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黃河岸邊是吾家”(3 / 3)

失去了母親,郝延壽像失去了一個世界,感到精神上的無助,生活也變得少鹽沒醋般枯燥無味。他想變換一種生活方式。

不久,郝延壽的願望實現了,他成為眼岔寺中心小學的一名教師,他是考上來的。1942年6月,區上通知郝延壽去參加教師考試,他並沒有多少思想準備,不料一考即中。事實上,郝延壽的錄用,是在區政府的意料之中。在那工農幹部占絕大多數的革命隊伍中,郝延壽已經算是一個知識分子了。盡管他上學不多,但他愛學習。早在1940年,他就一邊砍柴擔水幹家務活,一邊拚命讀書。貧脊的山村雖然找不到多少書籍,隻要能找到的書他都讀,如《三國演義》、《列國誌》、《聊齋誌異》等他都讀了不止一遍。1941年春郝延壽學起了開荒種地,但讀書是不曾放鬆的。縣上發現了這個好學的年輕人,就動員他去參加新文字教員訓練班。5月郝延壽參加學習,10月便被派往中區周家崾冬學當教員。當教師讓他有機會接觸更多的知識,讓他有時間更多的讀書學習。他養成了勤學好讀的良好習慣,讀書成了他生活的一個重要部分。他如饑似渴地讀,孜孜不倦地讀,他廣覽博閱,無書不讀。讀書讓他開闊了視野,讀書讓他了解了社會發展的規律,讀書讓他懂得了人生的價值和責任。他產生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願望。

也許這就是命運,一個巨大的考驗降臨在這個迫切要求加入中國共產黨的青年人麵前。

1942年,中國共產黨發動了以反對主觀主義、宗派主義和黨八股為內容的整風運動。盡管他應用的武器是批評與自我批評,然而用一句相對時髦的話來說,這確實是一場觸及靈魂的運動,它幾乎涉及到革命隊伍中的所有人員。特別是後來開展的“搶救運動”讓許多人都有危機感。

對於普通幹部而言,刨根問底,算曆史帳那是必須有的程序。郝延壽隻是一個19歲的年輕人,能有多少曆史問題?按理說整風運動不應該與郝延壽有多少關係。然而,這是一場波及全黨各級幹部的政治運動,郝延壽的父親在國民黨的舊政權中幹過幾天,解放時還挨過批鬥,整風這就與郝延壽有了幹係。郝延壽被作為懷疑對象列入審查名單中。如果在正常的情況下,接受組織審查是不會給人造成精神負擔的。然而那是一場運動,它給予人們的心理壓力是巨大的。郝延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結果。不過他是坦然的,他相信組織能夠實事求事地甄別問題,能夠公正客觀地看待幹部。果然,郝延壽實事求是地向組織交待了自己的全部曆史後就順利過了關。

整風運動過後,郝延壽被調到中區寺河小學教學。

郝延壽是敬業的。他一邊教書,一邊參加政府的擴兵、征糧、選舉等農村工作。他雖然不是行政幹部,卻幹得興致勃勃,有滋有味。對於教學工作,他投入的熱情更多。60年之後,有人回憶起這段生活,還頗為感慨地說:“延壽教學認真得很,白天上課,批改作業,晚上讀書。讀累了就去學生的住處查看,那個學生被子沒有蓋好,他就替他蓋上”。

正如人們所說,郝延壽幹得很投入,備課、教學、批改作業,一絲不苟。課餘時間,他還與學生一起唱歌,一起鍛煉身體,一起到河裏玩耍。冬日冰封後的黃河是很好的玩處,可以滑冰,趕“牛”玩。這種“牛”用木頭製成,通俗的叫法應該是陀螺。孩子們用鞭子趕著在冰上玩耍,很能盡興。不會玩“牛”亦不會滑冰的女孩子,則兩人一對,一個坐在石頭上,另一個拉著跑,相互輪換著,也能玩得很開心。郝延壽就混在孩子們中間,一會滑冰,一會趕“牛”,整個河道上,一片歡天喜地的景象。在與孩子們一起生活中,師生間形成了極為深厚的情感。學生中誰有什麼困難,郝延壽就盡其所能幫助解決,郝延壽有什麼活,學生們也爭相幫著幹。數十年後,有人回憶起這段歲月時說:“延壽與學生的感情可深哩,一個學生病故了,他抹了幾天眼淚”。

