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朱元璋的東南路軍徐達,派人前來報告:他們已經奪了常熟、泰興、長興等地,還帶來了張士誠的“求和書”,朱元璋看了哈哈大笑:“徐達真我韓信也。看看,他把張士誠逼得願交奉銀了。”
說完他將“求和書”交給李善長,讓他們都看看。待大家看完,朱元璋開始征求意見。常遇春先談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徐大元帥可先穩住張士誠,待這邊攻下歙縣,急速東進時,徐大元帥再趁勢南下,構成東、南兩麵夾擊杭州之勢,到時就可一舉擊敗張士誠。
常遇春說完,李善長正要開口,被朱元璋攔住,他果斷地說:“張士誠求和,無非是贏些時間,以圖再起。我看徐達不必再等,應該乘勝追擊,擊潰張士誠的軍隊。參議官以為如何?”
李善長麵帶微笑,似乎難以啟齒,朱元璋見了心裏明白,這參議官的看法肯定與自己相左,這才不好開口,於是懇切地說:
“參議官有何高見,一定要直說,不管怎樣,我都會感激的。”李善長聽了,心裏一熱,支唔著說:“我一時也不能拿得很準,隻是感到常元帥之言,實在值得考慮。我們如不能一舉擊敗張士誠,逼得急了,他可能投降元朝。”
“這怎麼可能?元朝喪盡民心,乃日薄西山,能照幾時?張士誠應該知道,何以去降?我看你是多慮了。”
李善長是個儒生,既然說出了看法,便要把因由說清,於是辯道:
“張士誠乃俗氣小人,他舉事早於國公,且已稱王,一點薄麵,決不可臣服於國公。元朝雖說氣數已盡,但南方尚有浙江、福建大部分在,北方更有大都、天津等大城市,況且原本是泱泱大國,張士誠降之,既不失體麵,又可借其力壯大自己。因此依臣之見,若是逼急了,張士誠必降元軍。”
這時的朱元璋,雖然凡事很喜歡聽取別人的意見,特別是李善長的,但他到底還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骨子裏,是非常自信的。這回聽罷李善長的一番話,很不以為然,特別是李善長斷定張士誠決不肯臣服自己的話,朱元璋很不願聽,心想:就算他降元,我也要迅速拿下杭州這個大糧倉,我越來越龐大的軍隊冬季需要供養,況且,讓張士誠這麼蓄精養銳,再去攻打恐怕更加費力,到時這邊杭州攻不下,那邊陳友諒在解決了趙普勝後又出兵來襲,就難應付了。這麼想清楚了,朱元璋果斷地給徐達下達命令:
“乘勝前進,進攻杭州,擊潰張士誠。”
李善長在一邊聽了,隻得暗自叫苦。他深知,這麼一來,張士誠非降元不可,到時肯定更難對付。
78、
徐達接到朱元璋手令時,有些不解。在這個問題上,他與李善長的看法非常一致,如照此辦理,張士誠勢必投降元軍,如有元軍為其撐腰,會出許多麻煩。這是個非常明白的道理,朱元璋為什麼就想不明?
當夜月明星稀,樹影婆娑,徐達心中疑慮,信步來到花園裏,來來回回地走過不停。這在以往,他還從來沒有出過這樣的情形。“參議官李善與與常遇春都在國公的左右,他們的所思所慮應該是非常的周全,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失誤?難道,是我徐達想的不行?”徐達是個辦事謹慎,遇事總是先反省自己的君子。可是,在他反複地反省了自己之後,結果還是相信自己是對的。現如今,朱元璋已不再是昔日兒時的玩伴,而是獨居一方的吳國公,他徐達的主子,朱元璋的命令,徐達不可以不執行……這一夜,徐達思慮良久,始入內室,通夜不能寐。
第二天早上,走進帥府時,徐達腦袋仍是昏昏然然的。“既是國公所令,還是遵之為好。”徐達這麼想著,最後下了決心,命令部隊:向蘇州進發。
張士德為宋軍所虜,短短的兩月,江蘇南部又盡為徐達所奪,張士誠心裏煩躁不安,又害怕得不行。正在這時候,有探馬來報:
“徐達已離開常熟,揮軍南下,直取蘇州。”
“看來,朱元璋是不要奉銀,而是要置我於死地。這個禿和尚!”張士誠這麼想著,又怕又恨,惶惶不安。他召來眾臣,商議對策,希望他們能有一個好的建議,讓他能躲過這一劫。張士誠身邊官員,主要來自元朝舊官吏。投奔他張士誠,一為保命,二為保富貴。現如今見張士誠將為宋兵所敗,當然都說投元最好。這一回,風吹一邊倒,再沒有人主張迎戰,也沒有人主張去講和。張士誠自己也明白:如今既沒有迎戰的力量,也沒有講和的本錢。長歎一聲,在心裏對自己說:看來,如今隻有投降元朝了!
