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你不知道蓮子的心(3 / 3)

便迷戀上了他,改變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她收斂了那些頑劣品性,一改往日的任性不羈,變得安靜而羞澀。她模仿他的字,學他說話的樣子,他輕輕掃她一眼,她便臉紅心跳,仿佛所有隱藏的心事都被他敏銳的目光洞穿。他從她身邊走過,伏身下來看她正寫的作業,她仿佛被魘住了一般,手腳冰涼,呼吸急促,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隻剩下他,那麼俊朗清爽的一個人,美好得像一個夢。

愛,坦白還是雪藏?這個問題在她心上盤桓良久。那一次,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在交上去的作文本裏夾了字條,稚嫩的筆跡,寫著:“我可以,愛你嗎?”

作業交上去,她心裏像揣了隻頑皮的小鹿,在心上左衝右突。上課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卻又忍不住悄悄觀察著他的反應。可什麼也沒有,他照舊上課,下課,抑揚頓挫地朗讀課文,在操場上打籃球,談笑風生。幾天後,發下來的作文本上,隻簡單批了一個“閱”字。

她的心一落千丈,便恨上了他,為他的不在意。或者,在他的眼裏,她依然是那個頑劣的問題女生吧。她又恢複了原來的刁蠻強橫,處處故意和他作對,玩惡作劇,私下裏傳播他的種種謠言,直到那一天,她模仿他的字給另一個女生寫情書,並把它貼在了學校的公告欄裏……

在愈演愈烈的緋聞裏,他終於被迫離開。她躲在角落裏,看著他漸漸走遠,心好像被剝離了一般,徹骨的疼痛,彌漫了她此後的歲月。是的,她隻是想以她的方式能吸引他的注意,卻因為年少輕狂不懂愛,逼走了愛。

他走後,她徹底變了,努力讀書,考了大學,畢業後進了外企工作。後來,同學聚會,有同學提起他,說自那年走後,他就離開了教師崗位,結婚又離婚,日子過得窮困潦倒……同學說,若不是當年那場事故,他應該是位非常優秀的老師,他的課教得多好啊!另一位同學接口說,可他確實有緋聞啊,我記得有一次,我翻誰的作文本,裏麵夾了對老師表達愛意的紙條呢?當時覺得好玩兒,我就偷偷把紙條藏了……

她怔住,手裏的酒杯失手落地,像碎了一地的心。淚,涕然而下。原來,他竟是從沒有看到她的紙條。而因為自己的年少輕狂,幾乎毀了他的一生。

水土不服的愛情

她是個小巧柔媚的南方女子,在那個鋪著幹淨的青石板路的南方小城,走過了22年的青春歲月,直到遇見了他。他在遙遠的北方,豪爽,熱情,典型的北方漢子。如果不是因為網絡,或許她和他,這輩子都不會有相遇的機會。

可是,愛了就是愛了,沒有任何緣由。隔著遙遠的距離,愛情在電子郵件、MSN、手機短信裏傳遞。在熱得燙手的手機裏,她聽得到他那邊曼舞的黃沙,他聽得到她那裏叮咚叮咚飄落的雨滴。可是他說,你是離我最近的人。她也說,我這輩子等的人就是你。

兩年的苦苦相思,她終於不顧父母的阻攔,拋了做得得心應手的工作,義無反顧地奔了他去。可是,她沒想到竟是那樣一個偏僻的小城,坐了火車,又坐汽車,然後又換三輪車,她暈車,反複顛簸,幾乎把膽汁都吐出來了。一路風塵,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她發絲散亂,臉色慘白,精神倦怠,他幾乎認不出她。她委屈地撲進他的懷裏,他緊緊地抱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長長短短的相思,終於塵埃落定,以為從此,便是王子與公主的幸福生活。他對她百般嗬護寵愛,她生長在南方,吃不慣北方的麵條饅頭,他便專程托朋友從外地買回來上等的新米,天天燜米飯給她吃。開始的時候,掌握不好火候,不是硬了就是軟了。然而不過半個月,她吃他做的飯,已經有了母親做出的味道。