郝延壽的付出是有回報的,寺河小學成為全縣的拔尖學校,受到表揚,他的先進事績還上了報。

第4章 喜結良緣

1946年,郝延壽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1946年,對於郝延壽來說是大喜的一年,這一年他與妻子高湘元結為伉儷。

他們是在4年前認識的。那時郝延壽在眼岔寺小學教學,高湘元的家就在離眼岔寺隻有一二裏路的高家坪村,她外婆家也在離眼岔寺很近的一個叫杏山的村子裏。那天,高湘元按照父母的安排去外婆家,表哥領著郝延壽來了,雖然誰也沒有明說,他們都知道那是相親。

那時的高湘元隻有16歲,一個鄉下姑娘見了生人本來就羞澀,讓她相親,更是不好意思。郝延壽進門時,她偷看了一下,就再沒敢抬頭。但這一眼已讓她滿心喜歡。這個18歲的小夥子英俊帥氣、儒雅風流,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卻幹淨得體,更讓她喜歡的是他是一個先生。她雖然沒有文化,卻喜歡有知識的人,他們能打算盤,能寫書信,春節時還能替各家寫寫對聯,真讓人佩服,郝延壽裝入了她的心中。

郝延壽雖然比高湘元大膽些,敢於用審視的目光直直瞭幾眼,但也不好意思將目光長久地停留在一個姑娘的臉上。不過,有這幾眼也就夠了,高湘元在他心目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這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少女,雖然個頭不高,也不算十分嫵媚,卻很中看,特別是那雙明亮的眼睛,透著聰穎與善良,更讓他喜歡的是她身上閃現出的那種純樸、溫存的個性。他在心中說,這就是他的媳婦,一個窮人的家需要的媳婦。

那天,高湘元外婆用麵條招待了郝延壽。

婚姻,人生命運的航船,它可以讓你在快樂幸福地航道上揚帆遠征,也可以將你拖入痛苦不堪的苦海,讓你在苦難的旋渦中沉溺。高湘元滿心歡喜,她以為她就要踏上這隻命運之舟。而讓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父母堅決不同意這門婚事,理由是郝延壽家太窮,他們不能讓女兒嫁過去就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日子。婚姻之事,父母定奪,這是那個時代的規矩。令父母驚異的是高湘元鐵了心,非郝延壽不嫁。

其實,高湘元的父母不同意這門婚事是可以理解的。在延川兒女婚嫁有許多講究,一要講根底,就是結親的對方祖宗三輩親屬沒有狐臭;二是講門第,有錢有勢的講門當戶對,一般家庭則講麵子,不與外地人、吹鼓手、轎夫和唱戲的人家聯姻;三是講門風,對方父母的為人處世要好,人品要正;四是講究光景,對方應該是富裕人家,最起碼也應是有吃有穿的殷實人家;五是講八字,讓算命先生掐算,聯姻的雙方出生年月日是否合婚,有無“犯月”和“相克”之說。這一切,高湘元的父母已找人了解過了,沒啥說的,就是一個窮字讓他們犯難。看著女兒一付執拗勁,夫妻倆退卻了。女兒多次相親,哪裏都不中意,怎麼就看上那個窮小子,也許這是命裏注定的,那就依著她吧。

