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豫東大戰(2 / 3)

我乃派孫良誠率同馬鴻逵部開向社良寨及杞縣一帶,以右翼倚杞縣,左翼倚黃河,構築陣地,以解決薑明玉並反攻直魯軍。方聲濤先生見了孫良誠同誌讚許為一員大將。孫說:“你不要太誇獎我,若誇得我打個大敗仗,我隻有跳黃河了! ”這方麵布置完妥,同時豫北方麵,奉軍已在彰德附近活動起來。我即趕回鄭州,一麵派部增厚豫北防務,一麵連電閻百川先生,促其趕緊出石家莊,以抄奉軍後路。山西所派代表崔文玉,也是一個小心謹慎的先生,我請他幫助催閻出兵,可是所得結果,仍是持重不發。

黃河北岸的敵軍愈逼愈緊,我隻有接二連三地打電報給孫連仲、韓複榘,限令趕速去擊退彰德方麵的奉軍,俾可抽調兵力應付東路大戰。孫、韓乃努力衝擊,這回張學良所部受一重大打擊,後退一百多裏。孫、韓追擊一陣,迅速退回,連夜構築了非常堅固的陣地以資守禦。

東路馬鴻逵方麵連電告急。我打電話問孫良誠前方情形究竟如何,回答說還能支持一個月。我說,不必定要一個月,隻須能守得七天,就有辦法。那時我所擔心的是東路張、褚和北路奉軍同時動作,幸而他們聯係得不好。當孫傳芳南攻第一集團軍,張、褚進攻河南的時候,奉張卻不協同進攻,已經錯過機會;此次奉軍在北路動作,東路敵軍又不能協同。我從容將張學良擊退,回頭即趕著抽調韓複榘、石友三部到東路,僅以孫連仲留守豫北。時鐵路司令為許驤雲,我鄭重告訴他,這次戰爭關係重大,我們萬事俱備,隻缺火車。必得預備足夠的車輛,每隔三點開出一列車,使豫北部隊迅速調上東路前線,則必獲大勝。若有貽誤,定當軍法從事。許驤雲便去通知鐵路督辦王儒堂先生,不想他不知高低,冒冒失失地向王督辦說道:“我們能不能獲勝,全看鐵路的調度。若不能完達命令,一定把你槍斃! ”當麵說了又說,回頭又下一便條送去。

王先生久居尊榮,哪裏受得了他這一套?後來戰事告一段落,王先生即將許驤雲的唐突冒昧的事告訴我,並將字條交給我看。我給他解釋,完全因許是一軍人不懂禮貌,請他原諒。王先生原極氣惱,經我賠了許多不是,說了許多好話,方心平氣和。

北路部隊按照既定計劃,一列車一列車迅速地運向東路。韓複榘到了鄭州來見我,我怕他們調上前線,自己內部各爭雄長,指揮不能統一,因鄭重向韓道:

“你到前方去是願意聽孫良誠指揮,還是叫孫良誠聽你的指揮?”韓複榘毫不遲疑地答道:“我一切都聽孫良誠的。”把此話通知了孫良誠,孫即派他和石友三開在杞縣西南方埋伏作為預備隊。杞縣位於開封東南,當龐軍右翼之後,孫良誠作此布置,是因當時直魯軍精銳部隊多已集中到鐵路正麵作戰,後麵頗為空虛,故特將韓、石埋伏杞縣,準備在一個適當機會,來一個右翼包抄的戰法。這樣孫良誠日夜向敵軍緊逼,鬧了三天三夜,看敵方主力都已加到前線,自己疲敝不堪,當即於夜間下令派韓、石兩部全數開出,分作六路,五裏一站,向敵方抄襲。敵軍是沿鐵路設陣,那段鐵路由蘭封斜向開封,於此處拐一大彎,撅出一條大尾巴向東南而去。韓、石正好向此段突出的部位施行截擊,直魯軍猝不及防,被打得首尾不能照應,於十月三十日全部潰退。正麵孫、鹿諸部乘勝迅速出擊,把敵軍打得落花流水,柳河、歸德等重鎮均次第為我收複。石友三直追過馬牧集,騎兵則追到碭山以西。此役不但薑明玉等部完全解決,由閩來的劉誌陸一支部隊也被消滅。連日所俘直魯軍共計不下三萬餘人,獲槍兩萬餘支,鋼甲車六列,大炮四十餘門,實在是一次空前的大勝利。