她水土不服,剛來沒多久,就病倒了。他看著她躺在床上,一張小臉素成了慘白的顏色,眼睛裏全是愧疚和歉意。他騎車去給她買藥,心太急,撞了車,他沒有在意被撞傷的手臂正在流血,隻是傻呆呆地看著散落了一地的藥片,想起病床上她的呻吟,心底泛上陣陣的疼痛。

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北方冬天的冷。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剛入冬,她的手、腳和耳朵,便全都生了凍瘡,又紅又腫,奇癢難忍。她不斷地搓著又癢又痛的手,想起南方溫暖的陽光,心裏滿滿的都是委屈。他問了許多人,終於求得治凍瘡的偏方,跑到很遠的鄉下,弄來幾株風幹的辣椒秧,回來後洗淨,加水在火上熬成汁後,給她洗手洗腳。他把她的腳抱在懷裏,眼睛裏是無盡的歉意和疼惜。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笨拙和無能。他愛她,心疼她,她承受一丁點兒的委屈,都像刺在他的心尖上。他的心裏永遠含著對她的愧疚和歉意,這種愧疚,時間長了便轉化成了一種負擔,沉沉地壓在他的心上。

這段愛情,終於讓他感覺到了沉悶和壓抑。而她,也因為習慣了他的體貼嗬護,心漸漸麻木,原來背井離鄉跋山涉水換來的愛情,不過如此。

一年後,他提出分手,她竟然也沒有絲毫的留戀,兩個人的心,仿佛都釋然而輕。如同千斤的重擔,頃刻間從心上卸載下來。

原來,兩個人要真正走到一起,僅有相愛是不夠的,溫存和體貼也是不夠的。“橘生南方則為橘,移至北方便為枳。”水土不服的愛情,不如及早卸載。

37碼棉拖鞋

他們認識兩年了,感情卻始終不溫不火。她不能確定,他那樣溫和沉默的男人,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身邊一時也沒有比他更適合的,所以,也就一直平淡地交往著。假日和朋友們一起去近郊旅遊,周末去看場電影,散場後一起去街邊的小店吃一碗鴨血粉絲。每天一個電話,也沒有太深入的交談,簡單的問候而已。日子就像電視裏那句台詞一樣:一個七日接著又一個七日,周而複始,波瀾不驚。

他是高速公路收費站的收費員,每三天輪休一次。休息的時候,他會騎著單車,繞著城市轉一圈:到城西買她喜歡的鮮鯉魚,到城南買陳記的大麻花,再到城東買傳信瓜子……他們的城市雖然不大,可這樣轉上一圈,也需要三四個小時。有時候她不在家,他就在小小的廚房裏,慢慢地為她燉一鍋奶白色的魚頭豆腐湯,幫她整理淩亂的房間,蹲在地上擦地板。湯一直溫在爐子上,她回來的時候,溫度剛剛好,濃鬱鮮香的滋味,在胃裏久久不散。

可她終於還是想要逃離了。生活需要激情,她喜歡驚心動魄,可麵前的這個人,綿軟得像一杯溫開水,任何時候入口都不涼不熱恰到好處。可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離他。那個冬天,她總是很忙,每次他來的時候,她都不在家,或者在加班,或者臨時約見客戶。電話裏,她的聲音清冷漠然:“很忙,一時半會兒可能回不去,你不要等了……”啪,電話就掛了。他卻也不急,照樣像往常一樣,爐子上燉著湯,音響裏放著舒緩的鄉村音樂,手裏拿著抹布,蹲在地上擦地板。擦完了,就靠在沙發上,看她沒看完的書。他很享受這樣的時光,空氣裏都是她呼吸過的氣息,一生一世的感覺。

冬天裏最冷的一天,她住的小區卻突然貼出通知,因檢修線路,停水停電停暖一天。早上出門時看到通知,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她是個怕冷的人,每年秋天沒過完就開始手腳冰冷,更別說滴水成冰的寒冬了。停電停暖,這漫漫寒夜可怎麼過?

