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左路備補軍( 二)(1 / 3)

第十六章 左路備補軍( 二)

一九一三年的秋天,左路備補軍又另外成立兩個團:左翼第一團同左翼第二團。我奉令招編左翼第二團。

我在陰曆七月二十九日奉到命令。當天晚上,即在原來統帶的一營人中選拔了幾位官長頭目,翌晨帶同他們到河南郾城一帶去招募新兵。

從北京動身的時候,天還沒有明亮,東方正泛著血紅的朝霞。沿路上,看見百姓們正在收割晚禾,茫茫的原野,一片晚秋的景象。

在漯河車站下車,五裏路即到郾城。這裏既靠車站,南麵又有一條大沙河,下流可通至臨淮關,上流亦通許多重要的城鎮,河中船舶擁擠,產魚頗豐。所以郾城是一個水旱碼頭,市上一片蓬蓬勃勃的興隆氣象(後來因連年內戰,景況大非昔比了)。我們到了郾城,即找地方落腳。我向來牢牢記著“凍死不入民房”的教訓,以為無論如何,我自己得把這句話拿來身體力行。至於住旅館,則更不相宜。所以我每次行軍,必住祠廟或空著的公所。這次在郾城,找到有一家停閉的戲院,室裏有現成的木床。我們當即住了進去。因為大雨之後,裏麵異常潮濕,但為了方便,即未另找房子。當天我們都很疲乏了,在床上鋪起隨身帶來的軍毯,躺下就呼呼睡去。想不到一覺醒來,周身如同針刺的一樣,疼痛得厲害,把毯子掀開一看,席子上,枕頭下,到處臭蟲,成群結隊,多到令人肉麻。後來回到南苑,遍身都生出厭人的疥瘡。這戲院停止已久,臭蟲都餓癟,一旦住了人,它們就餮地大吃一頓。戲子身上都生著疥瘡,俗話說:“不怕疥水,隻怕疥嘴。”一夜的工夫,戲子身上的疥毒,就傳染到我們身上來了。這場惡疾,經過兩月,才慢慢地治好。從此我得知戲院、澡堂、旅店都是傳播病菌最厲害的場所。後來每到這些地方,我就懷著戒心,不敢稍有大意。

郾城這一帶,人煙稠密,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也多。我們除在郾城招收而外,並派出人員在逍遙鎮、西華縣、沈邱、項城等數處分頭招募。取錄標準,凡農工良民,身無暗疾,年在十八歲至二十五歲,身高四尺八至五尺者,一律收錄。凡麵黃肌瘦、精神委靡者,體高不夠者,皆不要。人民生活,的確看出一年年地艱難起來了。整整一團人—一千六百餘名—不到兩個星期,就招足了額數。梁冠英、田金凱、趙廷選、吉鴻昌等,都是這次應募來的。郾城街上有朱姓兄弟兩人,一名朱安邦,二十歲;一名朱安庭,十八歲,都是基督教徒。浸禮會牧師介紹他倆投軍。入伍後,極為忠誠本分,勤勞負責,不久即升排長。一九三八年我過郾城,想起他倆,曾向熟人打聽他們的下落,不料都已死去了。替他們算算年紀,不過四十多歲。中國人壽命往往如此之短,真是民族一大可怖的現象。我細思原因,覺得主要的是知識不夠,意誌薄弱。富裕者則生活縱恣、耽逸墮落,因而短命;貧苦者則生活窘困、饑寒交迫,縱有得著機會,慢慢爬上去的,但一旦有錢,也就恣縱起來。社會如此,彼此熏陶,好像唯有恣縱方是人生樂事,加以經濟凋敝、社會動亂諸原因。總之還是整個民族問題和社會問題!

當晚乘車北返,還出了一點小波折:郾城車站站長,要等候接到路局的電示之後,才肯開車。路局沒有答複之先,他堅執不肯開車。但那時新兵早已登上火車了。停在站上,久不開行,於是便七言八語,嘈雜不休,鬧得車站上秩序非常混亂。我便問站長說,我出來招兵是奉有政府的公事,決不會是假冒。向路局要車,也是經過正當的手續,當然不是私自乘車。這樣留難不開,我固然難以維持秩序,車站上也多不少麻煩。若是早把車開了,兩方麵都方便,免得耽誤時間。後來費了許多的爭議,才勉強把車開出。在站上整整耽誤了四五個鍾頭。

