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黃河岸邊是吾家”
引
重逢
別時花未發,重逢雁已歸。
胡腥狂飛日,卿袖依然翠。
眉蹙春山恨,眸凝秋河水。
頻頻握手間,觸餘舊時醉。
——郝延壽1947年10
第1章 黃河少年
這裏本屬華北陸台鄂爾多斯地台的東部邊緣地帶。像一個多變的少女,它不停地變幻著自己的倩影。5億年前,它還是一片茫茫海域,到了4.4億年前,海域不見了,陸地卻隆了起來。經過億萬年的變遷,地台東部邊緣又逐漸沉沒下去,海域再次返家。至2億年前,海西運動又將這裏變成內陸盆地。隨著地球的不斷躁動,到中生代三迭時期,這裏又變成內陸湖盆地區。那個氣候濕潤、雨量充沛、湖水蕩漾、草綠林茂的美景一直延續到1.1億年前。後來發生的燕山運動,又使內陸湖盆地隆起腰肢,創造了鄂爾多斯台地。上新世的喜瑪拉雅運動,使鄂爾多斯地台逐步成長為高原地貌。而數百萬年的曆史長河,又使高原四周相繼發生斷陷或隆起,像經過美容師的精心雕琢一般,鄂爾多斯地台便形成了那壯美的山川河穀相擁的地貌。這就是中國的西部,更確切點說是陝西北部定格在本世紀的容顏。那是一副壯美無比的容顏。極目遠望,那漫漫無際的黃土高原上,綿延起伏的山巒峰巔,猶如一派浩瀚無比、奔流不息的黃海,從天際處湧流而來,向天際處湧流而去,波翻浪滾,狂瀾迭起。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像誰拋出的彩練,飄落在這黃色的波濤上,透著曆史的蒼桑和深沉從西向東奔騰著,審視著中華民族的五千年史。
黃河孕育了中華民族,也賦於了中華民族以勇敢、豪放、勤勞、聰穎和富有激情的氣質和性格。黃河像條生命線,將中華民族串結在它的兩岸,延水關就是串結在黃河岸邊的一個小村莊。
站在黃河岸邊瞭望,這個村子並不算太大,卻顯露出曾經的輝煌。傳說延川縣縣衙曾在這裏設立,與黃河東岸的山西省永和縣衙遙遙相對,擊鼓聲相聞。一方擊鼓聲常常會驚動兩縣縣太爺,同時上堂。這樣的情況多了,兩縣的縣太爺都覺得很是不便,便相互約定,上奏朝廷,雙方縣衙同時向後撤退70裏,於是延川縣城和永和縣城便遷移到各自現在的地方。不管這個傳說真實與否,從史料上看,延水關這個地方還真與縣衙有關。東晉時的臨河縣就曾設在延水關鎮的王家渠。西魏時在這裏設有安人縣,唐代設有修文、宏風、延水縣,延水關在陝北的知名更在於它是一個老渡口。從華北、華中到西北的大量貨運都要通過這個渡口。在戰爭年代,它又是一個重要的軍事要塞。抗日戰爭時期八路軍曾在這裏駐有許多軍隊,當時書寫的宣傳標語至今清晰可見。
有一篇《延水關考》是這樣描述延水關的:
延水關,位於延川縣城東南部,黃河中遊大彎處與賀家河川交彙的三角地帶。西距延川縣城七十華裏,直通延安;東臨山西永和關,距永和縣城七十裏,直通臨汾、太原;南距清水關七十裏直達壺口;北至清澗興關渡,上通晉北,是陝北聯結四方的交通樞紐之一。背靠大山,麵臨黃河,三砭環繞,形勢險要,山脈從老陵嶢起,緩緩東下,分成後渠琵琶溝、廟溝、石渠、涼井河五個溝渠,象一隻手掌,叉開五指,直趕河濱,形成一個南北五裏,東西約二裏的開闊地帶。全村即依五溝分成前渠、前關、中關、後關四個居民點,便稱延水關。優越的地理環境和特殊的地形地貌,提供了既宜於發展商貿活動,又可以作為政治軍事要地的條件。陝西通誌劉穀碑記:“延水關,大渡口也,東則晉之派綴,兩則秦之古臨,昔設關更戌,號稱隘口。“康熙十九年王守經記:“延水關枕山麵水,翠嶺恒河,稱為秦晉巨觀”這就是古代對延水關地理環境的概括描述。