郝延壽與高湘元舉行了定婚儀式,但郝延壽有孝在身,三年內不能結婚。這一等就是4年。

1946年古曆2月19日,郝延壽與高湘元舉行了婚禮。婚禮由叔父主持操辦。

這是一個貧困潦倒的家,沒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來鋪排,這是顯然的,但延川人的習俗是不能更改的。主要親戚在婚禮的前一天下午就到達了,他們提前到達,為的就是與族人一起張羅各類事項。按照鄉俗,這天下午是應管大夥一頓餄餎麵的。大家知道郝延壽家底薄,除親戚外,戶家人全回自家吃飯。吹鼓手是這天晚上到達的,這吹鼓手一動樂,喜慶的氣氛便有了。

迎親這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郝延壽的心中充滿了喜悅,他聽人說過,迎親這一天如果能遇上好天氣,被迎娶的新人肯定賢惠善良,性格開朗,他想這是不會錯的。

迎親隊伍出發前,要吃一頓炸油糕,這也是俗定的規程。鳴炮三聲,吃過油糕的迎親隊伍就出發了。

迎親隊伍由7人組成,一名婦女騎在馬上,由一名男孩子牽著。其餘5個男子趕著三頭毛驢跟在後邊,毛驢上馱著為新娘準備的衣服被褥、首飾器物及按鄉俗要帶的物品,包括10個大饃,1塊用紅紙包了的豬肉、2卷離母糕、半瓶清油、1把紅筷子、1小包白麵及揣懷錢、墜箱錢,這一切除了食品外,幾乎全是借人家的東西。為此郝延壽心裏很是自責,他覺得虧待了高湘元。

迎親隊伍一出發,村上的人就全部聚攏而來。鹼畔上,街道旁站滿了人群。人們的興趣不光是看熱鬧,更在看迎親媳婦。看她長得漂亮不漂亮,穿得華貴不華貴。在眾目睽睽下,迎親媳婦顯得得意非凡。因為在鄉下,迎親和送親是件極為光彩、體麵的事,一個女人如果一生不迎送一次,那就像少了尊嚴一樣覺得自己枉活一世人。而在迎與送上又有極大的差別。延川有句俗語:“迎人的(媳婦)是隻虎,送人的(媳婦)是拉尾巴狗”。這眾人渲染的氣氛極大地刺激了這位迎親媳婦的虛榮心,她高昂著頭,臉上一付洋洋得意的神態,她相信她長得是漂亮的,她的紅緞襖、綠緞裙是引人注目的,盡管這些衣服都是借來的,但畢竟讓她風光了一回。

高湘元家也在忙碌著。備酒席,約親朋,組織送人隊伍,窯裏窯外忙成一團。

迎親隊伍的接待是在院子裏進行的。在一張桌子前,女方管事人向迎親隊伍領頭人敬酒。迎親隊伍的領頭人向女方“表禮”。男方帶來的禮品擺滿了一桌,雙方交接後,女方對應禮品的數量回禮,並退回男方帶來的禮品。

吃過飯,迎親隊伍又出發了。

整個迎親過程,要說熱鬧,隻有在娶到新娘以後,這支隊伍壯大了,由來時的7人變為16人。迎親隊伍講究個雙數,7人加上娶到的新娘,算是8人,送人隊伍至少得有8人,這樣這支隊伍就變得浩浩蕩蕩起來。這種浩浩蕩蕩渲染著一種熱烈的氣氛,也激勵著人們的情緒。走在最前邊的是吹鼓手吹打得更歡了。緊隨著吹鼓手的迎親媳婦真可以說是雄糾糾氣昂昂,興奮的滿臉紅光,新娘身穿紅裝,頭上頂著用紅被麵攙結成花朵的蓋頭,腳上是一雙繡花鞋,顯得分外妖嬈。緊跟著新娘的是兩位送人媳婦,她們衣著豔麗、儀態大方,頗引人注目。隨後那些趕著或者牽著牲口的男人們倒是顯得十分沉穩,甚至從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婚嫁之事是需要營造一種熱鬧喜慶的氛圍的。陝北的許多風俗恰恰有利於這種氛圍的營造。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出了村,慢慢悠悠地向前走著。春天的風柔順、溫情地輕拂著人們的臉龐,讓人有一種舒坦而愜意的感覺。走出村莊一段距離後,吹鼓手停止了吹打,整個隊伍隻有馬蹄的嗒嗒聲。