我們乘的是鐵篷車。這一千多個新弟兄,招收並不是難事,可是要把他們大夥兒運往北京去,就覺得非常不容易了。因為他們都是老百姓,過慣的是農民生活,團體生活的訓練,絲毫沒有。因此處處都得為他們照料,為他們設法。尤其乘火車,困難問題更多。我因為有了上年招兵的經驗,這次在事前都一一妥為預備,以免臨時沒有辦法。現在且舉三件極小的事來說: 第一就是飲食的問題。現在軍隊士兵們每人都有一隻水壺,行軍時食水是不成問題的。可是這些新來的弟兄,哪裏來的水壺?但決不能因此就不給他們水喝。他們都是新來的,忍饑忍渴都無訓練。倘若一天沒水喝,眼睛紅腫了,鼻孔也流血了,他們受不了這種苦,勢必即對軍隊生活留一惡印象。我就想出了水站的辦法,事先派人在沿途各站,安置大桶,預備開水,另外每輛車上,預置兩把洋鐵壺,兩隻粗飯碗,以便替換著用。等到我們的車子到站,開水早涼好了,大家都可充量地大喝。新兵沒受過苦,吃的也不能壞,於是在開車之前,辦製了大量的饃饃帶著,在車上吃著方便。第二就是大小便問題。鐵篷車上沒有廁所,大小便都很困難。往往看見軍隊乘火車,每到一站,弟兄們都爭先恐後地跳下車來,就在站台附近拉屎撒尿。兵車一過,隨處汙穢。而且站台上男女旅客來來往往,瞧著丘八們到處哈著腰,露著屁股,實在不成體統。更有一種的,任弟兄們在車廂銜接的那連關上麵大便小便,一個不小心,就可以摔死摔傷。這在沒乘過火車的新兵,更須注意。我的辦法,是把火車在離站十裏的地方停住,讓弟兄們下來,到野地裏去把大小便打發幹淨,然後再進站去,自然什麼問題也沒有了。第三是睡覺的問題,事先即辦置了大量的草,把車上鋪墊起來,每輛車內都鋪個三四寸厚,可坐可臥,十分舒暢,隻是嚴禁吸煙。這些雖是小事,但是卻疏忽不得。比如墊草,若不事先預備,那時到了車上,鐵板冷氣砭骨,弟兄們無有不生病的。這些事一一

張羅好了,還得對弟兄們詳細說明,馬馬虎虎說一下,是不行的,

又非不憚煩瑣,反複講說不可。

我們一團人,分作三列車,一路上順順利利,到達北京。

下車後,在順直門外一個大廟裏住。安頓之後,就開始團隊

的編製。第一營營長由我自兼,二營營長是趙冠江,三營營長是

邱毓坤。每營哨官四位:一營,前哨為李鳴鍾,後哨王某,左哨

萬某,右哨劉某;二營,前哨趙西平,左哨劉某,右哨劉大侃,

後哨關某;三營,前哨吳鵬飛,後哨楊某,右哨康某,左哨席尊龍。

這回任用的哨長頭目,多數都由備補軍第二營中精選充任,所以

比較的整齊,不像上年成立第二營時那樣的分子混雜,濫竽充數了。

軍營中緊要的事,是衛生知識的灌輸。尤其是新招的兵,

十九都是窮鄉僻壤裏來的子弟,衛生方麵的常識,是根本談不上的。一天晚上,已經深夜,忽然一陣號啕哭叫的聲音,從兵棚內傳了出來。這時我還沒睡覺,聽了很是詫異,急忙順著聲音去查,以便追究一個明白。到了兵棚裏,看見一個兵正在地上亂滾,口裏不住聲地哭叫。問他們的班長是怎麼一回事?說是前兩天因為擦搶,一時不慎,把大拇指擦破了一塊,即用布裹紮起來,當時稍有一點兒疼,以為不要緊,並不在意。不想浸了水,毒菌侵入創口,傷勢陡變,如火焚燒,疼痛難忍。我把他的手指仔細撥開一看,中指頭竟已燒黑,毒氣正在飛速地蔓延。我就急忙親自送他到哈德門同仁醫院治療。大夫一查驗,出人意外地,竟說手指非鋸掉不可,否則,連手脖子也保不住了。我聽了這話,很替他焦心。我對醫生說,我不敢做這個主,請等我的回話,再做定奪。當即把此事去報告了陸統領,請示他能不能照醫生的話把指頭鋸掉。陸將軍說,這萬萬不可姑息,毒氣到了哪裏,就齊哪裏鋸掉。並說:“你沒有這樣的經驗,一定不知道它的厲害。”我回頭即通知醫生,照他的話行了手術,將大拇指鋸了一節。一個活潑潑的小弟兄,因為這一點小的創傷,就受了這種斷指的創痛,實在是出人意外了。自從這次以後,我對於軍隊的訓練,就特別注意衛生知識的灌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