延水關雖是一個偏僻農村,卻有著悠久的發展曆史和興衰過程。據考:戰國時,三晉之一的魏國時,這裏就是一個村落,叫張家坪(一說叫陳家坪),住戶五六家,全為張姓,屬臨河縣管轄。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社會的發展逐漸發展成一個人煙輻輳,水陸交通暢通,商貿活動活躍,社會設施較為齊全,擁有三街六市的沿河大鎮和水陸碼頭。載有晉西北的糧食、木材、煤炭、瓷器的大型船隊(叫行船)經此,沿河下壺口至韓城,運銷陝西東府一帶。西部物資如豬、羊、大畜、皮毛、鹽堿、水煙、煙土都經此東運晉西。山西的鐵條、鐵器、布匹、染料及小百貨也經此集散,運銷延安各地,在商貿活動的帶動下,服務行業和手工業作坊也應運而生,糧店、旅店、飲食業、銀爐、油坊、烘爐、糖坊、染房、豆腐坊相應開業。農業生產也得到了相應的發展,修水地、建菜園、打壩堰、栽棗樹,引進了棉花、花生、芝麻等經濟作物。居民生活逐漸富裕的同時,村裏文化教育事業也得到重視,設立了書院,培養了如秀才、拔貢等知識分子,(土地革命後輸送了幾十個軍政幹部,其中縣團以上領導幹部有十多名)。全村有寺廟如菩薩廟、祖師廟、關帝廟、魁星樓五座,善男信女香火甚熾。每年正月二十三前,元宵節前後,是民間文化活動時間,組成秧歌隊,栽九曲,放花燈,打彩門。宋代延安知府、科學家沈括曾在這裏發現了“延安石筍”。經濟文化的發展,使這裏成了一個重要的政治中心和軍事要地,西魏在此設安人縣,唐代改設了修文、宏風、延水縣。宋代在此設永寧關(明代複名延水關)有軍隊駐守。延水關的這種繁榮景象一直延續到民國初期。一九三二年,陝北鬧紅,三四年延水關解放,成為陝北蘇區東陲的重要隘口,也是紅色延水縣的駐地。三八年延水縣並入延川後,仍在這裏設有區、鄉政府,直到公社化。土地革命時期,國民黨反動派對陝北蘇區實行軍事和經濟封鎖。山西土皇帝閻錫山於三五年在對岸修築了炮台和碉堡,駐有重兵,不時放槍打炮,進行騷擾。因此,渡口關閉,交通斷絕,商貿活動停滯。曾經長期繁榮的延水關就衰落下來,日見蕭條。三七年抗日戰爭爆發,國共二次合作,渡口河禁得到開放,因地處秦晉交通要道,這裏又成為八路軍東渡抗日,國民黨敗退陝西的主要渡口之一,曾遭到日機的轟炸。同時,商貿活動開始恢複。但為時不久,一九三九年,閻錫山勾結日寇,發動晉西事變,又進行了封鎖。我方為保衛河防,先後有警備四團一個營和三五九旅四支隊駐紮,修築工事,與敵對峙。解放戰爭中這裏成了我軍的後方、兵站。野戰醫院曾駐這裏,也遭到蔣機的轟炸。全國解放後,因周邊地區交通的發展,物資流向轉向,大宗貿易急劇減少,加之合作社、公社在實行極左的經濟政策,延水關變成一個純農業村莊。
改革開放以來二十年,延水關又走上複興之路:首先實行了土地家庭承包責任製,保證農業生產。隨之,逐步實現了公路、電力、通訊的三通,商貿活動逐漸活躍,地下資源的顆砂得到開發,水路交通得到重視,購置了機船,具有特色的紅棗得到長足發展,群眾生活大大改善,全村百分之九十的家戶都遷入新居,現代交通工具如:汽車、摩托、自行車和家用電器也都進入百姓家。同時文化教育也相應發展,人民日報資助建立一規模相當的希望小學,設立了電視轉播台。現在人民正滿懷信心奔向小康。
……。
這是一個叫做郝延壽的人的作品,通篇文章顯現了作者對於自己的出生地和家鄉深厚的情感和掩飾不住的自豪感。也顯露出這位後來成為延安地委書記的人博淵的曆史文化知識和文學才華。
