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癡情女問成死罪 瘸律師奔走救人(1 / 3)

第二十章 癡情女問成死罪 瘸律師奔走救人

1

燈光裏,山豹坐在這戶農家的大堂屋裏正在吃喝,麵前小方桌上擺滿了大碗小盤的各種炒菜。

這家子的老漢和兒子、孫子,一家人圍在桌子周圍坐下來陪客人吃喝,殷勤地勸著為他敬酒,請他叫菜。

隔壁廚房裏也一樣是燈火通明,傳來一陣陣菜下鍋後爆炒的聲音。主婦忙不停地操動腳步,手中端著菜盤送上桌子來。

山豹連連叫著:“別炒了!快別再上菜了!夠了夠了!我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再喝就要醉了……”

人們依然那樣熱情地對他在勸酒請菜。

山豹喉嚨裏咽下一口酒去,忙著放下手裏的筷子,和老人說:“你去把隔壁鄰舍幾家子一起喊來,讓他們就在這兒來簽字。拿上章子,自己的章子……”

老頭起身打發兒子出去喊鄰居。不久,便有男女跟著那兒子陸續走進來,也便擠上桌子一起坐下來喝酒。每位來人入席之前,依照禮節先敬過山豹兩杯子酒。

等人來得差不多時,支書放下手中的酒杯,清清嗓子說:“我來麼!是告訴大家一件事,黨支書、村委會通知你們,為了咱們村裏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大事,請大家在這張聯名狀上簽名蓋章,請求人民政府從重判處杜娥、趙小牛。這項工作是一件政治任務,全村業已基本上完成了,就剩下你們這兒幾個院子沒有搞。”

“聽說了!我們都聽人說過這事,不就是簽個名蓋個章麼……”有人這樣奉迎著,隻管隨聲附和著這位村支書。

山豹說罷,從懷裏掏出那兩頁寫滿文字的打字紙來,展開跟大夥看。隻見這上麵全是紅紅的手印,還有不少方的圓的扁的私章,大約有百十人之多。

在座的有識字人,接過聯名狀從頭念道:“百姓聯名狀。茲有黑虎鎮磨王溝人民群眾狀告本村潑皮少年,奸夫淫婦趙小牛、杜娥謀害本夫申傳宗一案……”

這之後,山豹拿出早就準備好帶在身上的印泥盒,讓人打開來,將狀紙按放在酒桌上,人們伸長指頭蘸起印泥,押蓋在自己寫下的名子上。

這不用分男女,隻要是成人,在座喝酒的都有這個權利。

2

年輕女打字員正在複印機上幫申山豹複印聯名狀。申山豹站在一邊看著。

打字員問:“你這是告誰呀?複印這麼多?”

“告殺人犯麼!還能告誰呢?現在群眾告狀難,頭上頂著一層層黨政人大,廟多神眾,家家戶戶都管事,都能為民作主,替民申冤,多寄一些好。你看,我這信封全都寫好了,有中央有省上,等會在你這兒用漿糊封好就寄出去了。”

“行哩!我幫你裝好封好。”

3

“咣咣咣”,一麵破銅鑼連聲在這座縣城小鎮上敲響。隨著鑼聲,人們抬頭看到街道上走來一幫子人,那是由打鑼人申山豹領頭,緊跟著的是他的老婆和女兒,還有村裏的一大夥幫閑人尾隨在後。看那山豹和老婆娘的胸前都掛有一張紙做成的牌子,上麵寫有“替兒申冤告狀”字樣。他們一路敲響銅鑼走來,就像是當年批鬥“當權派”掛牌子遊街示眾一樣,引來無數人的圍觀,很快將一條大街的交通給堵塞住。這是在製造社會輿論,給當政者施加壓力最簡捷的方法。這辦法由曆史形成一直沿用到今天,群眾中凡告不準狀者,那就隻好這麼辦了。

山豹這一舉措,影響力之大前所未見。小小縣城狂瀾驟起,同時被驚動的有縣委縣府,加上政法委到所屬公檢法司。各家相互間問訊的電話鈴聲不斷,那就像是在當年火線上的戰壕裏一樣亂了套。

縣委書記電話裏知道這事過後,也便拿起話筒命令信訪局工作人員,“必須把他們從街頭強行攔截下來,帶回你們的辦公室控製起來。詢問清楚他們有啥子冤枉委屈,把領頭人帶到我這裏來,我要親自處理這件事……”

