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癡情女問成死罪 瘸律師奔走救人(2 / 3)

司機笑道:“你就幹脆告訴我們,你想多住兩天。說清楚,要住多久?也好讓我們自己有個活動安排計劃,我們玩的時候心裏也踏實……”

說話間,車子快到荊川境內,車前坐的秘書指著遠遠的公路旁停著的一排小車,說:“徐書記!快看。你不讓他們興師動眾來接你,荊川縣還是來接你了。”

車內人全朝前麵公路上望過去,果然見到荊川車隊一字兒排在道旁,車下大小官員正翹首以待盼望著。見著徐書記車子開來,這些人忙站在了公路上笑著呼喊,迎著車子招手。

司機把車迎著這幫圍過來的荊川官員停下,徐書記生氣地坐在車內未動。秘書打開車門走了下去,與這幫迎接的人握手見麵。

劉明輝書記探頭車內,親熱肉麻地來招呼喊叫徐書記時,徐森劈頭問他:“我不是在電話上反複和你叮嚀交代過嗎?讓你不要再繼續學古代官員,搞官場上這種迎來送往的形式,你偏不聽。我們是共產黨人哪!更應該清楚,這種鳴鑼開道最討人嫌,紮人眼睛,為群眾所深惡痛絕。”

霎時,劉明輝彎住腰張嘴結舌,像是迎頭被擊了一棒,難為情地縮回頭去傻站在車旁。

徐森不管這些,揮手道:“我到了家門口,自己記著道呢!用不著你們這樣子前呼後擁。”且朝司機喊,“開車,咱們自己走!”

司機按響喇叭穿過人堆,秘書打開車門重新跨入車內,坐下朝徐書記回頭,說:“這些人哪,總以為這樣就能夠表現他們自己……”

司機拿嘴吭吭嗤笑,道:“玩花樣,耍排場,倒回去了。就是拿這些玩意,仿照古人的樣子拍馬溜須,向上司討好賣乖,不知羞恥盡量來表演呢!”

“表演自己又能能如何?”書記這樣不屑地說,“表現自己和那些封建時代的官吏沒有什麼兩樣!全盤地照抄照搬過來,用在了今天共產黨執政的時代。”

說著,他扭回頭透過後窗玻璃看了看,喊“停下車”!

他且朝秘書道,“你下去跟他們講,不得緊跟我們的車,不準拉響警笛驚擾百姓。讓他們走自己的路,該幹啥幹啥去!”

秘書緊隨著書記的話下了車,朝後走去,喊過劉書記交代著。

這時候,這裏一幫人望著徐森遠去的車,一個個垂頭喪氣鑽進了汽車。

10

盤山公路上,一輛珍珠灰出租車在山道上行駛。看清楚車內坐的是高律師。

司機歎著氣,說:“這黑燈瞎火煩人的倒黴天氣,來回一百多公裏的山路,鬼都不會來送你這一趟!我掙你這一百大毛,提心吊膽行在這山路上,實在有點劃不來!高律師,你說呢?”

“是呀!小夥子,我說,你的確是幫了我的大忙哩,我不知道該咋來感謝你!”瘸腿律師這樣歉意地說。

“感謝啥?這社會,感謝的話就別提了!你掏錢雇我的車,我開車我掙錢,誰感謝誰喲!”

“這社會咋啦?商品社會,人與人之間也要講感情嗬!要講情講義講愛心。看咱這社會主義社會,更是處處有活雷鋒,人間充滿了真誠的愛;青年誌願者在行動,國家有扶貧計劃,社會各屆對失學兒童興起了‘希望工程’,對殘疾人的助殘活動,等等。人們在真心實意地向社會對他人奉獻著自己一片赤誠的愛心,真善美愛是社會的主流。真的善的美好的東西在啥社會也都是人們所崇尚的,假醜惡在啥時候都是人們所憎恨的東西。小師傅,你說對嗎?譬如你,我看你就很善良,有同情心。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抓瞎了!我就到不了這山上,就會留下終生的遺憾和悔恨。”

“你到黑虎鎮要耽擱很久嗎?看樣子,我得陪你一個通宵夜了!”