優越的地理位置讓延水關多了一些時代所賦於的重載,也多了一些文化曆史的積澱。這裏人傑地靈,英才輩出,郝承烈(字雄南)就是其中之一,這位卒業於榆林中學的文化人,在這一帶就很有些名氣,被稱為延川的兩大才子之一。鄉親們尊他、敬他,有時請他寫信念信,過年時請他寫對聯,他從不推辭。因為他是縣完小教員,在鄉親們的眼裏他便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得聖人,凡遇到不開心的事都去請教他,甚至遇到什麼困難也請求他來幫忙。而他呢,總是有求必應,一付熱心腸。郝承烈的妻子白鶴是山西永和縣的一殷富人家的女兒,知書達禮、聰穎賢惠。盡管郝承烈不是經常回家,一切家務全落在妻子的雙肩上,她卻用一腔愛心去理解丈夫、支持丈夫。在家中夫唱婦隨,夫妻恩愛互敬,讓村人羨慕不已。
1924年11月15日。
初冬的腳步一踏進陝北這塊土地,就帶進了一股沁人肌骨的寒氣,樹葉落了,野草枯了,收割過莊稼的山川顯得空曠遼闊。黃河的水已經冰冷滲骨,拉纖的人還是赤著腳在泥灘上挪動著緩慢的步伐,老纖工的號子聲伴著黃河的濤聲在延水關的上空回旋著,飄散著,使寧靜的村莊多了幾份生機。突然,一陣嬰兒的哭聲壓倒了一切聲響。哭聲是從郝承烈家的窯洞內傳出的,他的妻子生了,一個男嬰的出生,讓郝家充滿了喜慶的色彩。院子裏的人一下多了起來,人們喜形於色,談論著,出出進進地忙碌起來。依照人們的吩咐,郝承烈將一個小巧的弓箭和一塊紅布片掛在門楣上,就在院子裏轉開圈圈,這個從不幹家務活的先生太興奮了,他不知此時妻子需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他看著出來進去忙碌的接生婆,搓著雙手問:“需要我做什麼嗎”接生婆嘴一努:“去,買紅糖,熬米湯”郝承烈像領了聖命一樣去了,腳下的步子邁得歡快而輕鬆。
這個後來叫做郝延壽的兒子的出生,使郝承烈增加了一種作為丈夫、作為父親的責任感,增加了一種對生活、對事業的熱情,他加倍地努力工作,很快顯現出了他超眾的才幹。不久,便被提拔為縣完小校長,他把妻子和兒子也接到縣城,一邊教學,一邊教育培養兒子。當郝延壽剛開始呀呀學語,他就教他背唐詩宋詞,念五經四書。兒子常常被他逼得嚎啕大哭,孩子的哭聲往往表示著一種抗議,郝承烈明白,但望子成龍的迫切心願讓他無法在抗議麵前退怯。他抱著他,乖哄、安撫。兒子一旦止住了哭聲,他的灌注式教育又開始了。兒子稍大一點後,他就為他講曆史典故,講傳奇故事,他希望兒子能飽讀史書,能成為滿腹經綸的有用之才。
妻子和兒子進城,讓一家人盡享天倫之樂,但經濟負擔也隨之加重,讓郝承烈感到了入不敷出的窘迫。夫妻倆一合議,決定開辦一所成衣店,由妻子白鶴經營,再雇一個工人,一個學徒工。妻子白鶴雖然身體不是很好,卻很是能幹,成衣鋪很快就辦起來,而且收益可觀。這個家如同越燃越旺的一通爐火,郝承烈似乎感受到了那呼呼燃燒的勢頭,他沉浸在心滿意足的幸福之中。
1928年二兒子郝邦壽出生,在郝承烈的心中又添了一把火,讓他對家庭,對生活投進了更多的熱情。他對兒子的培養更起勁了,他教他們讀書寫詩畫畫,給他們講解做人的道理。等到郝延壽滿5歲,他就送他上學。令他欣喜的是兒子聰明好學,幾乎教什麼會什麼,門門功課優秀。郝承烈的心中像化了蜜一樣甜蜜,他憧憬著美好的未來,設計著兒子錦秀的前程。
然而,郝承烈的夢在突然之間破滅了。
1935年,由劉誌丹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一舉解放了延川縣,國民黨的縣政府像一台破舊的機器被摧毀了,反動的國民黨縣府官員和地富反壞分子被打倒了,有的還被鎮壓了。樹倒猢猻散,縣府的職員四散而去。郝承烈雖然算不上政府官員,但總是國民黨縣政府任命的一個官,他受到了革命者的批鬥,他家的成衣店倒閉了。成衣店的縫紉機貢獻給了革命政府成立的被服廠,妻子白鶴也被被服廠吸收為職員。對於郝承烈來說,這一半是出自於願,一半是出自於無奈。
