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村莊和歸鳥
把根植入鄉土用我所有的神經感受土地的脈搏寬宏而博大
在城市的喧囂中仍能聽到那曾經的一聲鳥鳴犬吠還有日夜奔流的小溪響徹耳鼓
童年確乎遙遠了但鄉音猶在我的血液中流淌著土地的顏色我的思緒在故鄉的圓月下漲潮……
北方的農民,我的父親
農人古銅色的脊梁黃昏時分染上一層淡淡的春陽,牛以匍匐的姿勢沉重前行,犁用鋒利的鏵剖開土地的蠻荒,和土地進行著千百年來延續下來的痛苦對話。
在祖國版圖的東北邊緣,經常可以見到這樣的風景。
原野永遠是神秘而肅穆的,正如土地上耕作的人一樣古樸而憨直,他們每年都在那片土地上重複同樣的姿勢,播種汗水和種子,收獲希望和喜悅。他們從祖先那裏繼承了最原始的生活方式,舉手投足,播種收獲,俯仰之間,漸漸把曆史延續下去。
北方的農民啊,我的父輩們,你們以親近土地背負藍天的姿勢,教育著後人,把他們培養成一顆籽粒飽滿的種子,給他們勤勞而忍耐的基因,使他們無論在故鄉或異鄉的土地上,都能長成一株獨立成長的堅韌植物。
北方的農民啊,我的父輩們,你偶爾挺直的脊梁,麵對蒼天,站成“人”字的模樣,那時你們的心中,正流淌著對自然的祈禱或感慕,就像嬰兒仰望父母。
原野永遠是博大的,終歸有一天,你們倒下了,成了一粒種子,但你們堅韌的靈魂會生長成北方原野中那種最常見的小花,色並不美,味本不香,但永遠植根土地,麵向太陽。
(1993年5月)
村莊和歸鳥
河邊,村莊,一座孤島。
我的村莊,綠草如茵、綠樹環抱、牛羊成群的村莊;我的盛產鮮花、蜜蜂和蝴蝶的村莊;我的可以在任何屋簷下築巢的村莊;我的可以在所有枝頭嬉戲、鳥的樂園的村莊。
走出羊腸小道,我很小,如同一隻剛剛會飛的小鳥。
簡陋的行囊,囊括了生活,簡單而輕鬆,我的翅膀很輕盈,我的心歡快地掠過鄉村的原野,在外麵的天空裏搏擊風雨,我的羽翼日漸豐滿。
飛過理想中的所有高山,飛過生活中浩瀚的大海之後,我棲息在城市的樹梢,僅僅足踏一枝,我的巢在風中不停地搖擺。
城市的燈火如同白晝,可心情卻日漸狹窄,直到我再也沒有心情在城市的高樓間飛翔。
川流的車燈會聚成河,從黃昏穿越黎明。
城市的風漠然地流動,城市的屋宇不再有風鈴。
我在枝頭的巢穴中,微閉雙眼,解讀世界,可越來越難以看懂。
我蹲在枝頭看城市的朝陽與黃昏,看太陽如何在我的城市上空滑過又回來,看我巢穴下麵的樹影如何從修長變得短小,看樹下的行人如何匆匆行走在自己的節奏中。
我要起飛了,起飛,堅定地起飛!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我要飛往我的村莊,我的綠島。
盡管天空無法記錄我多年前飛來的痕跡,可是村莊的方向在我心裏,村莊的綠色在我心裏……
我居住過的茅簷可曾荒蕪?我嬉戲過的小樹可曾參天?我的心要回歸,明天就會到達,我的村莊!
田園將蕪,胡不歸?我的心靈呀,我覺得從來沒有過的貧瘠和孱弱!
(2005年10月16日)
關東情懷係列之一
白樺林
歲月多風霜,亭亭成林,獨自成景!
