄兒侄女在做作業。

這樣過了很久。見孩子們收起書本裝進書包時,杜老成朝兩人講:“明天村裏通車,舉行典禮,縣上的領導要來剪彩。支書幾個人下午去縣上接領導,臨走的時候,他們說,順便就讓你爸你媽他們坐在領導的車上一塊兒就回來了。你們去把他們的床鋪收拾好,好久沒住人了,仔細打掃一下。明天你們還是得要按時上學,按時回來。村上學校小學生集體參加通車典禮,那就不影響你們了。”

杜娥答應著,端起燈來到裏間爸媽臥室,點燃裏間的燈,仍把手裏的燈端來放在桌上。

她站下來和二爹講:“你也該去歇歇了。二爹,早晨你就不必起得那麼早,放雞開圈、照料豬牛有我和鵬呢。反正我們得起早上學,你早上就多睡一會兒吧!”

她那懂事的弟弟,也便跟著姐姐,說:“不管咋說,二爹也是這麼大一把年紀的老人了……”

4

陣陣鑼鼓在千山萬峰間回響,聲聲嗩呐逗引的百鳥啼唱,磨王溝一條幾十裏長的河穀沸騰起來。家家戶戶關門上鎖,扶老攜幼從四麵八方朝新建成的公路上湧來。

一座用青竹翠柏搭結起來的臨時彩門,就高高矗立在新公路與鎮上過境柏油路麵的相接處,通車典禮儀式將在這座牌樓彩門下舉行。剛剛竣工修成的一麵仿壁式紀念碑就坐落在此地新築公路路基的一旁。大理石紀念碑上鐫刻著由縣委書記劉明輝親手提寫的“福紀路”三個大字,碑文是由鎮上關華書記撰寫。

碑前整齊地排列著鑼鼓隊、嗩呐班子和由小學生組成的舞蹈隊。此時間,鑼鼓嗩呐高奏,小學生手舉鮮花翩翩起舞。由申支書、村長帶領著文書一幫子有頭有臉的村幹部在忙活著,奔行著。他們在手裏端舉著一杯杯泡好的茶水和抽取出來的香煙,個個滿頭大汗在招呼著提前趕到剪彩儀式上來幫忙的鎮上來的幹部,忙著朝他們遞水敬煙。參加大會也是趕來看熱鬧的群眾,說著笑著在路麵上集結。

十時許,縣委書記劉明輝和縣交通局局長等領導同誌分乘數輛小車趕到,一條早布置好橫攔住彩門前的紅綢絲帶擋住車前去路。等候在這裏的村鎮領導上前迎接住,把乘車趕來的領導同誌一個個扶下車來,一字兒照彩門前排列開來,典禮儀式隨即開始。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典禮由申山彪副鎮長主持,關華書記作簡單講話。剪彩開始,劉明輝書記從禮儀小姐雙手端遞在他麵前來的禮盤上拿起一把剪刀來,輕輕一下就把攔擋在自己胸前的這條紅綢絲帶從中剪開來。隨之,驚天動地的鞭炮再次點燃炸響,和著人山人海的歡呼聲,還有鑼鼓嗩呐聲,那可真正是如雷鳴一般地在動山在搖。

緊接著,劉書記轉身調頭鑽進開過來的小車,沿著新公路緩緩行駛。緊跟著在他的車後,形成了一溜長長的車隊。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少在興奮地奔跑著,呼喊著,前呼後擁一路串的小車朝村裏開來。緊接下來,那是由敲打著的鑼鼓、吹奏著的嗩呐,以及成隊列載歌載舞著的小學生舞蹈隊帶頭,轟轟烈烈形成了浩浩蕩蕩的人流隊伍,絡繹不絕朝磨王溝村狂歡而來。

5

杜勞實趕在村上通車這天出院,夫妻倆順便搭乘坐在了縣交通局參加通車典禮的一輛中巴車後排座上。當此之時,車外一浪高過一浪的熱鬧狂歡,卻給夫妻倆帶來的是不盡地哀愁與悲傷。尤其是對於這個雙目失明後的杜勞實來說,他還不懂得,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來適應習慣過這種眼前一抹黑的瞎子生活。耳聞車外咫尺間的歡樂,讓他心煩意亂,煩躁著不停用手去觸摸自己的雙眼,情急之下也隻能是下意識地大張開自己的嘴巴,麵對窗外高揚著自己的頭。

看到自己丈夫這種難受的模樣,史月愛心裏發酸難過,淚水悄然無聲從滿臉上滾動落下。她傷心痛苦,卻又不忍心讓丈夫知道,隻能這樣一邊流淚,一邊輕聲地在慰藉安慰鼓勵著他。

這輛緊跟在整個小車隊伍後麵的中巴車,行進在中途的時候,杜勞實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大聲叫道:“師傅,請你把車子照路邊停一下,我有點受不了,要下車……”