此次韓複榘於大勝之餘,自以為所向無敵,仍要向敵軍窮追,屢來電話向我請求。我說前麵就有孫傳芳部隊,還不知道他們的陣地設在何處,我看還是穩紮穩打的好,不可魯莽。韓複榘說:“我這回追擊,若中途出了危險,亦決不前來請援。”我不放心,令劉汝明隨後趕去。韓一直追到徐州附近,沒法再打,反被敵軍所圍,勢極危殆。劉汝明因韓在綏遠有那一段不光榮的事,對之素不服佩,我詳為勸說,幸得劉能識大體,不記前怨,慷慨相助,到了碭山,一下車即猛烈出擊,敵方沒料到後麵還跟來一支硬軍,倉皇無所措手,複大敗潰退,解了韓複榘之圍。若非劉汝明援救,韓此次必全軍覆沒。鐵甲車等重兵器多是此時截獲的。韓複榘連年戰功,皆壞在一個貪字,又在得勝之時,不免得意忘形,故出此岔子。若非劉汝明應援解圍,前功盡棄矣。

跟著第一次的大勝,重新布置第二次的戰役。因為此次直魯聯軍,雖遭重大打擊,但依舊保持著相當實力,我必須再予重創,使之暫時不能振作,方可掉頭從容應付黃河北岸的嚴重局勢。因此鹿鍾麟一部留守彰德,其餘東路各軍,悉令退回蘭封附近原陣地。意思是要誘敵深入,而後出而聚殲之。張宗昌看見我們前方部隊突然回撤,以為我們內部發生了什麼問題,立刻重調大軍十餘萬,分作三路,追蹤過來。其中左路張敬堯,中路褚玉璞,因在新敗之餘,氣沮誌喪,不敢勇猛前進,而其左路劉、潘等部,氣焰依舊很高,絲毫不懷戒心,向我方猛撲過來。即在考城一帶發生激戰。我偵知敵方陣線或前或後,甚不齊一,乃采取個別擊破的戰法,令孫良誠率馬鴻逵、劉鎮華等部,首先將劉、潘部擊潰。韓複榘、石友三複於鐵路正麵,將敵軍中路擊潰。鹿鍾麟所統留守部隊同時出擊,亦於蓼堤嶺、馬頭集、榆廂鋪一帶擊潰敵軍左路。於是二次大戰又獲全勝,敵軍三路先後退去。張宗昌、褚玉璞、孫傳芳兩路敗軍都集中徐州,乃乘其喘息未定,與第一集團軍相約,隴海、津浦兩線同時再作一次夾襲。此役於十二月十四日展開,我們這邊派韓複榘、石友三、鹿鍾麟分任中左右三路指揮,率軍向徐州方麵挺進。敵軍顧此失彼,其向南反攻的一部,被鹿鍾麟所抄襲。同時各路猛烈進撲,激戰不到一晝夜,敵軍已不能支,即於十五日向北狼狽潰退。徐州遂為第二集團軍克複。

正當這邊進行兩次大會戰的時候,黃河北岸我方,軍力很是單薄,我時時刻刻記掛著。因調國民三軍孫二哥的舊部梁壽愷部渡河北。本令他由曹州進攻濟寧,俾可牽敵軍之肘,不料梁壽愷不聽命令,渡過黃河以後,擅自做主,去攻大名。攻了多天不得手,反被褚玉璞所敗,由大名退到衛輝,又退至新鄉。北路陣線都被影響,長垣、封邱、原武、陽武等縣,都先後為敵及當地會匪所占領。同時張宗昌的部隊敗退後,稍事整頓,亦開向大名一帶活動。如此一來,豫北形勢已顯得非常嚴重,實已至不容坐觀的地步。因此徐州攻下之後,即將攻徐各部調向北路,留韓複榘一部駐郾城、漯河、許昌一帶以防備樊鍾秀的異動,其餘鹿鍾麟、劉鎮華各部及鄭大章騎兵等分道渡河,會同原駐豫北孫連仲等部,向敵軍猛攻。自一月初旬主力接觸,直打到二月二日攻克衛輝,才算將豫北敵軍掃蕩清楚。

這次梁壽愷不聽命令,自作主張,弄壞了全局,無論按軍法或按革命紀律,均當予以嚴格處分。然以隸屬關係,怕孫二哥不得諒解,隻得隱忍,仍須送糧秣送彈藥給他。隻因他鴉片煙癮太大,很不可靠,乃以韓複榘代理他的職務,須等他煙癮戒除以後,再許回防。梁這次離軍,受許多折磨,到北平即戒了煙,身體也好起來。“不受折磨不能成佛”,這句話真有教訓。但因此三軍朋友總說我手段太辣,而不肯明察內容。平心論事,當事者對於旁聽者的風涼話是毫無辦法的,唯有聽之而已。後來將此事經過詳細函告孫二哥,孫二哥倒頗能理解。