北方的大地,你四季站立成一片情感的王國,不改潔白的本色。
沿著林間的小徑,走入你曲折的情懷,踏著稀薄的積雪,傾聽你在風中的囈語,感受你的呼吸。
我身後的腳印,是寫給你的詩行,隻有在這樣的夜晚,我的詩句才能在月光下浮起,連同這個月夜一起,構成靜謐的夢境,而此時,我清脆地踏在積雪上的腳步聲,在夜裏蕩起了層層漣漪。
看來我是無法醒來了,我的生命迷失在白樺林裏……
從秋天走到冬天,你修長的枝幹,長滿柔情的眼睛,就在我們對視的瞬間,你潔白的靈魂再次將我淨化,如同今夜的月華,淡淡如水。
我擁抱著你,附耳傾聽冬天的脈搏,來自大地的深處,當心路走過長長的季節的回廊,我的心跳可曾和你契合,一起跳動在風裏……
冬天的風,吹起了我的衣角,我雪白的圍巾飄動在風中,讓我再次深情地回眸,看看你。我將你如畫的樹皮,夾在我常看的書裏,做成書簽,這樣,無論我走到哪裏,你都是我一片永恒的記憶。
雪房子
冬天的情感,紛紛揚揚,從入冬傾訴到臘月,北方的鄉村,進入了童話般的世界。雪分層次地將村莊厚厚地覆蓋,大地如同睡去,隻有黃昏中,炊煙從刺破積雪的煙囪裏升起,如同大地的靈魂,讓人覺得溫暖。狗圍著雪人上下打量,狂吠不止。火紅的對聯,將生活描寫得紅紅火火,燈籠在歲月中點燃,新的一年便在這裏開始……北方的鄉村,這靜謐安詳的山村,一夜之間,穿上了潔白的新衣。新年來了嗎?我分明聽到了鞭炮聲,在記憶深巷中響起……隨著日曆的消瘦,春天爬上了河邊的垂柳,這濃濃的臘月情懷,一滴滴落在時間裏,村莊露出了本色,冬天便在一夜之間瓦解。故鄉所有潔白的記憶,都化作奔流的小溪,流進了我的生命裏,化作了一種品格,我心靈的房子,永遠潔白。
(2005年10月24日)
關東情懷係列之二
雪爬犁
雪爬犁,在冬天的海洋上航行,穿過季節,身後便留下了兩道深深的轍印,向冬季的深處抒發著自己深沉的情感。
東北的曆史,是雪爬犁的曆史,東北的第一條路是雪爬犁蹚出來的。
馬蹄歡快地叩響山路,冬天不再寂寞。細碎的鈴鐺聲灑滿雪路,隨著這聲聲的脆響,冬天便隱隱地延伸到密林深處。
揚起手中的鞭子,就駕馭了整個冬天。在一次次和雪原的賽跑中,漸漸地縮短了冬天和春天的距離。
雪爬犁,從山裏到山外,再從山外到山裏,在這情懷的反複中,歲月就不再寒冷。
撕下最後一張日曆,就跨進了新年的門檻,雪爬犁在村莊中穿行,追趕新年的腳步,爬犁上裝滿了新年的喜悅,也裝滿了歲月的豐稔。
紅燈籠點燃新年之後,冬天開始漸漸地融化。
脫下狗皮帽子,甩起你的長鞭,在春天的暢想中,做最後的一次遠航,然後靜立窗前,在青綠的希望中擱淺,做下一個潔白飛馳的夢。
塔頭墩
塔頭墩,如同海裏的座座孤島,探出水麵的頭顱,個性十足,頭發直立,站在四季的風裏。
在這一望無際的沼澤地中,月光在水麵泛起,風吹過塔頭草,在春天裏起伏出無盡的韻律。那輪天際的殘月經曆了怎樣的孤獨,不然它的清輝怎會在草尖上跳舞,它一定見證了關東的曆史,那蔥蔥蘢蘢遼遠的曆史,從塔頭墩的起伏中,看到了關東曾經的本色。
在村莊之外的曠野,塔頭墩在日夜守望著孤獨,在這一年年野草的瘋長中,歲月未老,而它們站成的風景,成了關東大地永遠的符號,曠遠深邃。
塔頭墩,你這自然的兒子,你這見證了關東興衰歲月的自然的兒子,你這靜靜守候歲月的自然的兒子,你這在村莊之外鳥類繁衍成家園的自然的兒子,在大地的五穀的豐稔中,日漸狹小,看著你漸漸瘦小的身影,我的心也在荒蕪。
站在關東的春天裏,站在關東的風裏,我在想,那些曾經讓我震撼的一望無際的塔頭墩,是否會成為永久的記憶?