郝承烈完全失業了,妻子白鶴雖然有工作,卻沒有薪金。家庭生活無了著落。為了生計,郝承烈帶著兒子郝延壽到綏德謀業。
綏德,西北地區的交通要道和軍事重鎮,曆代統治者多在此設置兵防機構。早在秦代,內史蒙恬率領30萬大軍在這裏戌邊;漢代,飛將軍李廣在此駐防,身經70餘場戰事;西魏驃騎將軍宇文測也曾駐守這裏,他東殺西戰,威震邊關;北宋,名將高永能曾在這裏百戰西夏,血染沙場;明代,綏德為九邊軍事重鎮之一,延綏鎮(一級軍事機構)的治所在此長達百餘年;明清時,綏德衛(直屬中央五軍督府管轄)的軍事建置就設在這裏,長達306個春秋;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和抗日戰爭時期,國共兩黨分別在這裏設有保安司令部、警備司令部。
綏德也是秦、晉、蒙、甘物資和各類商品的集散地,綏德北上可達內蒙,西進可至寧夏、甘肅,跨過黃河就進入山西境內,南下直抵關中平原,進而通達中原地區。優越的地理位置和方便的交通條件,使綏德成為商貿業發達的曆史名州。
郝承烈選擇綏德,如同今天的人們選擇西安,選擇廣州、上海、北京一樣,是奔著那裏的文化氛圍和商業氛圍而去的。因為那裏的就業渠道更多一些。更重要的是,綏德尚在國民黨的統治之中,他把希望寄托在國民黨身上。
5月的綏德,沒有呈現出樹綠草茂的初夏景致。山野像沒有蘇醒一般剛剛泛出淡淡的新綠,倒是狂暴的風整天呼嘯著,天上地上到處彌漫著沙塵。郝承烈在街道上奔波著,頭上、身上落滿了沙塵。這種天氣,許多人都會呆在家中,可他不行,他得找工作。他已經奔波了十多天,卻一無收獲。他不停地吐著口中的沙子,卻吐不出窩在心中的鬱悶和不快。他怎麼也想不通革命政府為什麼要批鬥他,他沒有幹反對革命的事,他隻是個小學校長,也算不上什麼官員,他沒有剝削別人,也沒有壓迫別人,他一向對百姓、對民眾不錯,為什麼讓他落到如此地步?他懷念昔日風風光光的日子,他懷念昔日風風火火的生活。他想念遠在延川的妻子和兒子,不知道他們生活得怎麼樣了。郝承烈是懷著滿腔的希望到達綏德的,在這裏他加入了國民黨組織,他滿懷信心地期待、盼望著他的人生會再度輝煌,家庭生活能夠再度紅火熱鬧。然而,一切跡象都令他失望。他一介書生,生意他不會做,求職又無望,來綏德時所帶的錢幾乎花光了,他憂心如焚。所欣慰的是兒子郝延壽還算爭氣,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綏德師範附小。盡管生活艱難,學習成績還一直不錯。郝承烈就這樣饑腸轆轆地在大街上奔波,他不知道何日是頭,他第一次對人生失去了信心。
艱難的日子就像在泥淖中跋涉,拔出了這隻腳,卻很難邁動那一步。郝承烈在綏德始終沒能找到職業,手中的錢早已花光,半饑半飽的日子是靠著典當衣物,東乞西借支撐的。兒子郝延壽的學業也因為貧困時讀時綴,到了1936年秋。郝承烈再也沒有能耐讓兒子繼續學業,郝延壽放棄了學業,父子倆流浪在街頭,郝承烈徹底失望了。
也許白鶴料到了這父子倆的尷尬處境,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日子裏,她帶著一身疲憊,一身寒氣來到綏德。當然,她不會對丈夫說延川的被服廠解散了,自己也失業了。有人說有了女人才有真正意義上的家,這點此時的郝承烈體會最深,白鶴為這個家帶來溫馨,帶來溫飽,這個家庭又恢複了先前的歡樂與熱鬧。然而,好景不長,白鶴帶來的錢很快就花得精光,一家人又陷入饑寒交迫的狀態。1937年5月,郝承烈決定舉家遷往山西永和縣的嶽父母家。