在一個村莊,迎親隊伍被幾條長板凳攔住了去路,板凳上擺放著煙和酒,一群村民迎風而立。這是陝北的鄉俗,人們攔路恭候隻是為了熱鬧一番,迎親人是不應計較的。吹鼓手又吹打起來,眾多的圍觀者鼓舞了他們的興致,他們吹打的很是起勁,人群中不斷發出喝彩聲。

吹鼓手的吹打是一種付出,厚道的村民們為每人遞上一支煙,敬上一杯酒,算是酬謝。

迎親隊伍走出不遠就與另一家迎親隊伍相遇了。婚嫁總要擇一個好日子,同一個好日子往往被許多人選中。這是不足為奇的,但鄉下人有講究,迎麵相逢的兩位新娘必須相互交換針線包,然後各自用圪針耱路而行。陝北的許多講究都有說法,為討吉利,人們都會循規而為。

延水關快要到了,迎親隊伍速度慢下來。吹鼓手像賞了元寶似地賣力地吹打起來。一會是《得勝令》牌曲,一會是《將軍令》牌曲,一會是《大擺隊》牌曲。這是吹鼓手最能顯擺能耐、最能引人注目的時機,他們是不會放過的。果然,大批大批的村民出來了,鹼畔站滿了,道路堵塞了。村民們一個個伸頸顧盼,都希望一睹新娘的芳容。

在郝延壽的家中正在做著一個決策。按照鄉俗,在新郎新娘入洞房前,新郎的父母要坐在新房裏“抱孫子”。所謂“抱孫子”就是將枕頭當作孫子抱在懷中,這是體現鄉下人傳宗接代急切願望的一個俗定程序,隻是因為郝延壽的母親去世不久,大家議定免去這道程序。在院子裏幾個親戚正忙碌著,他們用紅布蓋了石碾、石磨,因為這些被稱作青龍白虎的東西是會“衝喜”的。

迎親隊伍進入院子,吹鼓手的吹打進入了最高潮。嗩呐聲、鑼鼓聲、禮炮聲渲染出一個熱鬧喜慶非凡的場麵。院子四周站滿了人群,牆頭,窯鹼上也黑壓壓一片,多嘴的婦女們紛紛議論著,“新娘可漂亮哩”。“送人婆姨也不醜!”有些手快的婦女還揭開新娘和送人婆姨的衣服一層一層地看著。

新娘被扶下馬,她與郝延壽一起踏著毛氈進入洞房。

新房布置的很簡單,除了被褥外,幾乎沒有任何陳設。郝延壽與高湘元剛入洞房,一小孩子就端來了洗臉水。這也是一道程序,高湘元象征性地洗洗,拿些小錢送給小孩。洞房內還有一道程序叫“踩四角”,在新人入洞房前,有人就在炕席四角壓上針線、核桃、紅棗、錢幣之類的東西。新娘隻須將這些東西收起來,就完成了這個程序。

款待賓客的宴席開始了。窯洞裏、院子裏擺滿了餐桌,親戚、朋友、族人按輩分高低依次上席。看客的招呼聲、端飯的吆喝聲、孩子的笑鬧聲組成一曲交響樂充斥在空間。郝延壽被人領到一張餐桌前,這是送親人的專席。郝延壽為每個人倒上一杯酒,然後恭恭恭恭地施上一禮。送親人喝過酒將一些小錢送給郝延壽,主持人告訴他“折席口”這道程序就算完成了。

上頭儀式是在晚飯後進行的。由郝延壽的姑夫主持。他讓郝延壽和高湘元背靠著背坐在炕上,將二人的頭發攏在一起,一邊梳一邊說:“一木梳青絲雲遮月,二木梳兩人喜結緣,三木梳夫婦常和氣,四木梳四季保平安,新女婿好像楊宗保,新媳婦好像穆桂英。蕎麥根兒,玉米芯兒,一個看見一個親。養小子,要好的,穿長衫,戴頂子;養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鉸的。雙雙核桃雙雙棗,雙雙兒女滿炕跑,天作良緣配好的,夫妻恩愛一輩子。”隨即,姑夫將一些核桃和紅棗從夫妻倆頭上倒下,兩人爭相揀入自己的衣袋內,接著姑夫將新娘的頭發盤髽髻,意為結發夫妻白頭到老。

