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火磨忠魂歸大地(2 / 3)

一枝花忙不迭地說:“別爭了,我們請,我們請。大夥兒坐下吧,我先把涼菜整上來,你們先喝著。”

幾個人圍著桌子坐下,高鳳鳴給眾人倒酒,一枝花把四樣涼盤放到桌上,她自己勸自己:“我也別客氣了,都不是外人,陪你們喝幾盅,今兒個我就當一回破草帽子——曬一把臉吧!”

秀芹露出了笑容,酒桌上的氣氛不再沉重了,馮萬金見勢開了口:“其實,我這個事兒也是咱們皮貨口所有買賣人的心事,往白了說,就是咱們是跟大鼻子處還是跟小鼻子處,眼前我有兩個撲奔,一個是吉林新京的萬和祥,過那邊就可以參股,另一個是蘇聯裏麵的哈頭遠東貿易公司,公私合營,按股分 利,可是我呢,倒沒有主意了,鳳鳴賢弟,你通古曉今,洞察時事,幫我拿個主意!”

高鳳鳴神情篤定地看著馮萬金:“小日本子站不長,幾年十幾年還是二十幾年說不準,國境南邊將來是什麼樣子,也說不準,但我讚成你往蘇聯大裏邊走,走到歐洲,走到和芬蘭、英國、波蘭、荷蘭接壤的地方,回旋餘地大,有利於個人發展,國破家亡人流浪,沒辦法的事兒。”

就在秀芹跑到宣家館子借酒消愁的時候,在義興火磨辦事房裏,張富正把五十塊大洋遞給李金寶,又把一個沉甸甸的小布袋交給了譚增禮:“金寶兄弟領過工錢了,再加上這五十塊大洋,回關裏家買房子置地娶老婆,富富有餘。你們今兒個就走吧,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對了,我得囑咐你們倆,瓦西裏的事跟誰也不要講,裝傻裝到底,我得讓高小劑子把他的計劃一直進行下去,這叫欲擒故縱。”

譚增禮勸張富:“大東家,忍字頭上一把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躲過這一劫煙消雲散,我們哥倆就盼著義興火磨最終能有個好結果,我們回去安個家,一兩年後還回來!”

張富點點頭:“你們倆路上別拆幫,還是到依蘭府搭車走哈爾濱,看好你們的血汗錢。”

譚增禮和李金寶走後,張富神情落寞地走進蒸汽機房,看看這裏,摸摸那裏,然後蹲在地上抽煙。也不知道蹲了多久後才站起身來,出了院子,又上了主機大樓,從底層看到頂層,又從頂層看到底層,他撫摩著落了一層灰塵的輸送帶,百感交集,悲從中來,大滴的眼淚落到寬大的皮帶上。

天黑透了。張富坐在義興火磨辦事房裏不停地抽著小旱煙袋,高鳳鳴坐在對麵,默默地望著張富,幾次欲言又止。

張富咳了一聲,說:“大叔,明天我就去憲兵分隊,找高小劑子,告訴他,我們同意了,三天後火磨生產,我得讓他們親自過來看看義興火磨是怎樣生產的!”

高鳳鳴點點頭:“明天早晨大叔陪你一起去,咱爺倆一定要裝得像一點兒,千萬不能讓他們看出破綻來。”

5

當張富、高鳳鳴走進金花高麗皮貨口憲兵分遣隊高倉座的辦公室時,高倉座已經滿臉是笑地站在辦公桌後等候他們。

張富把裝著幾件瓦西裏衣褲的包袱放到高倉座的辦公桌上,笑著說:“給瓦西裏拿了幾件換洗衣裳,麻煩你交給他,另外還請你問問他需不需要別的東西。火磨最多三五天就開工,麻煩你告訴他,三五天他就可以回來了。”

高倉座將張富和高鳳鳴讓到椅子上坐下,他回到辦公桌裏坐下,雙手支撐著桌沿,坐姿筆直,他奸笑著說道:“瓦西裏他很好,一會兒就可以換上這幾件衣裳,要不要見一見他……小野君,請你把瓦西裏帶過來!”