時過不久,一幫子人果然將脖子上掛著牌子的山豹兩口子帶來書記麵前,也把一份群眾押滿紅手印、寫滿人名的聯名狀遞交給書記看。

書記認得他是黑虎鎮磨王溝村的黨支部書記,也知道他的啞巴兒子被人毒殺一事,立即用電話把政法委書記喊到場,是要詢問案子偵破的進展情況。

政法委書記一走門來,怒不可遏地手指著申山豹和書記彙報,說:“去年年底,就因為他寫材料鋪天蓋地告上狀,才由政法委行文,由我牽頭成立了‘6.23’專案組。目前,逃犯已經從新疆押回,公安偵查人員不分日夜加班加點連軸轉,案子基本拿下……”

他這又氣憤著把怒目瞅定在山豹的臉上,問他,“你還有啥子不滿意的地方!拿麵銅鑼在街上敲響瞎鬧胡整,我不知道你喊的是哪一門子冤?”

縣委書記聽說後,也自抑製不住心中的怒氣,拿手指敲響桌子斥責山豹,道:“你看你,怎麼這樣不知高低深淺,連臉麵也不顧了!像不像是個黨員?配不配是個黨支部書記呀!”

說著,他走上前來,兩手從兩人脖子上揪下紙牌子,扔到牆角裏去了。也便惱恨在嘴裏,說,“這事就這樣算了,你走吧!諒解同情你們,畢竟死了兒子……”

聽了這話,兩口子連頭也沒敢抬,灰溜溜夾起尾巴,忙忙朝門外溜之大吉。

4

縣委小會議室裏圍案坐滿了公檢法司領導和公安幹警。陸仲和書記坐在上首正在主持政法委會議。

陸書記開場白,講:“現在,召開一個政法委全體委員會議。主題是聽取“6.23”專案組彙報,研究定下這個案子。”問公安局長,“你們定下的是誰來彙報呢?”

“那就請刑警隊長,‘6.23’專案組責任組長向大家彙報吧!”公安局長說。

刑警隊長正待彙報時,陸書記抓起麵前桌子上的一遝複印件,舉起來跟大家講:“你們看看這個吧!這個申支書申山豹,居然采用的是狂轟濫炸戰術。用趕和哄的辦法吆趕我們多拉快跑,用高壓手段來迫使我們。這又是什麼百姓聯名狀,幾百人簽名,朝各級領導機關投寄。造成這種滿天飛的輿論,來逼我們哩!”

在座的接過幾份聯名狀看著,欣賞著,傳閱著。

刑警隊長不得不說:“這條深山老豹子花樣真多!這是第幾招呢?以前弄了個全民上訪信,還有人民群眾來信來訪,這回又是聯名狀。”

有人風趣地笑道:“八分郵票一封信,中省地縣全都寄,上訪告狀本無罪,跑斷下級兩條腿!真真假假告訴你,信與不信無所謂。再寄再查,再查再寄!”

“好吧!原歸正傳,咱們聽彙報。請大家注意聽!聽了以後再討論。”這是陸書記在安定大家的情緒。

刑警隊長打開卷宗彙報,說著。

臨近中午下班時間。討論還在熱烈進行。陸書記敲著桌子沿,說:“我看這樣吧!現在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大家一句兩句也講不完,定不下來,下午接著來繼續討論。我先說清楚,這是人命大案,牽涉到要槍斃人的事情,在坐的政法委委員,也是由檢察長、公安局長、法院院長等人組成的,過去叫‘三堂會審’。以往咱們實行的是“三長聯席會議”。現在把這個權力交給了政法委,重大疑難案件要由我們在座的說了算。我們可要認真負責呀,冤枉了人、殺錯了人,可不是鬧著玩的,那絕對是要處理人的事。好吧!現在散會。”