嶽父母家雖然家境還算殷實富裕,但這個已有7口之眾的家庭一下子增加了4口人,也確實是一個不小的負擔,各種不期而遇的矛盾和糾葛常常令郝承烈夫婦心煩。
孩子們是不去理會大人們的煩心事的。天陰還是天晴,刮風還是下雨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已經13歲的郝延壽和9歲的弟弟郝邦壽照樣無憂無慮地去上學,樂哈哈地去玩耍。聰穎淘氣的郝延壽還總要闖一點小禍出來,這讓母親白鶴更多了一層煩憂。
那一次,郝延壽著實激怒了白鶴。白鶴的小妹白完璧小郝延壽一歲,倆個孩子一塊上學,一塊玩耍,和平共處的時候有,打架的時候也不少,當然挨打的自然是白完璧了。那一日,白鶴正在窯洞內做針線活,突然聽見隔壁的窯洞內傳出孩子的哭聲。她尋聲推門欲進,窯洞內的哭聲更大:“夾死我了,夾死我了。”白鶴聽得出這是小妹白完璧的哭聲。她急急推開另一扇門進去,她驚呆了,小妹被綁吊在窗戶上,頭夾在門與窗戶之間,她剛才一推門,正好將小妹的頭夾在門縫中。她趕快放下小妹,乖哄著想讓她停止哭泣,小妹卻越哭越上勁,一邊哭一邊告狀,怒火在白鶴的心中升騰著。即使小妹不說,她也知道這是誰幹的事情。
挨打歸挨打,白完璧還是喜歡與郝延壽一塊玩耍,倆人幾乎形影不離。這是因為郝延壽聰穎,各門功課都學的特別好,一向學習差的白完璧常常要向他求教,特別是在做作業的時候,遇到解不開的題,她就得問郝延壽。郝延壽倒也有求必應,隻是沒有耐心,他給小姨隻講一遍。白完璧要是沒聽懂,再去問,郝延壽就躁了,他在小姨的頭上打一拳罵一句:“剛說了就忘了,憨憨!”白完璧自然不願意,就罵他:“日你祖宗。”倆個人就打起來了,當然每次打架都是小姨吃虧。好在孩子打架不記仇,打完了仍在一起玩。白完璧常常喜歡給兩條小辮吊兩小銀人,走起路來,兩條小辮左右擺動著,小銀人也跟著左右擺動,白完璧便得意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郝延壽故意損她:“看把你能的,臭美什麼哩!”到了晚上,倆個孩子就躺在院子裏的石床上看星星,看月亮。郝延壽又逗小姨了:“月亮能把你的臉曬黑哩,小心。”白完璧害怕了,趕忙用衣襟蓋著臉龐。郝延壽嘲笑她:“憨憨一個。”這類話白完璧聽習慣了,並不在乎,但是對於另一類捉弄,她是不允許的。郝延壽喜歡畫畫,常常用粉筆在石床上作畫,有時也將小姨畫到石床上,小姨不願意,倆個人便又吵開架來。
永和關就在黃河岸邊。冬日,孩子們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黃河。他們在冰封了的黃河上滑冰,玩趕木牛,常常樂不思返。那一次,郝延壽帶著小姨又去黃河玩耍。初冬的黃河並未凍實,一踩上去就破了。郝延壽機靈,一下跳上岸。白完璧卻掉進黃河裏,幸虧郝延壽眼疾手快,一把將小姨拽上來。盡管有驚無險,白完璧的衣服卻全濕了,凜冽的北風吹過,凍得她擻擻打顫。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卻給白鶴的心理造成了重負。這一點,淘氣的郝延壽自然不懂,也不會理解。
白鶴是個很自重、自強的人。舉家遷往娘家,實是一種無奈的選擇。雖然娘家人待他們不錯,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無奈。看著渾身濕透的小妹,白鶴的心緊縮了。如果小妹再出個什麼事,她將如何麵對娘家一家上下?她更擔心郝延壽再次闖禍,讓她無法收拾。不是白鶴溺愛、驕縱孩子,是郝延壽太聰穎,太淘氣。她對郝延壽的管教是夠嚴厲的了。但孩子畢竟是孩子,怎能約束住他淘氣的天性呢?
