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倉座和近百個日本士兵走在最前,隨後跟著一支馬隊,馬上那些氣焰囂張的軍官中有一個陸軍少將、兩個大佐以及鈴木登中佐、八木同一上尉和十幾個國境警備隊的佐、尉級軍官。田文閣和鮑庭璽領著十幾個警尉補跟在後麵。在隊伍的最後麵,一輛日產牌卡車緩緩地行駛著,車上裝著給養,還有幾個後勤人員和兩個穿著西服打著領帶的工程技術人員。奇怪的是,車上還有一個黑紗蒙麵的男人,蒙麵男人骨瘦如柴,雙手被從後麵反綁著。
當發現高聳的主機大樓就佇立在他們眼前時,騎在馬上的軍官們不約而同地狂笑起來,好像這座對他們有著巨大軍事價值的火磨已經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張富和高鳳鳴站在辦事房的院子裏,冷眼看著日本人狂笑著向這邊走來。張富把拳頭攥得咯嘣嘣直響:“大叔,太好了,來了這麼多牲口,不知道裏麵有沒有大家夥!”
高鳳鳴低聲說道:“有就最好了,走,過去看看!”
高倉座大聲笑著走了過來:“哈哈哈!你們應該感到榮幸,我們的田中將軍和山本、佐藤大佐今天親臨火磨視察!關東軍第四國境警備隊的鈴木登中佐和七名佐級軍官,以及四十餘名尉級以下官兵,準時趕到這裏,現場觀看義興火磨隆重開工生產的大場麵!我們大日本皇軍有兩點要求,希望你們多多配合:第一,我們的後勤兵要借用你們的夥房飯堂準備午飯;第二,警備隊為義興火磨配備了兩名工程師,用來代替尤金和瓦西裏……噢,瓦西裏已經被釋放了,他回到了金化煤礦,這是他自己的意願,你們就不要惦記他了!”
高鳳鳴順從地點著頭說:“啥時候都得配合你們這些尊貴的大日本關東軍啊,你說咋辦就咋辦!”
田文閣和鮑庭璽領著人把辦事房、會計房、炮手房裏邊的桌子、凳子全都抬了出來,在備品倉庫前麵的空場上,布置了一個會場。會場的東南是蒸汽機房,東北是主機大樓,彼此之間相距不遠。
田中將軍和山本、佐藤大佐坐在最前麵,鈴木登中佐坐在第二排,他的左右兩側是另外六個少佐,身後坐著八木同一等尉級軍官。
八木同一朝張富和高鳳鳴招手:“(日語)趕快過來,鬆鬆垮垮的,懶豬一樣!”
張富和高鳳鳴沒動。
田文閣和兩個警尉補不由分說地過來推搡張富和高鳳鳴,高倉座惡狠狠地盯著張富,聲音由小漸大:“我傳達鈴木中佐的命令,兩個小時以後,也就是上午十一點,我們要聽見火磨的汽笛聲,要看見主機大樓的機器運轉。這兩位是大蒲和山本先生,是我們大日本關東軍裏的優秀工程師,從今以後,他們將長期效勞大火磨,凡是技術上的問題都要歸他們二人來管!”
太陽照在一枝花的花被上了,她才睜開睡眼,懶洋洋地掀開被子,懶洋洋地穿衣下地,看了一眼窗外,美美地伸了一個懶腰,自言自語道:“天短夜長睡覺正香……去瞅瞅秀芹,告訴她一聲,看她做啥好吃的了。”
一枝花推開西屋的房門,屋裏安靜無聲,她連喊了幾聲,連秀芹的影子也沒有。她急忙跑到後廚,見灶台上擺著一盤沒動過的炒雞蛋,一小盆大餅子。明顯地,飯菜是給一枝花留的。一枝花又感動又有些懊惱:“這人,外頭恁麼亂,還敢出去,上哪兒野去了!”