那天,她回去時已經很晚了。打開房門,並沒有想象中的黑暗和冰冷,門的把手上掛著一個小小的手電筒,橘黃色的光,淡淡的,攏出一小團光和暖。屋子裏是溫熱的氣息,有排骨湯的濃香。點亮燈,她看到餐桌上的沙鍋用厚厚的毛巾捂了一圈,下麵的炭火剛剛熄滅。她知道他來過了,他等了她整整一個晚上,剛離開不過幾分鍾的樣子。

她脫掉鞋子,把凍得冰冷僵硬的腳插進棉拖鞋,是她的37碼,卻一怔,拖鞋竟是溫熱的。她愣了一下,又伸進旁邊他的42碼棉拖鞋裏,沒錯,是冷的。她慢慢地縮回腳,踩在自己37碼的鞋子裏,暖熱的氣流,瞬間便從腳底湧遍了全身。她蹲在地上,看著這雙37碼的棉拖鞋,眼裏忽然就湧滿了淚水。就在那一瞬間,她做了一個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嫁給他!

後來,她告訴他,其實那時候她已經做了和他分手的決定。她遇到了另外一個男人,男人家世良好,人也優秀,俊朗瀟灑,有一雙清澈深邃的眼睛。和他在一起,跳舞飆車,攀岩旅遊,很刺激很快樂。可是最終,卻是那一雙溫暖的棉拖鞋,打敗了所有的一切。

是的,一個穿42碼鞋子的男人,卻肯為她的暖,把腳委屈在37碼的鞋子裏。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體貼更溫暖的愛了吧?

愛之囚籠

初相遇,是桃紅柳翠的春天。19歲的他隨父親來看戰友,在廊簷下,正遇上她。她端著一盆新洗的衣服,盆沿卡在腰間,身姿婀娜。旁邊是一樹灼然開放的桃花,她在一團粉紅中仰起臉來,梨窩淺笑,明眸皓齒,嬌俏柔媚,像一道美麗的影,投射在他的波心。

愛情的來臨,隻是電光石火般的瞬間。可是,她大他3歲,已經工作,而他,還在讀大學;她家在農村,一貧如洗,他出身高貴,家產萬貫。除了兩顆熱烈的心,他們再無般配的地方。他的父母竭力反對,母親不惜以死相逼。她的父親剛直秉正,自然受不得對方如此輕視。因為這樁戀情,他們曾經是親密戰友的父親,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不過是一個現代版的灰姑娘,她心懷忐忑不敢去愛,為了躲他,換電話,換工作。但他如此執著,無論她在哪裏,他總能千方百計地找到她。他給她寫信,每天一封,編著號碼狂轟濫炸。他逃課出來,陪她在雪地上來來回回地走,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胸口,發誓:相信我,會愛你一輩子,疼你一輩子……她輾轉不定的心,禁不起甜言蜜語的浸泡。終於,瞞著父母,他們的戀情在地下開了花。

她這樣的女子,一旦確定愛了,就會不顧一切。她跑到他讀書的城市,在學校旁邊租了房子。買來淡藍的窗簾,格子床單,小熊圖案的拖鞋,柔軟的抱枕,窗台上放一盆金盞菊,破舊的餐桌鋪上碎花的台布……她把一間簡陋的小屋,布置成了愛的蜜巢。像所有恩愛的夫妻一樣,每天,她下了班就往小屋跑,給他洗衣,在廚房裏費盡心思為他做好吃的菜。他回來,兩個人邊吃飯邊聊天,晚上牽著手去散步。他說,等我工作了,你就把工作辭了,我養著你。你就在家養養花種種草,給我生一群的孩子,看他們打架玩兒……她害羞地捶他的胸,心卻甜蜜得像流淌的蜜汁。

他們的愛情很快便結了果―她懷了他的孩子。他堅持要她生下孩子,並且信誓旦旦,說再等幾年,一定會給她一個名分一個家。她滿心歡喜,期待著做母親的幸福。

那段時間,他們的生活極其拮據。她因為懷孕不能再出去工作,沒了經濟來源,生活一下陷入困境。為了掙錢,她在家給人織毛衣,一坐就是一天,手指都被磨破了。他也在課餘打了幾份工,做家教,推銷酒。日子過得艱難,但有情飲水飽,她無怨無悔。