“用不著太長的時間。到鎮上中學找到張校長把事情商量妥貼,準備好就行了。要不了多久,我們再往回返。我提前在電話上和她約好的,她正等著我們呢!”

“你是第一次坐我的車,不認識我,你的鼎鼎大名我倒是經常聽人講到。”

“是嗎?我怕沒有這麼大的名氣吧!”

“老兄!小老弟不騙你。過去,我多次聽到人稱讚你,是一個正直的大律師,說你法理精通,業務熟練,敢於仗義執言、護法為民,敢講真話,是個好律師。現在麼……名聲可就更其大了!”

司機猛然停住不講了,且重重地長歎了一口氣。

律師轉過臉來,問:“咋了!是不是最近這些天來我的名譽一落千丈,變得很臭,人人都在罵我,對吧?”

“是的!你在全縣人的眼裏,一下子倒了個個,你‘混蛋律師’的稱呼不脛而走,一夜之間傳遍了全縣城鄉。老兄,我今個見你第一麵,覺得你是個好人,才這樣來勸勸你。你倒何苦為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山妹子,而壞了自己一世的聲名,砸了自己吃飯的家夥,把自己辛辛苦苦創辦的個體敬業律師事務所的招牌給毀了,搞臭,你倒是圖了個啥吆!”

“就為杜娥這案子,人們在罵我嗎?”

“這還用說!本來杜娥她罪有應得,該槍斃麼!聽說,她在法庭上也承認人是她毒死的。人們傳說,你瘋了,老糊塗了。說你本該替受害死者申張正義,是啞巴父母花錢請你要為他們討回公道,打該案民事部分的官司,向凶手清算她造成受害人一家經濟損失的賠償賬。你可倒好,不替死者說話,倒替罪犯辯護。你說,你是個啥子律師!人們罵你糊塗蟲、混蛋律師是對的。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合理合法,你顛倒來也是閑的。今個到杜娥老家學校去找人家校長,是不是又是杜娥案子上這事?”

“是這事。”

“我看你,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恐怕時間也來不及了。聽說,省高院已經把杜娥的死刑判決書批回中院了,就在這兩天縣上要開公捕公判會,執行杜娥死刑呢!你瘸著一條腿,上不了北京,一切便都是閑的。指望你一個當律師的,在這山裏能把案子翻過來嗎?對杜娥改判,根本是不可能的,那比登天還要難!”

“你咋知道得這麼清楚?消息如此靈通!確實,明天就是杜娥的難日。”

“是吧!沒想到這麼快,明天,就要槍斃這個正活人的野妹子!”

“再過幾天就是‘五一’國際勞動節,勞動人民自己的節日。每年的這個時候,全國公安機關統一行動,都要鎮壓一批,讓全國人民過一個平安的節日。國慶節前,新年、元旦前夕。這些年來,年年都在開展‘嚴打’,這就是實施‘嚴打’的具體舉措,叫‘從重從快’哩!”

“這些天來,杜娥這案子成了人人關注的大事。她和你,尤其是你,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我一個開出租車的,信息當然來得快麼。但是,也沒有你來得這麼快!”

律師唉聲,歎道:“我也知道,自己的確是沒有多大能耐。但又一想,總歸理是理,法是法,來不得一絲一毫半點虛假。那法院審判庭牆上就高高懸著‘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一排字。你沒吃法律這碗飯你不知道,一個作律師的,就更應該有天良,講愛心,這是起碼的職業道德,愛憎分明……”

“話是這麼說!人們沒說你堅持實事求是不對。人們說,你多事好事,杜娥又沒花錢雇請你,而是她的對方原告受害人請得你。你這種反常的舉動,實在讓人們難以琢磨理解。”

“仔細說來,並不難理解。律師是在法製社會的一種製度,為司法服務,為法律辯護;服從的是法律,尊重的是事實。律師,之所以社會把他們稱為無冠之王,正是因為法律麵前人人平等,法律不僅是神聖的,而且它的力量也是巨大的,是任何人都必須遵守而抗拒不了的。莫說,杜娥這是一件殺頭案!任何一宗大的或小的案件,都直接關係到執法的嚴肅性、公正性,關係到法律的尊嚴和政府的形象、黨的信譽!體現著國家的民主政治和法治,也涉及到公安執法機關和司法機關,以及其中工作人員的利害!我雖然斷了一條腿,也還是一個人,更是一個法律工作者,應該有作人的品行道德、人格良知和職業道德嗬!一個人活在世上,一生雖不能為天地爭光溢彩,也不能在人間做下虧心缺德事,更不該將錯就錯,見死不救啊!助桀為虐那就更不對了!”