司機隻好在道中把車停穩,杜勞實迫不及待的摸著站立起來。史月愛急忙抓過座上的包袱自己提了,一手攙扶著丈夫走下車來。

兩人站在道中,杜勞實深深地吸了幾大口新鮮空氣,這才暢快地喊了一聲,“憋死我了”。

史月愛看看身前背後,周圍可是連一個人也不剩,忙著蹲下身來,按在地上重新收拾好包袱在背上背好,雙手扶著個頭高大的丈夫慢慢朝村裏走回。

6

公路通車慶典活動,領導同誌剪彩隻是其中的一個議程,重頭戲還在後麵。這就是排開慶功宴,招待上級領導同誌和所有的來賓。這和過大事一樣,提前幾天早已作好了準備。總指揮杜勞成麾下正有一支修路大軍,他們中間不缺乏方方麵麵的人手;殺豬宰羊、灌酒買菜,還有廚房紅白案子上置辦酒席的師傅,包括酒宴上要用的服務員、招待員,全都由村裏自家人一攬子承擔。

這樣大型的酒宴招待會,自然是放在村支書家闊綽的大院落子進行。一來這裏的場麵大,二來也正好是這條村級公路全程的終點站,三得要體現劉書記親批六萬元專項專用修路款的實際價值和深遠的曆史意義。從全村集中來的六七張大方桌照院子裏擺放開,也是從各家各戶借來的碗筷盤子全部用上。不等小車隊伍開上山來,這裏滿桌子酒菜早已經擺放好了在等待著。

7

狂濤也似的人流車隊不再向前湧流,照申山豹大門前停止不動的時候,推開車門鑽出來的大小領導,按照上下有序自然分開等級,大小排列分成層次,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縣委書記步入鐵門進入大院。

直到這時,發狂的鑼鼓嗩呐總算是停歇下來,隻留下四外一片轟轟隆隆的人聲鼎沸。群眾活動到此也就算是結束,老師們帶著他們的學生隊伍,打著紅旗朝學校走回。鑼鼓嗩呐手紛紛收拾起自己的家夥散開攤子,他們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往四下裏走去。更不消說這些參加過大會的群眾,都像是仍舊沉浸陶醉在剛剛過去的歡聚一堂的氛圍中,一下子出不來了。人們的耳朵裏似乎還有鑼鼓餘音餘味在殘留敲打,嗩呐一個勁還在吹奏。大家也可能是經過剛才這一這路上長時間地歌舞狂歡,長距離奔行,確實是累了。男男女女到了這個時候的確是汗盡力竭,走不動了,幹幹脆脆就在道路旁山坡上坐下來休息,大張開嘴巴喘息不停。看他們狼狽不堪的樣子,個個汗流浹背,全然不顧寒風吹拂,各自把領口紐扣解開來,敞露出熱氣蒸騰的胸懷。

劉書記被一幫子前呼後擁進院子來的時候,這裏再無其它要進行的活動儀式,僅僅是為了喝酒吃飯。按照總指揮杜村長提前做好的安排,劉書記就中間首席坐了下來,圍攏這一席而坐的自然是書記的隨從人等。他的左右兩張桌子上,分別由主管交通的副縣長和交通局長帶領下的隨員包攬下來。這就把鎮上幹部所形成的兩席擠靠在兩頭,分開來由關書記申鎮長來坐首把交椅當主持。村上所有八大組織的頭領,分配在來賓各席麵就座,那是當要陪吃陪喝的主東了。舉杯之前,由村黨支部書記申山豹來做祝酒詞,這個禮行規程不得免去。

就在申支書清亮開嗓子正要講話的當口,高坐在上席的劉書記拿熱情洋溢的雙眼照席麵上掃描過一遍,奇怪地沒有發現自己曾經到醫院病房裏去看望和慰問過的瞎眼杜勞成。他不會忘記,早晨從縣城出發後車隊曾經繞道縣醫院,專程去接這個殘疾人兩口子出院的,他親眼看著他們上了交通局的中巴車。這一路上行來,這個瞎眼殘疾人在書記心理上所形成的壓力是那樣沉重;畢竟他是在“三通”建設中因工負傷而致殘。像他這麼嚴重成終身殘廢,這在全縣來說是首例,也唯有他這一例。該如何對他今後的生活安置處理,實在是令人頭皮發麻的一件大事。他沉甸甸在心裏想著,若對他安置安排不妥,當然會形成舉足輕重的重大影響,涉及到當前和今後經濟建設工作的開展。書記想好了,要利用今天這難得的機會,和村鎮兩級領導在一起共同探討,拿準一個初步的解決方案來。

這時候的書記鼓圓了眼睛,忙著朝一旁席上坐著的交通局長發問:“咋不見杜勞實?他們兩口子不是上了你們的中巴車麼?我們的築路功臣哪兒去了?”

不等局長開腔講話,就見中巴車司機“騰”的一聲從坐著的長凳上站起身來,朝劉書記回答:“他兩口子在剪彩過後,半道上下車走了,可能是回家去了。”

“不會的,不會的,沒有這麼快!我們的家就在這壩子後頭的山坡上麵,這會兒兩口子恐怕還在道上磨呢!”人們看到,這是操心著自己弟弟的村長,依據自己的判斷和劉書記這樣在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