鬧房是接著上頭儀式進行的。這是最煩人的一道程序。婚禮進行過程十分勞人。新娘迎進門,新郎也就累得差不多了。這洞房一鬧起來,不是半夜,就是通宵,讓人實在承受不了。然而郝延壽不煩。他是個愛熱鬧的人,他在鬧中取樂,在鬧中感受那種濃鬱的鄉土文化氣息。“知識的擁有是一個不斷積累的過程,處處留心皆學問”,這是父親傳承給他的觀點和經驗。婚禮是繁縟的,卻溶浸著濃濃的民俗文化。他要感受這個全過程。對於他沒有參與的程序、儀式,他一定要去看看。在新郎新娘進入洞房前,還有兩道程序,一道叫“撒帳”,一道叫“衝帳”。他沒有參與,卻去看了。原來所謂的“撒帳”就是一個人一邊唱著,一邊將麥葉、小錢、五穀之類的東西撒入新房內。所謂的“衝帳”,就是吹鼓手用長號在新房內吹奏一陣子。看過了,了解了,郝延壽有一種滿足感。

參與鬧房的人除了姐夫、姑夫之外,大多是本村和親戚朋友中的年輕人。他們先是在空中吊了一顆紅棗讓夫妻倆去咬,這種咬法是有條件的,隻能動口,不能動手,夫妻倆咬來咬去,誰也咬不住,最後還是將頭碰在一起,惹得大夥一陣哄堂大笑。鬧房的人不乏聰明者,他們出的表演題目往往難度很大,也很能逗笑,讓新房內一直充滿了熱烈歡快的笑鬧聲。這種鬧騰一直延續到深夜。

鬧完房,一嬸娘將兒女饃從窗口撂進去。郝延壽與高湘元這才得以安靜下來。他們確實需要休息,連續幾天的操勞確實累了。

洞房的燈是徹夜長明的,這也是規矩。郝延壽躺在炕上,盡管乏困得要命,卻怎麼也無法入睡。母親的音容笑貌不時地浮現在他的麵前,他的心沉沉的,要是母親能看到這一天該有多好!要是母親還健在,他決不能讓她再吃苦頭,他要讓她幸福,他要讓她快樂。

讓郝延壽和高湘元沒想到的是,最費神費精力的程序還在後頭。

他們不知道這最隆重的儀式是在婚禮的第二天進行的,這個程序叫“拜人”。這一天,所有參加婚禮的人全集中在這裏,加上看熱鬧的人,院子裏、窯鹼上、鹼畔上站滿了人,熱鬧非凡。

拜人,同樣是按輩份高低分先後進行的。

事實上這所謂的拜人,是以上禮和拜人同時進行的。上禮人遞上禮金。主持人像唱票一樣大聲喊出他的名子和禮金數量,再為上禮人敬上一杯酒。隨著主持人的聲落,郝延壽和高湘元行禮,若是長輩行叩頭禮,若是平輩隻須作個揖。一般來說,這種儀式要進行大半天。好在郝延壽家的來客並不算太多。倒沒有讓郝延壽和高湘元吃太多的苦頭。

婚禮結束了,郝延壽滿以為可以鬆一口氣了。總管卻告訴他還要發客。發客就是送客,郝延壽和高湘元站在大門外一批一批地送客、行禮。傍晚時分,客人送完了,郝延壽和高湘元這才感覺雙腿很是痛疼,乏困也一齊襲上身來。

