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謝靜山先生在這裏的一個學校教英文,有六十多歲,很長的白胡子。他約了幾位中學的教員一塊兒來看我。這幾位中學教員組織了一個詩社,他們對於國家人民的痛苦是很關心的。看見我穿著藍布的厚棉袍,他說:“馮先生,我們當個教書匠,家裏生著大火盆,身上穿著狐皮皮襖,還覺著冷,還覺著不好受;今天看見你在這三九天,坐在這裏連一點火都沒有,我們不願意捐錢,也得把錢從口袋裏掏出來,獻給國家。”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九時,到四川雙流縣,縣長呂秉仁,東北人。下午三點開了各界的談話會,晚上把分會組織成了。開大會的時候,這樣的小縣還獻了八十多萬。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下午,我從雙流縣到了成都。因為在電話上約好了張群主席要他在家裏等我,我到了張家,他早預備好了一萬元,用紅紙包上,放在聖誕樹的下麵,這是他私人獻的。到了第二天十二點,張群請了各機關的首長、各大學的校長和地方上的紳士,用午飯慶祝聖誕,就請我同大家講話。這次我講了兩個鍾頭,剛才講完,張瀾先生(張先生曾做過四川省長,在民國元年保路同誌會殺了趙爾豐、端方,他就是領導的人。孫中山先生說:“若沒有四川保路同誌會的起義,武昌革命或者還要遲一年半載的。”)站起來說話:“馮先生提倡的節約獻金救國運動,我們應當用全力支持他,我們應當提倡四川全省的人民把我們所有的,盡可能地獻給馮先生,請他轉交國家。這是為了我們得到勝利應有的一點表現。”說到這裏,大家都鼓起掌來,最後由張群作了結論,就散了會。這天在華西大學張陵高校長的家裏吃晚飯。張校長說:“馮先生的獻金運動一定成大功。”我問:“什麼緣故?”張說:“張瀾先生是四川的人望,他今年七十多歲,素來他對於人民的錢,他總是愛惜,換句話說,凡是要人民出錢的事,他總是打駁回。今天馮先生講完話,他頭一個起來讚成,這是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我在成都講話,有時候一天講四五次,每次都是一點或兩點鍾。我在華西壩大學講話,男女青年們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獻給國家,有的窮學生把毛衣也脫下來,獻給國家。還有一個窮學生把一個棉袍子也獻出來,天氣冷,凍得那窮學生也打冷戰。我當然不能剝窮孩子的衣服,不肯接受他的捐獻,可是他卻非脫不可。這些潔白的青年,他們愛起國來,連命也不要。成都的獻金會是張群做會長,張雪岩先生是理事。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六日舉行的成都獻金大會,共得到一千多萬元。那天獻金總算是熱鬧,可是還不如新津獻金時來的民眾多。假如這天的大會,不被特務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至少當有十萬人以上。他們一定要張群說:“人要太多了,秩序沒法子維持。”所以那會場的秩序整齊嚴肅,太規矩了,熱烈的情緒實在不夠。若各大學各中學的學生們都來參加,不是很好的機會教訓青年嗎?可是他們怕青年、怕民眾,更怕青年和民眾和我見麵。
蔣介石忽然有電報給張群,約我去重慶談話。我說:“很好,明天就回重慶。”我問張群:“你對這獻金有什麼感想?”張說:“舉一個事實就可以證明,成都北邊廣漢壩修飛機場,說好了五千萬塊錢,就可以動工。因為交通的關係,法幣沒有運到,人民躺在地上,不準動工,要打縣長;這是先生沒有去過的地方。彭山縣是你走過的地方,也要修飛機場,那裏地方的人民情願把土地獻給國家不要錢,從此就可以證明你的獻金運動到過的地方和沒有到過的地方有多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