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完成北伐(3 / 3)

百泉地方有一池子,周圍約百步。池子東西各有一所祠堂:一是共薑祠,一是元相耶律楚材祠。耶律楚材是一個投降蒙古的漢奸,隻因他為元相,力阻元兵虐殺,人民感激,乃立此祠紀念。我以為他雖然是個好漢奸,但畢竟是個漢奸,實在不配後世的奉祀,因此把他的牌位移到旁邊去。這池子中心還有一個清輝閣,為乾隆時所建,閣前麵有乾隆行宮,那閣子曾經徐世昌修葺,仍然完整(徐在此地有別墅)。距這裏不遠,有端方的墳墓。我寫了一首紀念國恥的詩刻在亭內石柱上麵。

百泉地方有幾個特點:一是蠍子出奇的多,長達二三寸,俗名大青蠍,可作良藥,每晚可捕到二三百頭;二是池中產魚甚豐,味道特別鮮美,想是水質好的緣故;三是每逢廟會,出賣藥材的最多,都是在別處少見的。我在這裏閑住著,每日遊覽讀書,又辦些零碎雜事。我在那乾隆行宮的廢址,建築了幾所屋子,作為軍政人員夏令會聚之所。後來韓複榘又用這屋子舉辦村治學院。袁世凱在這一帶有不少的田產,我都把它充公,交給一位魏某負責改辦苗圃,後來頗有成績。地方隨處都有泉源,掘地數尺,即得泉水,但百姓不知利用這種泉水來灌溉土地。我乃和梁式堂先生帶著一團弟兄,查看地勢,著手掘泉開渠,以為百姓講求水利之倡導。

我在百泉正忙著督隊掘渠,蔣先生來電報約我到鄭州會晤。我到鄭州的這天,蔣先生也到了,同來的還有吳稚暉先生等數位。下車後大家到候車室談話,吳稚暉先生很高興,說了許多妙趣橫生的的話,他為革命兩個字下一種通俗定義,說是:

“因為張作霖這些軍閥的辦法不好,所以我們起來打倒他們,我們來幹。這可用八個字來說明,就是:你不好,打倒你,我來!”

我笑道:“這還不夠,我給你補充一下好不好?”

“好的!好的!請你補充!”

我說:“你不好,打到你,我來。隻是‘我來’不行,必須是‘我來幹’,加一個幹字;加了幹字還不行,必須再加一個好字:‘我來幹好。’我來了,不幹不行,幹不好也不行

我說完了,大家都哄堂大笑。

蔣先生這回是經過鄭州、保定到北平去,當時他們約我同行,我因有事料理,須稍遲幾天再去。這時韓複榘部隊已到達北平,繳奉軍鮑旅之械後已奉命由南苑退到望都(當時各路革命軍雲集北平,秩序頗亂,故令其退回待命)。同時又電阻鹿瑞伯軍繼續北進,鹿部也就暫駐正定、望都一帶。

過了幾天,我從鄭州到保定,先到我的父母的墳上掃墓。墳上的樹木都被砍伐,所立碑碣,都被挖倒,墳頭也被挖了個大窟窿。這都是張作霖、吳佩孚幹的事。他們於潰敗之餘,無由泄恨,竟遷怒於我父母的墳墓,真是心勞日拙,愚妄卑鄙之至了。聽說他們當時本要把墳完全掘發的,幸虧本地思羅醫院幾位美籍朋友,看見他們的舉動過於荒謬,激於義憤,一直跑到墓地對挖墳的人力爭,末後說:“你們若定要扒這個墳,你們就先把我們打死!”經幾位朋友這樣的極力阻止,他們無可奈何,隻好罷手。

從前唐朝郭子儀奉命轉戰邊疆,立功回朝,家裏祖墳亦被人掘壞。皇上和朝臣以及地方官吏都覺得對他抱疚,郭子儀道:“我帶兵多年,轉戰各地,對部眾定有約束不到、注意不周的時候,尤其挖溝築壘,恐亦不免有損及人家墳墓之事,現在我家祖墳被掘,正是不足為奇的。”我想到這故事,以為自己連年對軍閥作殊死戰,此時父母之墳被人掘壞,亦正是應當的事。

我在墳上鋪了點草,略加整理修葺,整整地在那兒住了三天。此時細思民國以來軍閥官僚政治的主要弊病,就是秉政者盡力排除異己,不能開誠布公。袁世凱、段祺瑞、吳佩孚都是這個作風,結果貽誤國家,禍害人民,造成數十年爭權奪利的內亂之局。這一次北伐革命告一段落,我們萬萬不能再蹈此覆轍,必須真正地天下為公,真正地精誠團結,才有希望建造真正的三民主義的新國家。我把這番意思發出一個通電,籲請大家都交出兵權,使成真正直屬國家的人民的武力,不可再有私人的軍隊存在。政府對於各軍,須糧是糧,餉是餉,通盤籌劃,一視同仁雲雲。

我在保定發出這個電報,因為病未複元,本想再住十天半月,藉稍養息; 隻因蔣先生以及許多朋友都先後到達北平,一再來電促行,說已定好日期,在西山謁祭孫總理靈寢,我在保定即未久留,提前趕赴北平。我在北平西直門下車,許多朋友和軍隊都來歡迎。我自從民國十四年一月間離開北平,不覺三四年的光陰已經過去,這回轉了一個大大的圈子,重又來到此地,眼看著賣國軍閥已經打倒了,國民革命告一段落了。可是這個瘡痍滿目、積重難返的國家,是不是能夠從此就走上軌道,循著三民主義的國策一天天向前發展邁進呢?……我一路走出車站,許多感想都湧上心來。

那天在西山碧雲寺祭靈,蔣先生見總理遺容,哭得不能抬頭。大家都不免百感交集,空氣又是悲壯,又是嚴肅。蔣先生哭了很久,還不停止。我走上去如勸孝子一般,勸了多時,他始休淚。接著,我就到南口舉行國民軍聯軍陣亡將士追悼大會,軍政各界朋友多來致祭,一時人山人海。這時我仍嘔吐腹瀉,渾身發燒,早前的病都沒有脫體。

當追悼會進行的時候,看見被收編的張作霖、孫傳芳和張宗昌的部隊,三裏、五裏,潮水似的向張家口宣化一直開去。我想如此粗心大意,假若他們有何動作,我們都會成為俘虜。那時大局方定,秩序甚亂,紀律亦弛,情形多如此類,把一種莊嚴肅穆的革命氣氛也破壞了。

這時候我深感軍人讀書的重要,當北平攻下以後,我曾通令各級官長,重新努力讀書,重新改造自己,乃購置新書數十大箱,其中史地書籍最多,分送各部,令以打仗精神來讀書。有些人頗能接受此意;亦有人以為革命成功了,為何還要讀書?我自己亦深感學識不足之苦,心心念念隻想找個地方埋頭讀書。希望國內有個大學允許我做一個旁聽學生,我的興趣是在曆史和文學方麵,以為唯有讀書是重要的事。要讀書,必須入學校方才得益。可是許多朋友卻說出種種理由,勸我不要作此打算。我的入校讀書的計劃既然不能實行,於是又想到歐美各國去看看、學學。當時立下決心,擬在美國和德國各住兩年,俾可增長些見識,學些東西。可是朋友們又三番四次地勸阻,把我的計劃完全打消。我想我當初若能徑行其誌,則今日必有一些長進,或有小助於國家。至今思之,尚覺悔恨。

接著便開湯山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