張富和高鳳鳴對視了一眼,張富在心裏罵道:“真是個魔鬼,撒謊都不眨眼睛!”

一個日本憲兵走過來,用生硬的中國話說:“正在審問,不能執行命令!”

張富覺得這個日本憲兵眼熟,不由得仔細地看了他幾眼,此人虎背熊腰,鼻子下麵有一塊條形傷疤。張富想起來了,他就是刺傷瓦西裏的日本人!一股怒火在張富的胸膛裏呼地一下著起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一定要把心裏的怒火壓下去,否則會壞了大事。

高倉座朝那個憲兵揮了揮手,然後一臉歉意地對張富和高鳳鳴說道:“二位,我們日本憲兵有一整套嚴格的製度和紀律,瓦西裏正在接受審訊,小野有理由不接受我的命令,隻是對不起你們二位了!”

“噢,是這樣,”高鳳鳴看著高倉座,“那我和張富就不用惦記瓦西裏了,三五天就回來了,高倉隊長,你說是不是啊?”

張富哈哈一笑:“咳,惦心啥呀,有吃有喝有睡覺的地場,瞎子掉井哪不背風呢!”

高倉座也笑了,煞有介事地說:“今天早上我還陪瓦西裏吃的麵包牛奶,你們不相信日本憲兵,難道還不相信我高升發嗎!好了,咱們談一談義興火磨恢複生產的事吧,張富老弟,你有什麼打算?需要我們幫您做些什麼嗎?”

張富沉吟片刻:“按理說我們火磨的主機和蒸汽機都沒有毛病,檢修也隻是上上油、擦擦灰、擰擰螺絲什麼的,在這之前尤金和瓦西裏已經做完了大部分工作,現在看來,三五天恢複生產沒有問題。”

“不對吧?”高倉座一臉的狐疑,“蒸汽機鍋爐有問題,不能生火,不能燃燒,瓦西裏說近乎於報廢,是這樣嗎?”

高鳳鳴答道:“是這樣,幾百根爐條全燒毀了,就是很大很大的那種爐箅子,不過我們東家已經找來了新的部件,換上就可以了,當然由瓦西裏安裝最合適了,不過我也可以安裝,瓦西裏很認真地教過我……”

高倉座舒了口氣:“很好,非常好,那就由老高大叔安裝,明天,不,今天你們回去就可以安裝了,這樣,瓦西裏也可以早一點回去了嘛!”

張富認真地點了點頭:“咱們還得定一下,你們什麼時候過去,我們就什麼時候正式開工。”

高倉座哈哈大笑:“三天以後,上午十一點火磨正式點火運轉,我本人要親臨現場祝賀,我們日本軍方極有可能派代表參加,並幫助你們聘請兩位工程師。可是,工人呢,你們的工人呢?火磨大約七八十名工人呢?他們還都在嗎?”

高鳳鳴說:“這不用你擔心,我們的工人就住在附近,國境南邊火車站有一批,皮貨口溝裏溝外有一批,到時候火磨一拉鼻兒,他們聽見動靜兒準來。”

張富言之鑿鑿:“你是知道的,我們火磨拉鼻聲能傳出幾十裏,我們早已經約定了,聽見火磨拉鼻,一個小時之內必須趕到火磨上班!”

高倉座拿著電話耳機,嘩啦嘩啦地撥完後,嘴對著話機“哈依哈依”地說個不停:“(日語)您說三天之後,也就是九月十八日上午九時準時到達義興火磨?最高長官是一位將軍?!兩名大佐?!還有鈴木登中佐?!噢,少佐以上軍官十三名,尉官幾十名……是,記住了,我要派一個夥食排進駐義興火磨,他們的夥房飯堂是現成的,我會搞到一些金槍魚……請放心,九月十八號上午八時,我要帶著人在義興火磨恭候迎接各位長官的光臨!”