元朝已是及及可危,有人相投,自是條件甚豐。於是,以參軍俞思齊為首的主降派很快占了主流,極少數想打下去的武官講出話來也無人去聽。正在這時候,被俘的張士德秘密托人捎來口信:實在撐不下去,可降元朝,背有依托,東山再起。
張士誠思慮再三,終於下了決心,派親信周仁前去元江浙行省請降。時元朝右丞相達識貼睦邇留守杭州,正孤立無援,見張士誠請降,歡喜不盡。一麵致書張士誠表示願意接收,一麵報請元朝任張士誠為太尉。張士誠聞知精神大振,立刻派出使節與西東南麵元軍聯絡,互為依靠,準備迎擊徐達之兵。
徐達聞知,深知情況不妙,遂駐兵錫山,派人稟告朱元璋請求水軍前來支援。朱元璋聞報,立即大力支持,派出廖永安率二萬水軍由無錫入太湖,從西麵直逼蘇州。這些水軍已久經訓練,船隻均為新建,厚實堅固。
五十八條戰船,上麵裝有火炮、巨弩、鏈搶、滾石……廖永安坐在船首,誌在必得蘇州。徐達率重兵已臨蘇州城下,隻等水軍得利,便蜂起攻城。
可是,就在廖永安船隊接近蘇州西城時,城上火矢如雨,紛射船上。廖永安見亂軍火力太猛,知道硬攻必然傷亡太大,急忙喝令回航。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象是從水底冒出來一般,廖永安船隊的後麵,突然飛馳而出上百條戰船。原來,長興的元軍得到命令,出兵增援張士誠,打朱元璋船隊一個首尾夾擊。在強大的敵軍麵前,廖永安首尾不能相顧,被元軍殺上船來。可憐廖永安沒殺幾個元軍,便死在亂刀之下。
陸上的徐達,聞之水軍受挫,便不敢再去攻城,隻好緩緩撤兵城下。
79、
朱元璋此時剛拿下歙縣,聞知張士誠降元,徐達蘇州受挫,不免慨然長歎:
“蘇州之敗,不在徐達,在我朱元璋所為。”
朱元璋雖然判斷失誤,令水軍傷亡慘重,但能當眾承認,不免讓李善長等人佩服不已。自己反省了一番後,朱元璋著令常遇春,負責西南大軍諸事宜,鞏固好長江中部南岸陣地,自己與李善長火速趕回南京。路過池州,花雲設宴迎候。朱元璋與李善長再進池州,隻見市井生意興隆,百姓安居樂業,不由非常滿意。
席間,朱元璋問花雲有關趙普勝情況,花雲回答說:“趙普勝過江以後,因陳友諒見他全師而返,疑其為我所用,故一直未能入安慶城,如今乃駐池州對岸樅陽鎮裏。”
“趙普勝是個人物。”朱元璋說:“可不可以設法收為我用?”
“未將曾派人三次與之聯係,但趙普勝念及兵敗巢湖之辱,不肯與我們合作。”花雲說:“據報,徐壽輝見陳友諒不許趙普勝入城,多次為趙普勝叫屈。”
徐壽輝連這個主也做不了?朱元璋在心裏問自己。看來,陳友諒取代徐壽輝隻是遲早的事。朱元璋知道,這陳友諒原來不過是倪文俊手下的一員副將。倪文俊要殺徐壽輝取而代之不成,敗逃到陳友諒處,陳友諒乘機殺了倪文俊向徐壽輝邀功。徐壽輝將兵權交給陳友諒不到半年,自己便被架空,若大的一支義軍盡歸陳友諒所有。
想到這裏,朱元璋不由又聯想到自己。“我朱元璋原本不也是郭元帥手下的副將麼?不過,我得到今天的位置,並沒有大逆不道。可是,我的手下有沒有陳友諒這樣的人呢?”