塔頭草仍在不屈地起伏,沒有答案!
(2005年10月27日)
關東情懷係列之三
十二月的暴風雪
關東十二月,漫天暴風雪。
原野在十二月的雪線中醞釀一場新的暴動,天空的雲在遊移中密謀一次激情的揮灑。
原野靜謐,大地在安詳中坦露白色的胸懷,新翻的田壟在雪的覆蓋下起伏出不安分的曲線。山在風中靜默挺立,樹站成最忠實的形象,掙紮著將手臂伸向天空,那絕對不是祈禱的姿勢,而是叛逆,是用自己的身體在風雪中書寫宣言!
草似乎枯萎在冬季的裙裾下,它站立的姿態很有性格,以自己獨特的韌性一次次挺起被風吹彎了的身軀。
雪狐如紅色的閃電,從清晨的眼眸中躥出來,倏忽間消失於茫茫雪線,在雪地上留下兩行深深淺淺的詩句。
關東的大地,要在十二月的大風雪到來之前,整理一下心情,十二月的太陽,似乎離關東的大地太遠!
朔風以迅疾的速度橫掃關東大地,它暴躁的性格整夜叩動所有的窗欞和籬門,不管你是否願意接受它的問候。
窗前紅辣椒在風中狂舞,獵獵成為一麵火熱的旗幟,隻有經過風雪的辣椒,才能在關東的湯碗中調劑冬天的滋味,才能成為關東漢子火熱的性格。
雪,暴風雪終於來了,在醞釀已久的情懷中突然來臨,在這呼嘯的夜裏,如同千軍萬馬,旋轉著,它如椽的大筆在關東大地上任意塗抹,讓天地在一夜之間純潔起來。
河流失去了往日的歡快,被強行封閉起來,它們隻好在冰雪冷漠的表情下流動,盡管無法見到太陽,但永遠不會迷失方向,它們堅信,自己會流到春天!
風向標在盲目地旋轉,它迷茫的眼神在不安而快速地掃視,在這十二月的風雪中,它瘦弱的身軀已經無法將關東的歲月讀懂。
暴風雪,這狂躁的暴風雪,一旦揮灑起來,就是大手筆,沒有任何一位偉大的畫家能和它相比,在一夜之間,將關東的版圖塗成白色。
一夜的暴風雪,大地複歸寧靜,村莊仿佛是一本寫滿冬天童話的書。艱難地推開自家的門,沉睡一夜的村莊睜開了許多眼睛,人們掘出了新的道路,把各自的心情在雪野中連結起來,如同大戰將至挖出的戰壕,又如北方大地的血脈,永遠流動著不屈的魂靈!
關東大地,以博大的心胸迎接歲月的洗禮,以坦蕩平靜的心情迎接所有的暴風雪,如同健碩威武的關東漢子,起伏的山巒是其勁健的肌肉,寬宏博大是他的性格,而所有這一切,都難掩他強有力的心跳——關東大地,在雪野下醞釀生機!
關東的明月,見過關東十二月的大風雪,也見過關東溫柔的曉風,依依的河柳,這就是關東大地的性格,在溫柔中細膩,在狂暴中不屈!
在翻過的日曆上,我找到了那場關東十二月的暴風雪……
(2005年11月7日)
記憶,鄉村零碎的意象
一
多少次,跟隨在父親的身後,披一身月光,走在晚歸的路上。
身後那一池水田,在月光下泛起銀白,鄉村的歲月濃濃,融入其中,釅釅如酒。此時一年的希望還隻是嫩嫩的綠芽,還無法對我們成熟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