5

政法委會議。下午討論一直持續到天色快近黃昏。會場上煙霧騰騰,人們還在繼續不停地抽煙。

陸書記抬起頭來,目光環視過會場數遍後,開腔作總結性發言。

他說:“同誌們!聽了案情的全麵彙報後,大家進行了廣泛深入的討論,發表了許多寶貴的意見。總的說來,基本上達到認識一致。當然,也有相反意見!我同意案子先定下來,以殺人罪定杜娥死刑,以包庇罪定趙小牛,按現行製度和程序進行。檢察院你們就抓緊時間來起訴。法院定期審結,不得延誤時間。完了,還得報送省高等法院複核審批。這個決定,就是政法委的決定。要強調的是,馬上就到了五月。每年的“五一”節前,全國都要統一行動,鎮壓一批,打擊一批,這已成為規律和慣例。我們把案子準備好,趕在節前召開公捕公判大會,震懾犯罪,以壯聲威。咱這麼大一個縣,開大會不能不槍斃上一兩個。能殺得我們殺不了,怎麼好給老百姓交代呢!說的是從重從快,從嚴懲處,怎麼能讓杜娥這樣的殺人大案一拖再拖,人民群眾是不能允許我們這樣繼續再拖下去的。盡管說,申山豹搞得這個聯名狀手法不好,還必定是代表了人民群眾的意願麼!杜娥自己也是認罪的,從始至終不倒口供,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說到那兩條捆人的繩子,當時都讓申山豹給燒了,毀滅了證據。還有那把軍用小刀的來朧去脈,沒查清。這不要緊,這都與毒死人沒有必然的聯係或因果關係,與本案關係不大。案子就這樣定下來了,大家負責任。集體領導麼!好了!會就開在這裏。”

6

地區中級人民法院大門外布告欄裏張貼著今日上午公開審理“6.23”殺人案的通知。不少人冒雨站在布告前觀看,然後朝刑事審判大庭走去。

天上淅淅瀝瀝下著雨,法警同車將杜娥、趙小牛從縣看守所押來,在門口下車時,不少人趕過來圍觀。隻見雙手戴銬的趙小牛很快鑽出車來,站在雨中。這杜娥是重刑犯,戴手銬拖著腳鐐被羈絆著,由兩個警察幫忙才把她拖下車來。小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走過來要扶她時,被法警製止住,先被押進審判庭。

這裏,杜娥拖拽著鐵鏈一步步,嘩嘩響著慢慢走進門來。大庭裏坐無虛席。前麵審判席的高桌子後麵早就端端正正坐著全部審判人員,還有檢察員和律師都各就各位。杜娥走進來時,大庭裏鴉雀無聲,肅穆壯重,嚴肅到令人窒息。她被押站在被告罪犯席上,和趙小牛站在一起。

人們看到今天杜娥臉色蒼白,但顯得十分平靜,冷漠,目光裏看不到一點懼怕或悔恨。她見到小牛時,微微一笑,那樣坦然,麵對周圍投來的目光,又像是不屑一顧。恰恰相反,趙小牛顯得那樣緊張,以至於雙腿是在不停發抖。他深情地望著杜娥,情不自禁地流下兩行熱淚。看這姑娘,她沒有哭,更沒有眼淚。

庭審開始,公訴人讀著起訴書;

出示證據,宣讀證人證言。

辯論開始,律師發言。

看旁聽席上,前排齊刷刷坐著申山彪、申山豹、杜心蓮、申傳鳳、苟耀美等人。月愛和杜鵬遠遠坐在大庭後排。那張淑芸老師今天也來了,在前排坐著。

審判長問杜娥:“請犯罪人杜娥自我辯護,罪犯杜娥還有什麼要講的?”

杜娥平平靜靜,回答:“我有罪,毒殺了丈夫申傳宗。殺人償命,千古一理,我認罪伏法,判我死刑也無怨無悔!”

月愛、杜鵬站起身來聽到這兒,隻聽這母親“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姐姐呀,你不能認罪啊!”母子的哭喊聲使大庭裏一下子騷動起來。

審判長不得不敲響法錘,責令法警:“把他們驅逐出庭!”