至此東北兩麵,都暫時平靜無事,河南全局轉以安定。

這連著幾次的戰役,實在都夠激烈的。就物質方麵而言,敵方有日本帝國主義的幫助,武力遠勝於我方。他們空中有飛機,陸上有坦克車、鋼甲車,在後方有豐裕的餉源,在前方有充足的彈藥。這些我們一件都趕不上。可是精神方麵的劣點,卻成為他們的死症,他們紀律太壞,所至之地,肆意騷擾,使百姓苦痛不堪,深深地認識了軍閥的罪惡。他們的官長嗜好多端,生活腐化,身體精神都不足以擔當重任。他們官兵生活懸殊太大,官長太富,士兵太窮,官長太舒服,士兵太困苦,同時又無所謂政治訓練,也沒主張信仰的維係。因此,他們縱有優越的物質條件,卻沒有強旺的戰鬥意誌。

敵人的物質優點,我們都沒有,同樣我們精神方麵的優點,他們也沒有。我自治軍以來,兢兢業業地所注意的就是部隊的訓練與紀律。此次五原誓師,各部隊成立政治部,於官兵的政治訓練,軍民間的聯絡,無不致其全力。每天三翻四覆,口說筆寫的,都是關於民族的危狀、民眾的痛苦以及此次國民革命的意義與價值。士兵時刻呼吸著這種濃厚的革命空氣,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吃苦拚命,不是為了一派一係或任何人的利益,而是為了打倒帝國主義、肅清禍國殃民的軍閥,是為了爭取國家的自由、解除民眾的痛苦,是為了實現三民主義、完成神聖的國民革命。官兵具有此種明確與深刻的認識,故能不畏艱苦、勇猛前進,同時愛護百姓、嚴守紀律、勤勞刻苦、堅強清正。同甘共苦、上下一致,又都是日日三令五申,官兵共守不渝的天經地義。因此,我們的物質條件雖極艱苦,但精神方麵可以克複之,戰鬥力的堅強往往使敵人為之膽寒。

在實際戰鬥中,我們頗知避去自己所短,而盡量利用我們的所長。比如每次戰役中,我們總是利用夜襲,利用狂風暴雨的天氣出擊。天色越黑,愈是我們作戰的良機;天氣越惡劣越於我們作戰有利。這原因很簡單,就是我們官兵的身體強壯,戰鬥意誌旺盛,而敵方官兵體弱誌惰,受不了辛苦。在武器方麵,此時他們的飛機大炮都不易起作用,而我們的大刀短器卻恰好能夠發揮威力。我們又善於防禦,每人都帶一把大鐵鎬,官兵皆善用,官長能在前為兵表率。每築一個陣地,必是盡心竭力,又迅速又堅固。敵方以其優越的武器,費兩三天的工夫攻破了我們一個寨子。我們不過退三四裏路,立刻又深溝高壘,拚命抵禦。所用戰溝是新式豎溝,當敵人進攻的時候,我們清清楚楚地看見敵人, 而敵人卻看不見我們。他們每攻得一個村寨,大約傷亡五六百(我傷亡一二百),致受重大犧牲,弄得膽喪氣沮,不敢續進。 他們攻寨常用坦克車,寨門一碰即開,等其進了寨子,我們即蜂擁上去,圍而攻之,坦克車兩彎三拐歪入溝中。故所俘甚多,使其再也不敢用此。又我們確守射擊軍紀,不見敵人不放槍,不瞄準不放,三百公尺以外不放,故能射擊準確,彈不浪費。而敵人方麵恰恰相反。夜間我們隻派一二人放槍數響,敵方即密放一整夜,簡直不知射擊軍紀為何物。他們雖有充足子彈,亦非我們所畏。