他為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望著沐英,一張英俊而透出厚道之氣的臉,他想起擁兵最多的徐達、常遇春。不,他們不可能是陳友諒。我既不是倪文俊,更不可能是徐壽輝,我是朱元璋!這麼一想,朱元璋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種稟然的自信。一旁的李善長,將朱元璋麵部的這些個變化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不知道,朱元璋何以如此。正在揣測,隻聽得朱元璋對他說:
“陳友諒現在還沒有取代徐壽輝,是因為他自知軍心盡失,我們現在可以製造更緊張的軍勢局麵,使之顧及外麵,暫不敢作內部清理,這樣可以使我們爭取時間,整頓三軍,鞏固已占之地。如何采取行動,參議官談談有什麼好的看法。”
李善長聽了,略一思考說:“國公所言,微臣認為非常有理。而今雄霸天下,能與我匹敵,唯有陳友諒。陳友諒如今兵多將廣,占地遼闊,但因其不義之為,內部人心惶惶,此事陳友諒自然清楚,要向外擴張,必先肅清內部。現我們可竭盡全力作外部騷擾,散布輿論即將攻打安慶,使陳友諒隻思防我去攻,暫不作內部肅清。其次,趙普勝既是決不肯降,就多派使者往與之談,漫天應其條件,加深陳友諒對其猜疑。到趙與陳完全對立,與其降我相差無幾。”
朱元璋聞言,非常高興,對花雲等說:“參議官之言,你們定要謹記。希望你們在此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使眾將士心情舒暢,我們隻有建立起一個個穩固的地盤,方可圖長遠之大業。”
離開池州的途中,朱元璋問李善長:“依參議官之見,池州可保多久?”
“國公自然比我明白。”李善長笑著說,心想,這個朱元璋,真是了不得,剛有一點閃失,自己就糾正過來了。隻見朱元璋還在等自己說明白,隻好接著說:
“隻是近月而已。不過,此話又是不盡妥當。”
是啊,你這話是不妥當。朱元璋看一眼李善長,心想:這次可要讓花雲他們吃苦了,池州在他們手上最多隻能保得了個把月,可是,這一切都是暫時的,到時候,陳友諒的安慶、汀州,我遲早要奪得,又怎能說池州會不保?
倆人似乎都看懂了對方心裏的想法,四目相視,哈哈大笑。笑聲裏,充滿了對勝利的信心與自豪,卻絲毫沒有對池州的上萬將士生命的挽惜。
一將成名萬骨枯,統帥在製定戰爭計劃時,追求的隻是勝利,他的軍隊哪怕是剩下一個人,隻要勝利,他也會在所不惜。
三節、求賢若渴
80、
馬車沿著長江南岸東北而行。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平原,連個山峰也看不見。零星的房子,散布在成行的楜樹之間,小道便從那房子群落中延伸出來,一條條地彙集到稍大一些的路邊。路上的過客很少,偶而能見到的,多是柱著木棍,捏著破碗的要飯人。
“唉。”朱元璋歎息出聲:“這兒應該比濠州富裕,這兒可是中國最富遮的地方啊!”
他搖了搖頭,掀開轎簾直盯著那遠遠站著的,捏著破碗的年輕人。“我當初曾是這樣麼?”他問自己,隨即有力地搖搖頭。如果真是這樣,再過幾年,他今後又成為一個朱元璋?!他不由得為自己這點想法笑起來。那麼,我是為他們打天下的?!朱元璋有些茫然了。
他想起李善長跟他提到的口號問題。如今元人大勢已去,誰在群雄中稱霸,誰就會最後去解決元朝的問題,去取而代之!想到這裏,朱元璋即刻振奮起來。他突然感到自己渾身有用不完的力量,他堅信自己身邊人的能量……
正想到好處時,已到銅陵,守將鄧友德出城迎接朱元璋、李善長入城,鄧友德設宴相待。席間,小明王特使到來,宣曰:
“封朱元璋為中書省左丞相。”
朱元璋微笑,領旨謝恩。“我如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小明在北方已處於劣勢,我反倒來領他的封賞!”朱元璋這麼想著,心裏感到有些可笑,嘴裏卻大聲吩咐:
“給我重賞小明王特使!”
看到搬出的幾箱金子,特使高興的目瞪口呆。朱元璋讓他回去稟告小明王,說:西係紅巾軍早已反叛,我們東巾係紅巾軍將誓死忠於小明王。如有什麼難處,可隨時通知我朱元璋,到時一定拚命效忠。特使聽了,感動不已,又誇又謝地去了。送走特使,朱元璋問李善長:
“小明王之旗號,是否還得打下去?”