警察拖起這哭喊的母子直到大庭外。母子這就隻能站在雨地裏哭嚎了。

審判長再問:“罪犯趙小牛,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請你作最後陳述。”

小牛激動地大叫:“殺人的是我,不是杜娥。我進新房時,她雙手被捆住,昏死在床上,如何能夠毒殺啞巴?是我見啞巴按住她在痛打,趁其不備,用雙手將啞巴卡住脖子拖到床下,捏死。你們要公正的判決,要一碗水端平執法,尊重事實,實事求是麼……殺人的是我!是我呀……”

審判長責令法警:“先把趙小牛押回看守所。”

趙小牛被押下去,帶到法庭外的警車上,由法警看住。

這時,原告律師舉起手要求發言。得到允許後,他說:“尊敬的審判長、陪審員,我是受害人親屬委托的民事部分的代理律師高澍發。不過,在剛才的庭審庭辯中,我以為有這樣幾件必須弄清楚的事實,一是捆人的兩根繩子是直接證據,是割斷是蹭斷關係不一樣,反映的事實也不同;捆趙小牛的繩子若是割斷的,此案就還有另外的見證人,至今沒露麵,查無下落是個問題。二是小刀,絕不是無緣無故從天上掉下來落在新房的床上,必有其來龍去脈。持刀人是誰?這是本案又一個直到現在未調查出的見證人。還有,這就是申山豹逼婚搶親在先,早已構成罪;案發當時,啞巴針對的是雙手受縛的杜娥,那就隻能認定為強奸。由此而論,杜娥所實施的行為,依法也隻能認定為是在防衛。我以律師的身份調查過杜娥的年齡,並獲得人證,她出生於1975年12月18日,並非是案子報反映的1974年3月8日。這樣,她作案時年齡就不滿十八周歲。按照我國現行法律規定,年齡不足十八歲犯罪的人應該從輕或減輕處罰的,這是證人寫來的字據。”

說著,他站起來拄起拐杖繞從桌前走站在審判長麵前,把這份材料遞上。人們看到,他原來是個瘸腿殘疾人。

審判長接住看過,宣布說:“高澍發律師非罪犯杜娥的辯護律師,未受法定委托,個人獲取的證據無效!”

且將這份材料退還給高律師。宣布休庭。

7

大街人行道上,張淑芸老師和月愛母子倆冒雨站在高澍發律師麵前聽他激動地在講話。他一手拄拐杖,一隻胳膊揮舞著講得很激動。四人全不顧滿身衣服被雨淋濕,對天上落下的雨點像是壓根兒沒看到,也沒意識到那樣。

8

一條山澗公路,這裏是荊川與鄰縣接壤處。午後,從荊川縣內駛來一小車隊,約有各類不同牌號的高檔小轎車七八輛,其中還有三輛偏三輪警用摩托車,上麵坐著全副武裝整齊的交通、治安警察。車隊從公路上駛來,在此地依次調轉頭來之後,仍舊按原來排列的先後秩序,依次在路旁停住。

附近住戶群眾,和山坡上幹活、放牧牛羊的,突然間看見這裏停下這許多小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紛紛奇怪著從四麵八方走來圍觀,見車裏鑽出許多官員來,全圍站在車前車後。群眾不敢走攏來看,遠遠站著交頭接耳,猜測議論。

原來,這車隊是由荊川縣縣委、政府、人大,武裝部和政協等幾大家領導同誌乘坐的小車組成,加上負責安全警衛的和交通安全的公安局局長、交警大隊長所帶領下的職能警察所用的車輛。這車隊和人員由縣委書記劉明輝親自組織帶領,趕到此處等待迎候即將從鄰縣來荊川視察工作的省委副書記徐森一行。此時此地,走站在車下的正是荊川縣幾大家的領導和秘書隨從人員。

9

也就在這同時,在這條通往荊川的山間公路上,徐森書記正和他的隨員分乘在兩輛小車上朝荊川方向駛來。他在車內十分興奮地在和司機、秘書等人閑話著。

“荊川是徐書記的老家,這裏山青水秀的,咱們是不是多呆上幾天?”司機邊開車邊這樣問徐森。

秘書接嘴,說:“這也是此次,徐書記陝南之行最後一站麼!”

徐森沒作正麵回答,卻喟然長歎,感慨萬端地說:“改革開放這十多年來,看起來荊川這偏遠落後山區邁開的步子並不大,還摔不掉貧困縣落後的帽子,每年都有十多萬精壯勞動力到南方沿海一帶城市去打工。我的老家嗬,存在的問題總是這麼多,這麼難纏!每次回來麼,來找你的熟人、老同誌,還有親戚朋友,那可是把你一下子圍得水泄不通,推也推不開。你們說,我這個當領導的,人家找你來反映問題,我能不能避而不見,或者是丟開不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