我們部隊雖經艱苦奮鬥,而屢得勝利,但並不是說,我們能以精神超越一切,而不受損失。相反地,每次會戰,我們都有壯烈的犧牲。這就因為一則敵方武器精良,我們是憑血肉相拚; 敵方有日本顧問之類的幫助,我們隻憑自己將士的能力。彰德附近之役,鹿瑞伯任指揮,敵方飛機成天猛炸,使我們部隊陷於十分困苦之境,鹿隻好躲在一個小地洞中,盡力以電話調度一切。那時左翼單薄,令張淩雲師增補,卻無法開上去。他帶著人馬二三十人一大行列,察看逃兵路線,不料為敵方望遠鏡發現,立刻掉過大炮向該路猛擊,使我們人馬死傷甚重,連張師長自己也幾乎遇難。曹州府一戰我們亦受很大的損失,師旅長如曹福林、孫桐萱等均受傷。豫南兩次會戰,隻孫良誠一部,就陣亡一萬多人,輕重傷兵擠滿了開封醫院,旅團長受傷者達數十位。

在這個悠長的激戰期間,我除調度部隊指揮作戰外,更要籌辦救慰傷兵,掩埋陣亡官兵,獎賞有功各部,以及人馬槍彈糧秣被服補充等等的事。每天隨身帶著二三十副電話機,與前方各部不斷聯絡。不是這個軍民來電話說子彈沒有了,非趕急補充即無法支撐了,就是那個指揮官說傷亡已經擠滿,再不設法趕運救治,就要發臭了。此外,還要各處奔走,一會兒要去開封,一會兒又到鄭州,一會兒察看東路,一會兒又察看北路。在各城各地,一方麵與各級官長接頭,一方麵須對士兵講話,同時還得對民眾宣傳。一天到晚黑天白日,生活老是如此忙迫,神經老是如此緊張,一直繼續了數月之久。

一天我到東路督戰,在蘭封南門城外,召開民眾大會。正講著話,敵方三架飛機出現在上空。民眾沉不住氣,都四散逃避。那三架飛機擲下幾個炸彈,距我們不過百十公尺遠近。等到飛機去遠,大家重又集合,我向民眾慰問一番。知道沒一個人受傷,我就說,飛機投彈並沒有什麼可怕,比如天上的飛鳥比飛機多得多了,但天上飛過的鳥幾曾把尿撒到我們頭上? (大家聽這比喻, 都笑得前仰後合) 我這樣地說,不過為聽眾取笑,以減輕他們對飛機的恐怖心理而已。不想會沒開完,飛機重又掉回頭來,在會場北麵的路上,連投炸彈數枚,炸了數個四五丈深的坑,徜徉而去。這回民眾再沒有逃的,都能鎮靜不害怕了;於是和父老們談談問問地方情形。那時張宗昌部隊剛被我們打走,地方被其蹂躪,人人怨苦。一位老農人說,他家裏牛羊都被宰盡,甚至連狗亦被殺了吃掉。另一位說,他家裏專以養雞為生。可是張宗昌軍隊先來要蛋,蛋吃完了,又要雞,弄得雞種也絕了。又有一位帶我去看他的住屋,他家住在鐵路北麵,曾被張宗昌的白俄軍隊暫住數日。那些白俄故意糟蹋百姓,把蒸饃用的蒸籠裏一層一層都拉些糞,燒鍋不用柴炭,把門窗凳桌一一劈毀,作為燃料。像這類的見聞太多,不必細舉。我曾將他們的暴行作為詩歌,刊之報端。受害人民之過於窮苦者,並設法予以相當救濟,使能之重理生業。

俘虜中有白俄五六百人,多半連同鋼甲車一並俘來。他們都是直奉軍閥雇用的,隻為吃飯掙錢,別的都無所謂,其中多機械技術人員。解到後方,弄些好吃的款待款待,派了幾位善俄語的人與他們談談。他們高興得不得了,歡天喜地地唱歌跳舞,以為娛悅。其歌舞有的很是粗鄙,有的很文雅。又上次在衛輝附近俘白俄甚多,亦予優待,令其各獻所長,隨軍服役。

其他所俘之敵軍官兵,亦妥為安置,決不加以殺害。其中有劉誌陸一部官兵,皆粵桂籍,解除武裝後,撥車送至漢口而後給資遣散,官長每人五元,士兵每人兩元,以為他們路上盤纏。原籍山東、河南者則講話後就地解散。所俘傷兵,都送入醫院為之治療,和本軍官兵待遇相同。我以為這並非做慈善事業,而是盡我們的義務與責任。因為禍國的隻是軍閥,士兵們是完全無辜的,他們一樣也是良民,隻因生活驅迫(這也多是軍閥所賜) ,始應募當兵,變成軍閥爪牙。我們不但不應加害於他們,並且應當寄予同情。兩國交戰,俘虜且須優待,方算文明,更何況我們是內戰?這意思曾向首領三令五申,故辦理甚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