其實秀芹很早就起來了。高鳳鳴敲西屋窗戶的時候她就醒了,她是笑醒的。
秀芹昨晚做了一個好夢,夢見黑老白回來了,跟她賠禮道歉,說這幾天就回來看她。醒來後她的左眼皮就跳個不停,左眼跳財,右眼跳禍,她覺得好事在等著她,黑老白一定能回來,她和黑老白一定會破鏡重圓,自己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
高鳳鳴走了後她就下炕了。梳洗完畢,就翻箱倒櫃地找出藏在櫃子裏多年的舍不得穿的淺藍色士林布旗袍。她是穿著旗袍做的早飯,一邊做飯一邊美滋滋地哼著小曲,也許是心情好的緣故,飯很快就做好了,想起火磨的食堂停火,張富吃不上早飯,她的心就難過起來,她把飯菜裝進飯盒後,忽然想起高鳳鳴叮囑她的話,她又把飯盒放下了。她感激高鳳鳴,覺得他是一個讓人尊重的長輩,他關心自己,是那種沒有任何雜質的關心,這讓她覺得心裏暖融融的。可一想到張富和高鳳鳴吃不上早飯,她就受不了了,心說我趕著馬車蔫悄地去再蔫悄地回,能出啥事兒?抱著飯盒剛走出房門,就又踅了回來,脫了旗袍,換上短袖長褲,笑著自言自語道:“趕馬車穿旗袍,瘋了咋地 !”
停下馬車,秀芹使勁地敲義興火磨的北大門,開門的是兩個日本兵,驚得秀芹失聲問道:“你們這些狗咋來了?我兄弟張富呢?”
兩個守門的日本兵不耐煩地揮著手,意思是讓她快走別囉唆。
秀芹抱著飯盒衝進大門向大院右側的生活區跑去。她徑直去了張富的宿舍,見門鎖著,一種不祥之感在腦中閃過。她繞過夥房飯堂,進了瑪麗亞的房間,放下飯盒,翻開房屋東北角的地磚,提出瑪麗亞送給她的那隻小箱子。打開箱蓋,從裏麵拿出一把小手槍和一支短劍,長出了一口氣後,坐到床上用毛巾輕輕地擦拭著手槍上麵的灰塵。
這時,鼻子下有道條形傷疤的日本憲兵從窗子前走過,似乎發現了什麼,他又 折回身,警覺地趴在窗戶上往裏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床上擦槍,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悄悄地推開房門,躡手躡腳地朝毫無察覺的秀芹摸去……
兩個日本技術人員從主機大樓的頂層走下來,到了底層,興奮地向八木同一和高倉座誇讚道:“這裏的設備非常先進,真是了不起啊,在邊遠的荒野,我們得到了在日本國內得不到的東西!”
山本凶巴巴地訓斥張富:“這套機器維護得太差了,很厚的灰塵,很多的油垢,你們是一群懶鬼!”
雖然聽不明白小鬼子的話,但張富從他的表情裏感覺出了他是在罵自己。張富冷冷地盯著山本,目光咄咄逼人:“ 我日你們祖宗!你們在別人的土地上指手畫腳,早晚會得到報應的!”
大蒲看著高鳳鳴,指著靠牆立著的汽油桶用漢語怒氣衝衝地說:“為什麼放在這裏?這麼簡單的安全常識你們都不懂嗎?”
高鳳鳴笑了:“這是工人們清洗機器用的,不會長時間放在這裏,我們一會兒就挪走,火磨生產我們很有經驗的,尤其是安全問題,我們會把握好的!”
蒸汽機房內顯得緊張而忙碌,山本和大蒲情緒高漲,儼然他們是火磨的真正主人,蠻橫地向張富和高鳳鳴發號施令:“利用十五分鍾時間補充鍋爐用水,十五分鍾以後開始點火,一個小時以後火磨主機要正常運轉!”
忽然,高倉座朝張富和高鳳鳴吼道:“你們說汽笛鳴響以後,一個小時之內工人就可以全部到位,人呢?汽笛響了嗎?”
張富一聲冷笑:“一個都不會少,就是死了,鬼魂也得到場!”
大蒲用手指著張富和高鳳鳴:“你們,兩個,點火!”