“必須打著,這樣既可減少目標,又可更得民心。”
聽李善長如此說,朱元璋來了情緒,把目光停在他臉上,分明是讓他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李善長也知道,這事,朱元璋已是胸有成竹,之所以問他,隻不過是想驗證自己的看法,於是分析說:
“小明王如今雖在北麵四處出擊,但多處都在失利。由察罕帖木兒和孛羅帖木兒率領的兩支元朝最凶狠的軍隊,對宋政權的包圍圈正在縮緊,我想劉福通也撐不下去多久了。國公今天一番言語讓小明王得知,到時必然向我求助……國公乃是天生英主,遠見卓識,聖人也不能及也。”
朱元璋聽著,滿心的歡樂,又問李善長:
“此番回南京,是否也收些儒生,作些禮樂之事,以究管理之業。”
李善長聽了,心中一驚,對於朱元璋也更加的敬服起來。如今,戰事尚未塵埃落地,他就想到了禮樂之事,非天子之胸襟,又何能如此!對於尋找些賢儒的事情,朱元璋已經給他說了幾回。李善長自己就是一大儒生,物以類聚,英雄識英雄,李善長的心中自然有幾個熟知的賢儒在。隻不過,如將差一些推薦給朱元璋,可能會使這個胸有大誌的國公感到不快;如果將那最優秀的推薦給朱元璋,李善長又擔心這樣一來,豈不是自己將自己趕下這第一謀士的舞台。因此,時間過去了這麼久,李善長始終沒有給朱元璋推薦一位賢儒來。這次聽朱元璋又說起,知道朱元璋已經看透了他心中的那點小算盤。既然如此,李善長就不能不說出一個賢儒來。李善長稍稍猶豫了一下,對朱元璋說:
“我見國公這一向忙於軍務,沒來得及告訴你,就在南京的東麵、樂思山上,有四位君子,皆是當代之大儒賢儒。國公可以去請來,當做大事用。”
朱元璋聽了,非常高興,當即表示:到了南京,首辦此事!李善長聽了,有些兒不安,他有些怕那個劉伯溫。
朱元璋看李善長的臉色,已經差不多全明白。心想:這些儒士,就是愛相互吃醋,真有點象娘們。想是這麼想,嘴上卻一點不露出來,還一個勁感謝李善長推薦這幾個人。
81、
回到府前,朱元璋看著橫梁下“丞相府”三個字,不由得想起“鎮撫府”、“平章府”。這才幾年時間,軍隊擴大了十多倍,府牌也換了好幾個。謀士嘛,當然也得多來幾位。不然,攻占的城市,誰來幫著管理?想到這裏,朱元璋不由得笑了。
郭麗兒不知朱元璋在想什麼,一直摻著他站在旁邊。她是個非常能給男人快樂的女人,能理解人,會體貼人,朱元璋對她愛之不盡。與她生活的越久,朱元璋越喜歡她,同時也越思念馬秀英,所謂飲水思源,郭麗兒是馬秀英給他的。朱元璋突然很想見見馬秀英,走到正清閣前時,朱元璋對郭麗兒說:
“我去看看她,你去歇息罷。”他說這話時,眼睛不離開郭麗兒的臉。他是非常在意他身邊的人心裏在想什麼的。
郭麗兒沒半點吃醋,也沒半點生氣,更無半點不滿,那美麗的雙眸露出絲絲兒不解。
你怎麼能理解我對她的感情,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夥伴。朱元璋在心裏說,拍拍郭麗兒的肩膀,對她微微一笑,抬腿朝馬秀英的房間走去。朱元璋走後,郭麗兒有些激動,美眸充盈淚水。若比相貌,身材,馬秀英比她郭麗兒差去太遠,而今又有身孕,但他還是要到她那兒去。她那絲絲兒不解,便是為此,而今解了,她為他的重情重義激動的幾乎流淚。
走進馬秀英臥房,馬秀英便遞來杯熱氣騰騰的龍井茶,這茶是要花點時間才能泡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朱元璋問。
“你這不是來了麼?”
朱元璋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她。他感到馬秀英挺著大肚子。
“還有幾個月?”他問
“三個月。”
“三個月?”朱元璋說:“好!在這三個月之內,我一定要先消滅……”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住,看著馬秀英,問道:“依你之見,我是先打陳友諒,還是張士誠?”
“這兩個人遲早都是你手下敗將。”馬秀英說:“隻是三個月……我看還是先把已攻占的地盤穩固好。”
“你也是這麼看的?我還想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消滅他們中間的一個,作為給我兒子的見麵禮。”朱元璋笑哈哈地說。
“凡要成大事,都隻能先將基礎打牢。特別是征戰之事,更需要慎之又慎,萬萬不能有半點兒差池。這話,也是你自己說的。”馬秀英望著朱元璋,輕言細語地說道。
“感謝,感謝夫人提醒。”朱元璋還是笑嗬嗬地說。
這時,馬秀英才看出來,原來朱元璋早有了自己的打算。於是也笑著說道:
“你現在,是用著我這個‘軍師’了!”
“不是,絕對不是。對於這些大的決定,我還是需要你,來堅定我的信心。我想,我明天還是同李善長一道,去樂思山上,請來劉伯溫等四位大儒。”
“劉伯溫?聽說他可是個大儒中的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