6

東興貿貨棧外牆貼著一張關東軍第四國境警備隊布告,馮萬金和商業街的十幾個掌櫃站在布告前大聲念著:“……限三日內關閉所有店鋪,移走全部商品貨物,房屋自行拆毀,人員全部撤離……逾期不遷者,以對抗淨化邊境事物論處,采取強製手段予以驅趕、拆除直至焚毀。”

糧油店的唐掌櫃恨恨地指點著布告說:“也就這日本人能幹出這等沒人性的事來!一百來年了,改朝換代也沒改了咱們皮貨口的買賣!這黑吉兩省的糧食差不多都是從這兒走的,他們可是把咱金花高麗給毀了,咱們那些農民上哪兒賣糧去呀!”

綢緞鋪的高掌櫃痛心疾首地說:“白瞎這個地場了,我就他媽 了巴子的不走,看他能把我怎麼的?”

馮萬金搖頭歎息:“小鬼子滅絕人性喪盡天良,他們不考慮咱們中國人的死活,隻顧及他們自己的利益,你們想啊,咱這金花高麗皮貨口是多少老百姓的福地呀,他們說給端就端了!不能跟他們講人語,該走就都走吧!”

午飯過後,張富和高鳳鳴來看望東興貿貨棧的馮掌櫃,幾個人坐在馮萬金的算賬桌子旁喝茶。

馮萬金的賬房先生匆匆忙忙地領進來兩個車老板子,他告訴馮萬金:“有一些日用雜貨都推給前屯後屯了,按你說的,賠著本兒賣了;有一些貴重的貨物裝了兩掛大車,說準成點是裝了一車半,東家你看還要不要跟別人勻點貨,把車裝滿,我估計到了密山府,咱們這貨還不愁出手!”

馮萬金傷感地說道:“算了,這時候還有什麼心思添貨湊載的。你現在就走,到趙家店歇一宿,明天駐東安大車店,我最遲後天,後天我到東安大車店找你。”

兩個老板子笑嘻嘻地看著馮萬金:“東家,你還有什麼囑咐的……”

馮萬金從桌子裏抓出幾塊銀元塞給他們。

賬房先生和兩個車老板子出去了,張富這才注意到東興貿已經是空空如也一片狼藉。他歎了口氣:“馮掌櫃的,一晃你也到金花高麗五六年了吧,東興貿自打你接手後,生意一直火著,特別是這幾年,誰不朝你伸大拇指頭!不承想啊,東興貿毀在了日本人的手裏,這幫惡狼他們竟然要毀掉咱金花高麗,說攆就攆,說拆就拆,我看哪,他們真的敢放一把火把皮貨口燒個精光!”

高鳳鳴痛心地道:“自古以來,邊境上你來我往互通有無,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小日本肯定知道這個道理,知道了還要反其道而行之,為什麼,豺狼國家豺狼軍隊的豺狼本性決定的。馮掌櫃的,你也不要傷心,離開是非地,心裏也安然,就是苦了那些莊稼人了,他們的糧食又要燒火漚糞了!”

馮萬金罵道:“就怕連燒火漚糞都不讓了,日本人非得把咱莊稼人的糧食搶去當軍糧不可,他們為啥關閉口岸?他們為啥淨化邊境?就是不讓中國的糧食出口,要把全部糧食霸占到他日本人手裏!”

出了東興貿貨棧,張富和高鳳鳴往宣家館子走。宣家館子的大門外,小夥計正舉著一根木杆摘幌子。張富和高鳳鳴見狀趕忙過去幫忙。屋子裏,一片狼藉,一枝花堆坐在櫃台裏,想到紅紅火火的宣家館子落到了如此地步,竟捂著臉失聲痛哭。

7

在張家新居的東屋——高鳳鳴、一枝花的住處,高鳳鳴身上紮著一件小圍裙,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把茄子褲從又鮮又嫩的茄身上剝下來。把茄子切成段後,點著灶坑裏的火,往鍋裏填了一瓢水,他突然笑了,小彩鳳臨走時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來:“爹,求你兩件事,不許給一枝花做飯,不許幹哈腰的活!”一枝花拎著一塊豬肉回家了,她把肉放在菜板上,問高鳳鳴:“咋自己個兒在那疙兒偷摸笑呢?”