張富又是一聲冷笑:“就是會也不點!誰會你找誰去!”
高倉座見勢不妙,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張富兄弟,你不要頂著來嘛,咱們說好了的,火磨生產對你也有好處,不是嗎?”
高鳳鳴趕忙上前一步:“高倉隊長,你叫幾個日本兵給我打下手,我來生火。這機器先進,十五分鍾上水沒問題,點火也用不了多大一會兒!”
高鳳鳴拿著一根長長的點火棒,把點火棒的頂端浸滿汽油,他朝張富使了一個眼色,張富心領神會地跟著他一起往裏麵走。高鳳鳴壓低聲音:“爺們兒,到時候了,咱們都像條漢子似的,心別亂,啥也別想,穩住神兒,端住架,不管是生是死大叔都陪著你!”
張富警惕地回頭掃了一眼:“大叔,你說蒸汽機點著了,那是不是這邊得先響?備品庫是不是得後響?我看還是先點備品庫吧,備品庫點著了主機大樓也就炸了,我怕你這邊一響耽誤那邊的事兒!”
高鳳鳴點點頭:“用不了一袋煙工夫這邊就著了,下麵的雷管導火索緊接著就會著。這樣,我這邊拖一拖,最好能三下一起響!”
一百多個日本關東軍筆直地坐在臨時會場的桌子後麵,仰頭看著高聳入雲的大煙筒,等著十一時的到來。燠熱難耐,火辣辣的太陽照在他們汗涔涔的臉上,他們卻紋絲不動。
突然,一個準尉軍官站了起來:“田中將軍,請允許我們唱一支軍歌吧!”
田中微笑著點了點頭。
準尉軍官揮舞起雙臂,所有的日本士兵都像狼一樣嚎了起來:
天皇陛下豢養的戰狗,
我們把神勇灑遍了滿洲,
東方的赤日一次一次升起,
大日本皇軍武運長久,
天照大神護佑著我們,
看我們的足跡踏遍亞洲……
在鬼哭狼嚎的歌聲裏,一枝花急匆匆地從義興火磨北大門進來。豔陽當頭,她打了一把油傘,一路小跑地來到辦事房。辦事房裏沒有高鳳鳴,她又繞道從拐角的後門走進蒸汽機房,一眼看見了正往裏麵走的高鳳鳴和張富,她尖著嗓子喊了起來:“當家的,人家害怕了,人家惦記你,心裏總不落底!秀芹呢,秀芹沒來這裏嗎?她不見了啊!”
高鳳鳴和張富回頭看著一枝花,兩個人都驚得張大了嘴。
高鳳鳴大聲嗬斥一枝花:“清早我跟你說什麼來著?你太任性了!秀芹沒來這裏,她不會像你這麼不聽話的,你現在馬上從北門回去,越快越好!”
此時,在瑪麗亞的宿舍裏,大塊頭憲兵從後麵死死地摟住秀芹,秀芹拚命地掙紮著,卻被大塊頭憲兵提拎起來摔到床上。秀芹爬起來,又被大塊頭憲兵掐著脖子按倒在床上,秀芹憤怒地踢蹬著腳,大塊頭憲兵撕碎她的褲子,扯下一塊布條把她的雙腿綁了起來。
頭發亂了,衣裳被大塊頭憲兵撕碎了,腿被綁起來了,雙手也被壓在了身子下麵,可秀芹還在奮力掙紮著,盡管嗓子已經啞了,卻還是一聲聲地罵著“ 你不得好死”。
大塊頭憲兵淫笑著,翻身騎到秀芹身上,兩隻大手在秀芹的乳房上狠狠地揉捏著,下身瘋狂地抽動著,秀芹哀嚎著,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抽出一隻手來,在床上摸索著,摸到的是短劍!她一把抓過短劍,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叫著,短劍刺進大塊頭憲兵的後背……
秀芹暈過去了。醒來後,她把碎得不成樣子的衣褲穿上,一隻手拿著槍,一隻手握著短劍,緊咬著嘴唇,大步朝主機大樓走去。
田文閣最先看見了秀芹,他大聲朝秀芹喊著:“你……不要過來!”