郝延壽被母親召了回來。“為什麼要將小姨吊在窗戶上?”母親厲聲問。開始郝延壽並不承認自己所為,逼得母親動了手。他這才說了實話:“她老罵我,我還不能打。一打,他就給舅舅告狀,舅舅就打我。”白鶴本想狠狠地揍兒子一頓,沒想到眼淚先唰唰地流了下來。
白鶴沒有想到眼淚比棍棒的作用要強得多。郝延壽淘氣,也聰穎,母親的眼淚讓她明白了母親的無奈和苦楚。他生平第一次產生了內疚和自責:“媽,別哭了。我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白鶴將兒子攬在懷中失聲地痛哭起來。
第2章 在抗日前線
1937年7月7日,蘆溝橋的炮聲,將中華民族推入災難的深淵。日本帝國主義像隻凶惡的豺狼,張著血盆大口闖進了中國大地。東洋鬼子用瘋狂的燒殺掠搶和血腥的殺戳書寫著自己的野蠻史。
正如一首歌詞中所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誰種下仇恨,他自己遭殃”,日本帝國主義用中華民族的鮮血播撒了仇恨,用槍炮和屠刀點燃了抗日烈火。抗日,將日本帝國主義驅逐出中國成了每一個中國公民的願望和決心。
這種願望在一個14歲少年身上的體現就是毅然報名參加抗日軍隊。
那是1939年6月的事。當郝延壽怯生生地站在母親白鶴的麵前說:“媽,我要去當兵”的時候,興奮和憂傷同時從心中泛起。參加抗日軍隊,奔赴前線抗日,是這個熱血少年的迫切願望。但是他放心不下母親,人生的坎坷使父親完全失去了生活的信心和熱情,他不僅不為這個家操持、勞作,還染上了大煙癮,整天一付鬱鬱寡歡的樣子,對兒女、對家庭沒有了責任感,家庭的一切責任全落在了母親一個人肩上,這付柔弱的肩膀又如何能承擔得起?逐漸長大的郝延壽看著母親的勞作,體會著母親的艱辛,心中常常痛苦至極,1938年春,一家人本來已經回到家鄉延水關居住,然而,艱難的日子又迫使他們再度來到外公和外婆家。寄人籬下的日子是不好過的,在這個人多口眾的大家庭裏,郝延壽和母親更多感受到的是冷眉冷眼和不友好的言語,這一切如鞭抽心,讓自尊心很強的母親常常背人飲泣。母親的淚水和愁容猶如一把把尖刀刺在郝延壽的心上,讓他痛苦、煩惱、憂傷。他常常在心中責問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為什麼不能為母親分憂?寄人籬下的日子何時到頭?抗日戰爭爆發後,抗日烈火迅速在全國燃燒起來,各種形式的抗日宣傳工作風靡全國各地。1937年的夏季。永和縣的抗日組織犧盟會舉辦了“抗戰歌詠訓練班”,集中一些青少年,教唱抗日歌曲,郝延壽被學校抽去受訓,在7天的受訓中不僅學會幾首抗日歌曲,更重要的是接受了抗日救國的宣傳,讓這個少年第一次對國家、對民族有了深深的的責任感。他躍躍欲試,希望能上前線打日寇。1939年6月機會終於來了,山西的抗日部隊決死隊41團工作隊來永和縣進行宣傳演出,也號召青年人應征入伍,參加到抗日行列中來。郝延壽毅然應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