高鳳鳴頭也不抬,自顧自地往灶坑裏填柴火:“想起鳳兒了,我答應過她,將來有一天,我上哈爾濱給她做她愛吃的油梭子去!”

一枝花不由得傷感起來:“想閨女了吧?能不想嗎,我都想了……”見高鳳鳴悶悶不樂的,就撒起嬌來,“我今兒個也想吃好吃的,你給我做嘛,給我做嘛……”

高鳳鳴摟過一枝花,無限憐愛地說:“給做,都給做。其實你才比小鳳大幾歲呀,都是孩子啊……”

一枝花的眼睛濕了,望著高鳳鳴說:“我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正確的事,我現在覺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就是死了,我也知足了。”

高鳳鳴嗔怪道:“別說不吉利的話。”

一枝花揉著眼睛說:“一會兒把秀芹叫來吃晌午飯吧,她正在翻箱倒櫃地整理東西呢,說把它們送到後溝的親戚家,說那裏安全。”

高鳳鳴說:“行,等做好飯了你去叫她,她和黑老白鬧別扭,心裏不知咋難受呢,你平時沒事了兒多跟她嘮嘮嗑兒,往寬裏勸她。咳,人這一輩子啥煩心事兒沒遇著過,遇著了就想開了,不地咋整。”

秀芹的晌午飯是在一枝花的屋裏吃的。飯吃完了,一枝花就隨著秀芹進了她住的西屋。西屋炕上,擺著一大堆衣裳。秀芹盤腿坐在炕上,把那些衣物打理成五六個大包袱,又從櫃子裏掏出一個鼓溜溜的鹿皮錢袋揣進上衣兜裏,想了想,把櫃麵上的世明鍾捧了過來,仔細地擦拭著。

高鳳鳴也過來了,和一枝花一起把打理好的包袱一件一件往馬車上裝。

高鳳鳴扶著一枝花上了馬車,一枝花笑吟吟地坐在車廂板上,手裏摟著一個大包袱,說:“我都老長時間沒坐馬車了,這冷丁一坐還有點兒害怕呢。”

高鳳鳴叮囑正在車前整理馬肚帶的秀芹:“秀芹啊,桂英其實挺嬌貴的,你把車趕穩點兒,別碰著磕著的,早去早回!”

秀芹一躍身上了馬車,啪啪地甩響手中的皮鞭,馬車動了,她才開了口:“老高大叔,你這眼珠不叫眼珠,你是眼仁兒(眼人)!放心吧,擱這兒到後溝來回不過二十裏地,我保證,你家這朵水靈靈的鮮花連一片葉子也不帶掉的!”

8

九月十七日的早晨,高鳳鳴把裝滿炸藥箱子的大車停在義興火磨大院蒸汽機房門口,一箱一箱地往蒸汽機旁邊放炸藥,張富在蒸汽機鍋爐裏麵探出頭來問:“老高大叔,前後門都鎖好了嗎?院子裏有沒有動靜?”

高鳳鳴把炸藥箱子遞給張富:“大侄子,整個義興火磨大院子裏頭就咱兩個人,用不了多大工夫咱倆就能鼓求完。我琢磨一個事兒,雷管和導火索擱上麵走呢還是擱底下走?可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

“我心裏有數了,不進爐膛子裏還不知道,底下返潮,上麵幹爽,這種藥撚子肯定怕潮,擱上邊走吧。”張富說。

“不管擱哪兒走,咱們都把導火索包上,做到萬無一失,炮手房裏還有一捆油布,我去把它拿來。”

“對,大叔你快去,越快越好。”

不一會兒的工夫,高鳳鳴就扛來一大捆油布。兩個人把油布裁成一條條一塊塊,然後用它們把導火索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盡管夕陽已經完全地沉入了西天,可它把霞光留給了金花高麗皮貨口鎮。晚霞映襯下的金花高麗皮貨口鎮安靜恬淡,似乎從來就沒有在這裏發生過罪惡的事情。

張家新居的廚房裏,高鳳鳴紮煞著兩隻手,一枝花在他身後為他係上了小圍裙。秀芹把一筐雞蛋從自己屋裏拎了出來:“老高大叔,你知道我最愛吃什麼嗎?炒雞蛋!少放一點蔥花,少放一點花椒麵,擱鍋裏塔,一大塊兒一大塊兒的那種……”