田中冷冷地看著高昂著頭、滿臉滿手都是血的凜然朝他們走來的中國女人,從他的眼中閃過一道凶殘的光,他用力地一揮手,四個日本憲兵同時舉起手槍,槍聲中,秀芹鮮血淋漓地撲倒在地上。
一枝花已經跑到了北大門,驟然響起的槍聲驚得她停下了腳步,守門的日本士兵慌忙關門,厲聲命令一枝花:“(日語)你是什麼人?不準出去!回去!”
從主機大樓出來,正要往備品庫走的張富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等反應過來後,撕心裂肺地一聲 聲喊著“大嫂”。他衝過來,一把抱起躺在血泊中的秀芹:“大嫂,你不能死,不是告訴你別來嗎,你為啥不聽話啊!”
張富慢慢地抱起大嫂秀芹,旁若無人地往備品庫走。
鈴木登示意士兵逮捕張富,卻被田中製止了:“隨他去,他不敢做什麼,我們的火磨暫時還需要他!”田中盯著張富的身影冷冷地說。
一步步走到備品庫前,張富把大嫂秀芹放在導火索暗道的洞口,拎起一桶汽油,咕咚咚地往秀芹身上倒,放下剩下的半桶汽油,他劃著四根火柴扔到大嫂身上……看著熊熊燃起的烈火,張富仰天大笑,笑著笑著就哭了,滿麵淚水地單膝跪地:“大嫂,三兒用這大火祭奠你,你不要怨三兒!大嫂,不給你報仇我誓不為人!大嫂,你等著!”
熊熊燃起的烈火讓臨時會場的日本軍人慌了手腳,鈴木登狂叫著:“趕快過去製止他!查明他的目的!把他抓起來!打死他!”
田中卻穩穩地坐著,他看了看表,朝鈴木登低聲吼道:“(日語)鈴木君,請你冷靜!距離火磨正式運轉還有四十五分鍾,去製止可以,但不能打死他!”
高倉座和幾個日本士兵跑過去想要製止張富,張富用槍逼視著他們,怒聲罵道:“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你們給我滾開!滾開!再不滾開我就點著導火索,和你們同歸於盡!”
高倉座和幾個士兵慌忙退回臨時會場。田中急了,站起身,走到高倉座麵前,薅著他的脖領子:“(日語)他怎麼了?他想幹什麼?說!”
高倉座綿軟無力地說道:“他,我們要是抓他,他就要引爆備品庫,千,千萬別開槍。”
高鳳鳴在蒸汽機房重新點燃了點火棒,正當他走到蒸汽機前時,突然傳來的幾聲槍響讓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猶豫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四個鍋爐全部點著,監視他的幾個日本兵望著爐膛裏的熊熊烈火,“吆西吆西”地離開了。
一枝花哭著跑了進來:“大哥,秀芹死了……嗚嗚……讓日本人打死了!”
高鳳鳴把一枝花拽過來,低聲說道:“聽我說,這裏馬上就要爆炸了,你往南圍牆那邊跑,大門西邊的那垛圍牆,差不多是正中間的位置,那兒的牆根兒有一個洞口,用一塊大青石板蓋著,你就從那裏鑽出去!那一年我從胡子手裏把你救出來,就是鑽的那條地道!你出去了躲在樹叢中等我和張富,這邊一完事兒我倆就從地道跑出去!你快走,快點兒走啊!”
忽然,日本技師山本從蒸汽機房裏跑出來,兩隻手捂著鼻子,大叫著朝門外跑去。
“汽油味?不好!被王八蛋發現了!”高鳳鳴抄起一根鐵棍追上去,鐵棍落下,山本倒在地上。高鳳鳴扯過一枝花的手用力握了握:“桂英,你是個好女人,下輩子我跟你多過幾年……你快走吧,快走!”
一枝花抱著高鳳鳴的胳膊不撒手:“就不能一起走嗎?你答應過我的,要好好和我過下半輩子,你忘了?”