“這樣說,你認定杜娥有冤情?”

“有冤。她蒙受的是不白之冤!”

“聽說,在法堂上她和她的情夫,兩個人爭著承擔殺人的法律責任,都說是自己殺的人,與對方無關,願意認罪伏法,請求法官判處自己死刑。這一對野鴛鴦,倒是真心相愛,像神話傳說中的織女與牛郎、七仙女與董永呢!這情人一對,倒十分感人,這樣打動人心嗬!”

“他們是不是情人,我說不清。但有一點,杜娥和趙小牛都是善良的,也是真誠幼稚的孩子。這案子有很多地方疙疙瘩瘩,沒搞清楚,也缺少殺人的證據。所以,兩個人都說自己是凶手,與對方無關,爭著赴死。連辦案的公安人員也沒有完全拿準,就要判人死刑,這是在草菅人命,造成誤判錯殺,人頭掉下來是裝不上去的。到時候,誰也負不起責任,脫不了幹係,那就要處分人哩!我一個作律師的,雖然與我關係不大,但我看到其中有問題,就不能坐視不理。將來,不僅對不起冤死的人,也無臉見這些公安、司法機關的同誌。我也是個共產黨員哪!黨性和我的良心都不能饒恕我。這其中,我最清楚的一點是杜娥現在還不滿十八周歲。去年,發案時她不足十七歲。按照我國刑法規定,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則減輕處罰。咱們應該,先把她的命保住再說。”

“她不滿十八歲的證人證據,你都拿在手上嗎?要是這樣,她就不該死。”

“等會兒到了黑虎鎮中學,張校長會一五一十告訴你的。可惜!到目前為止,眼看著一個弱小的山區少女要被冤枉而死,我一個自視輕高的的護法律師卻無能為力,救不了她,這是我到死也難瞑目的一件事呀!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也隻能算是一個混蛋律師!”

“在這要命的關鍵時刻,你不設法救人,卻朝這深山老林裏連夜鑽來。是不是看破紅塵,過分傷感,要來這荒山野嶺裏來隱居,或者是要出家當和尚呢?”

“本來,我今晚要雇一輛車連夜趕往省高院,去闖大衙門找大法官替杜娥鳴冤告狀的。吃晚飯時,突然傳來了一條好消息,說是咱省委徐森副書記到了荊川縣來視察工作,明天要來黑虎鎮看這一帶的‘桑帶’視察桑園。我丟開飯碗,忙往縣招待所奔去找徐書記上訪告狀。你知道吧!這位大人物可是全省有口皆碑、出名的大清官,青天老爺一個哩!”

司機興奮地連忙問:“見到徐書記了?”

律師氣憤地說:“讓攆出來了。那裏三層外三層的公安武警警衛呀,你一個閑雜人是進不去的。”

“那你就該大聲喊麼,大喊大叫鳴冤告狀,這不是老百姓常用的擊鼓告狀的辦法麼!”

“這不是你在舊戲裏看到的,見不到老爺就去擂鼓。縣招待所哪來的鑼鼓給你敲打?認識的老公安對我說,徐書記一下車洗了一把臉,一個人出了招待所;連一個隨員也不帶,不知是搞微服私訪去了,還是走親訪友去了。他是咱縣出的一個大官,在縣上幹了幾十年,從這兒提撥到省上去的,老同誌老朋友親戚故舊多得很。老家就在這縣城出北門過河,江對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外出未歸,是真話還是假話,反正我闖不進去,見不上徐書記。這就改變了主意,不能再朝省上去,打算孤注一擲,明天攔車告狀。忙亂中,這就攔了你的車,朝這山上趕不上來,來找杜娥的父母、老師一起商量。這位女校長張淑芸可是杜娥的恩師,和這位大清官徐書記早就認識。”

“好!高律師,明天我就用車拉上你們去攆書記的車。從現在起,我的車交由你調派使用。我免費服務,一起來救這個山妹子!”