婚禮的第三天新郎新娘要回門。吃過早飯,郝延壽帶著認親禮品,與高湘元一起來到嶽父母家。回門,對於新郎來說是與新娘的家人、親戚相識的一個機會。對於娘家人來說也是考驗新郎、了解新郎的一個機會。郝延壽到達嶽父母家的第二天,全村要挨家逐戶地請一對新人吃飯這個習俗。郝延壽聽說過,也知道吃這種飯得留肚子,每家隻吃一個餃子,或者幾根麵條,等吃過十幾家或幾十家的飯,胃也就撐得差不了。有些新郎就因為沒有這個經驗撐得實在吃不下去了,就采取逃跑的辦法對付。郝延壽明白,這個俗規雖然不好,鄉親們卻是一付熱心腸,不去哪家,哪家就沒了的麵子。郝延壽事先就向高湘元打聽過村中的戶數,他按照戶數安排自己的肚子,倒還能應付下來,也沒有在吃飯中丟人出洋相。因為他事先就知道,這回門飯還有許多的文章可做。在請新郎吃飯中,那些能開玩笑的人,如姑夫,妻侄、妻嫂、姐夫、妻弟等,往往會想辦法整治新郎,以示熱鬧,也考驗新郎官機靈的程度。這種考驗就在餃子上作文章,比如說餃子餡全用鹽或辣子代替,讓你吃在嘴裏吐又不能吐,咽又咽不下去,十分整治人。最能整治那些沒經驗的新郎的辦法是在餃子內包冰塊,煮熟後的餃子裏邊全是水,用嘴一咬,嘴唇口腔馬上就會被燙起水泡,讓新郎官既受疼痛,還大丟其人。郝延壽早有提防,他吃餃子時,先用筷子夾開,如果是鹽或辣子餡,他倒掉餡隻吃皮。如果是冰塊,滾燙的餃子水早已流在碗中,肯定不會燙著人。倒是有一招讓郝延壽沒有提防住,那是中午時分,他正在吃飯,門裏進來幾個年輕人。他一邊吃一邊招呼人家,沒料到這幾個年輕人一齊竄上來在他的臉上一陣亂摸,一下子把他的臉抹得五麻六道。郝延壽知道,抹在他臉上的黑是鍋底墨灰加油而成,一旦抹上去很不容易洗掉的。這是一種玩鬧法,也是對新郎官機靈程度的檢測。郝延壽覺得很丟麵子,不過這種善意的、充滿了友情的玩笑,讓郝延壽感受到了一種溫馨。

郝延壽夫婦在嶽父母家住過一夜後,嶽父母又送新郎、新娘回家。嶽父母在女婿家再住一夜,這叫做送回麵。婚後的半個月內,高湘元還要進行一道程序——對七對八,即在夫家住8天,在娘家住7天。這道程序完成後,婚禮的全過程就算結束了。

結過婚,郝延壽和高湘元才算真正回到生活中,真正能夠麵對他們的現實。送還結婚時借別人的家具、器皿和衣物,落在高湘元眼前的全部家當——半條水缸、半個盆、一個小鍋,家徒四壁對於這個家來說一點也不誇張。要過窮日子,高湘元是有思想準備的,然而如此一貧如洗的狀況她是沒有想到的。好在郝延壽教學一月還有一石二鬥米的報酬,要不這個四口之家就連口也無法糊住了。

日子久了,高湘元才知道這個家庭貧困潦倒的真正原因。阿公(公公)還是一個勁地抽大煙,債務越壘越高。討帳的人走了又來,幾乎不曾斷頭。那一天,又有一戶債主登上了門,高湘元讓郝延壽躲藏起來,自己去應付。討債的是一對老年夫妻,一進門就擺出一付吵架的架勢,高湘元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讓坐在炕上:“你們不要怕賴帳,有我哩,我說話算數”這個新媳婦(即新娘)盡管過門不久,人們對她還不太了解,但她把話說得如此抗硬,老倆口還是相信了。高湘元果然不失信,幾天後就將欠帳全部還清了。這種承諾的兌現,讓信譽再次回到郝家,信譽重塑著郝家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