高鳳鳴稍作遲疑,一把抓住她的手:“反正鍋爐點著了,啥也別說了,我們快走!”
臨時會場處,兩個日本憲兵正慌亂地給一個蒙麵人鬆綁,高倉座狂呼亂叫著:“把他臉上的布撕下來,快撕下來!讓他跟張富喊話,張富若想炸了大火磨,他的老王老叔也活不成了!快,快讓他喊話!”
蒙麵人臉上的布被撕了下來,當他露出廬山真麵目的那一刻,張富被驚得目瞪口呆:“王將軍,怎麼是你啊!”
骨瘦如柴的王老呔吃力地挺起駝了的背:“三侄兒,別管我叫王將軍,還是叫我老呔兒叔吧!你老呔兒叔對不住你們啊!”說著,指著主機大樓聲嘶力竭地喊道:“這些強盜,想要霸占我們的大火磨,想要把我們中國人趕盡殺絕,沒門兒!三侄兒啊,不要滿足他們的野心!不要把我們的大火磨給他們!他們殘害我們中國人,我的小桃紅死了,我的小桃紅被他們給逼死了!他們沒殺我,揍是等著這一天,想用我來要挾你!三侄兒,聽老叔的,你千萬不要管我,你老呔兒叔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咱中國人絕不能輕易向那群王八蛋低頭,揍是到了閻王爺那裏咱也能挺直了腰板!三侄兒,別管我,你趕快點火,再晚揍遲了啊!我王老呔兒永遠都是條硬漢子,永遠都是你的老叔!三侄兒,咱們來世見!”說完,猛地轉過身去,蒼涼的曲調在大火磨的上空驟然響起:
日落西山他們兩下裏分了手啦,
浪打鴛鴦啊就兩離分,
玉堂春哭回本私院,
次日公子回轉故林,
他自從回到了金陵府,
紳金富戶都給他提親,
千金小姐給我我不要,
難舍那好心的玉堂春……
張富悲愴地喊道:“老王老叔,三侄兒對不住你了!等著我,我們一會兒到了閻王爺那裏再好好嘮!”說完,他迅速掀開石板,掏出導火索,把剩下的半桶汽油倒進去,擦著火柴,點著導火索。
導火索的線頭吃吃地冒著金星,金星在快速地滑動,一寸,二寸,三寸……義興火磨備品庫在沉悶而又巨大的爆炸聲中劇烈地晃動著,大片的碎屑衝天而起又訇然落下,頃刻間,濃煙滾滾,地動山搖,張富騰空而起,瞬間就被卷入衝天的煙霧中,不見了蹤影……
臨時會場前的所有人,還沒來得及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就已經粉身碎骨了。
高鳳鳴扯著一枝花一路飛跑,剛跑出幾十步遠,兩個人就被備品庫的爆炸氣浪衝擊得倒下了。
高鳳鳴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扶起一枝花,跌跌撞撞地跑到南圍牆那裏,吃力地掀開那塊巨大的青石板,洞口露出來了,一枝花半跪在地上,激動得張大了小嘴兒,又驚又喜地看著高鳳鳴:“你可真是一個……”
就在這時,蒸汽機房爆炸了,飛起的碎片像黑幕一樣砸過來,一塊鐵片刺進一枝花的頭部,她的話還沒說完,便無聲地癱在了洞口,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瞬間就失去了光澤,灰暗地半睜著。
高鳳鳴趴在一枝花的身上嚎啕大哭 :“桂英!桂英!你別扔下我,別扔下我啊!”
“轟——”像沉雷從天上掠過,埋在主機大樓地下的炸藥被引爆了。“嘭、嘭!”汽油桶接連跳躍著升空開花,鐵片和石頭四處迸射……
高鳳鳴含笑看著這一幕,慢慢地躺在一枝花的身邊。他的腹部像是被馬刀砍過,翻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前胸密麻麻地插滿了帶著鋸齒的碎鐵片,鮮血從頭頂的洞口噴湧而出。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喃喃地說著:“我的……我的好桂英,咱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