“我先表示感謝!我說麼,世上原本就是好人多,真善美是社會的主流!”

車子在下山道上盤繞行駛。小雨已經停住。隨著,車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刮也便停了下來。探頭向前望去,山穀裏有一片零星的燈光閃爍。

司機高叫:“快到了!”

11

出租車從公路上拐下小鎮,從一條小街上駛過。街上行人稀少,兩邊店鋪早已關門打烊,隻有敞開的門戶、窗口透出燈光。沿街有根根豎立的木頭電線杆上,高懸著發紅的路燈燈泡。

車子駛出小鎮不遠,一麵圍牆迎著車燈閃現在車前。燈光裏見那鐵欄大門上方拱形的鐵架上懸著“黑虎鎮初級中學”七個鐵皮剪成的大字。有兩個女人和一個帶紅領巾的少年迎著車燈在校門一旁招手,他們相互攙扶著。

車子在她們的腳前、大門處停了下來,三人忙迎過來開車門。她們正是中學校長張淑芸、杜娥的母親史月愛和弟弟杜鵬。這母子倆,頭發蓬亂,衣服不整。隻有那杜鵬脖子上的紅領巾和臂上白底紅杠的少年先鋒隊大隊幹部標誌在車燈裏顯得分外耀眼。

三人上前一步伏身趴在車玻璃窗口朝車裏張望,司機即便放下玻璃。雙方見麵,沒有多餘的寒喧話。

校長用手朝黑暗中的院內指了一下,說:“停在裏麵,就在第三個門口。”

車子駛進大門,三人緊緊跟來。

少年機靈的跨步到車前替律師打開門。隨著司機把車內燈光打開,律師微笑著先把頭探向車外;望著眼前這個少年,再把一條右腿伸下車來踩住地麵,雙手向後抓住坐椅、車門框,兩臂用力推起自己高大的身子,隻把後麵的一條腿拖在車內,他扭身回頭是要取什麼東西。

司機探過身來,趴在後排座上把一個木拐杖抓住推遞向律師手裏。律師從椅子上抽過拐杖拿在地上拄著,這才拖出左腿來。

少年母子上前來攙扶律師。

校長把著車門朝車內張望,問:“老高,你的公文包呢?”

“啥也沒帶,我是空手兩拳而來。”律師說,“臨時動意,臨時決定,在招待所門口給你打了電話。放下電話,這不是,就攔住小夥子這車,身無分文,隻給他看了我的律師證。說我有要緊急事要趕到黑虎鎮來,回頭再補上他的車費。這小師傅見我這副焦急發愁的可憐樣子,啥話沒說,推開車門就讓我上了車……”

校園裏,黑暗中露出一排排教室。左手一排平房,第三間敞開的門內照射出強烈的電燈光。校長快步走在前麵跨進門。史月愛母子把律師扶過門來,拖過一把藤椅讓他坐下。少年接住拐杖,在椅後靠牆放下。

校長問:“恐怕都沒有吃了飯吧?飯菜已經燒好,咱們一邊吃一邊說吧!”

律師說:“我不餓。隻怕師傅還沒有吃晚飯,端上來招呼他吃飯。給我打個冷水毛巾來擦擦臉,讓我的頭腦也該要清醒一下!”

月愛忙打來一盆水,攤開毛巾放進去搓了幾把,擰過後抖開遞在律師手裏。

燈光裏見這校長,五十上下年紀,白淨的臉盤上配一雙濃濃的柳葉彎眉,嘴角向上,加上那一對明亮的黑眼睛,像是永遠在微微笑著,顯得那樣子溫和,給人一種親切感。這時,她忙著在小桌旁招呼司機吃飯。

杜鵬幫母親,在書桌前沏好一杯杯茶水。

看這史月受,行動呆板遲緩,瘦弱的高挑身材,臉色蒼白失去血色,沒有表情,一副哀愁焦慮的神情,淒慘木納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待律師擦過臉,校長不放心地喊了聲“老高”,且望了望忙著吃飯的司機。

律師明白她的意思,說:“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