“行,我給你做,那得麻煩你去找找張富,我再給你好好做一盆攤黃菜!”高鳳鳴滿臉帶笑。

一枝花說:“做啥攤黃菜啊,秀芹要吃的是黃陽陽的塔雞蛋,就是炒得一塊兒一塊兒的,兩麵焦黃焦黃的那種。”

秀芹從筐裏拿出幾個雞蛋放在灶台上:“張富不用找了,下晌他走時告訴我說,他要去商業街轉轉,晚上不回家吃飯了,走時還背著二胡,也不知今兒太陽打哪邊出來的,走時還給我往灶房裏抱了幾筐柴火,說你晚上燒燒炕,上秋涼了,腰疼的老毛病別犯了。這孩子,那幾句話說得我鼻子都酸了,我說你咋像要跟你大嫂生離死別似的呢,是不是想瑪麗亞了,有啥開不了口的心事啊,你就放心吧,你大嫂福薄命卻大,啥事兒都沒有,咱們誰都啥事兒不能有!”

高鳳鳴有些遺憾:“我今晚兒就想跟他痛痛快快地喝幾盅慶祝慶祝……算了!”

秀芹把眼睛一瞪:“慶祝什麼?我陪你好好喝幾盅不就得了!”

一枝花嘻嘻地笑了:“醜話可說前頭,喝醉了誰也不興哭……”

張富下午和高鳳鳴回了張家新居後,到大嫂屋裏跟她說了幾句話,又幫她抱了幾筐柴火,走時隻說晚上不回來吃飯。

從張家新居出來,張富徑直去了墳塋地。給每一個墳頭都培了新土後,他跪在父母的墳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坐在玉珍和孩子的墳前,從後背摘下二胡拉起來。悲涼的曲調響起,聲聲刺進張富的心裏,他想起了一生勤勞堅強的母親,想起和善的二哥二嫂,想起溫柔賢惠的玉珍,想起天真可愛的玉兒,想起調皮機靈的兩個小侄子,嗚咽聲中咯崩一聲響,淒愴的曲調戛然而止,二胡的一根弦斷了。

張富捧著那把伴隨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心愛的二胡,就那麼呆呆地坐著。

夕陽西下了,晚霞消失在天邊了,他才動作緩慢地在玉兒的墳上扒了一個洞,親了親二胡,把它輕輕地放進洞裏埋上了。

9

一九三二年的九月十八日,天邊剛剛露出一抹魚肚白。從張家新居東屋裏傳出一枝花嗲嗲的聲音:“我不要你起來嘛,摟著我,親這兒,親這兒,親這兒嘛……”

高鳳鳴輕聲哄一枝花:“今天日本人要來大火磨,我必須去那兒,好跟張富一起應付他們,聽話,讓我起來……”

一枝花嗲勁兒不減:“不嘛,人家想你嘛……”

高鳳鳴把一枝花緊緊地摟在懷裏:“今天你和秀芹千萬不要進火磨大院,那些日本兵對中國女人特別野蠻,見著了就不放過,金花高麗這幾天有好幾個姑娘都被日本鬼子禍害死了……”

一枝花伸出小腳,朝炕梢比畫一下:“炕梢那兩包東西是啥?”

“噢,是我最珍愛的幾樣東西,替我經管好別弄丟了……”高鳳鳴說著掀開被子下了地。

“好,我經管好了,把我丟了也丟不了它們。你剛才說的事兒秀芹知道嗎?”一枝花問。

高鳳鳴一邊穿衣服一邊說:“待會兒你起來了就告訴她,你倆千萬別去大火磨,聽見沒?”

一枝花把腦袋從枕頭上抬了起來,點著頭說:“你一會兒走時敲敲西屋窗戶,還是你先告訴她一聲吧,完了我再告訴她。”

高鳳鳴答應一聲後推門出去了。

早晨九時整,日本人聲勢浩大地從義興火磨北大門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