卻不料,在她生下孩子一年後,他突然消失無蹤。她瘋了一般到處找他,學校,家裏,朋友,不顧別人的恥笑和他父母的辱罵。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離開,他曾經承諾過要給她一個家疼她一輩子的。

她守著他的承諾,癡癡地等,一年,兩年,孩子轉眼已經6歲,他卻仿佛從人間蒸發,蹤跡皆無。癡情女子,從四川尋到江蘇,從上海尋到廣州,一次次地被他的父母罵出門來。那次,終於他家門外聽到他的聲音,卻被他拒之門外。他死死抵住門,惡語相向,翻臉不肯承認,那個孩子是他的骨肉。

是的,他早已經後悔不肯再擔當這份責任,可是她,還癡癡地守候著,期盼變心的男人再回頭。愛情的煙花燃盡,留她獨自麵對一地灰燼,欲哭無淚。

這不是杜撰的故事,世間的癡情女子,也不獨她一個。她們用愛和誓言為自己造了一個牢籠,從此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心囚禁其中,一任枯了青春,碎了肝腸,老了紅顏。

愛情的路上,難免會遇上負心男子。到底要有一雙怎樣的慧眼,才能將這個男人看得清楚透徹?倘若有一天,人走了愛散了,與其癡心等待痛苦糾纏,倒不如快刀斬麻華麗轉身。愛不是你人生唯一的籌碼,更不應該成為囚禁你的牢籠。轉身後,還會遇上更好的愛。

最美的注視

那年,她20歲,像春天枝頭上新綻的桃花,鮮嫩而飽滿。她自小學戲,在劇團裏唱花旦,嗓音清亮,扮相俊美,把《西廂記》裏的小紅娘演得惟妙惟肖。他32歲,和她在同一個劇團,是頭牌,演武生,一根銀槍,抖得呼呼生風。

台上,他們是霸王和虞姬;台下,她叫他老師。他教她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功,一板一眼,絕不含糊;她悄悄拿了他的戲裝練功服,在料峭的寒風裏搓得滿頭大汗。衣服晾在太陽底下,旗幟一樣飄揚著,她年輕的心,也獵獵飛揚。

知道他是有家有室的人,她還是愛了。就像台上越敲越緊的鑼鼓,她的心在鼓點中輾轉,起落,徘徊,掙紮,終究是失陷的城池,一寸一寸地陷落下去。台上,當她的霸王在四麵楚歌中自刎於烏江邊時,她一手拉著頭上的野雞翎,一手提著寶劍,淒婉地唱:“君王從此逝,虞歌何聊生……”雙目落淚,提劍自刎……

她想,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的吧,他生,她亦歡亦歌;他死,她絕不獨生。

這份纏綿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可是他不能接受,因為他有家有妻子。麵對她如花的青春,他無法許給她一個未來。他躲她,避她,冷落她,不再和她同台演出,她為他精心織就的毛衣,也被他婉言拒絕。卻還是有風言風語漸起,在那個不大的縣城,曖昧的新聞比瘟疫流傳得還快。她的父親是個古板的老頭,當即就把她從劇團拉回來,關進小屋,房門緊鎖。然而黃銅重鎖,卻難鎖一顆癡情的心。那夜,她跳窗翻牆逃到他的宿舍,熱切的心撲進他的胸膛,對他說,我們私奔。

私奔也要兩情相悅,可他們不是。他冷冷地推開她,拂袖而去,隻留下兩個字:胡鬧。

那一夜,以及那之後的很多夜,她都輾轉不眠。半個月後,她重回劇團,才知道事業正如日中天的他已經辭職,攜妻帶子,遷移南下。

此後便是音訊杳無,她的心成了一座空城,她知道,這份愛,從頭到尾,其實都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可是她入戲太深,醒不過來了。

十五年過去,人到中年的她,已是有名的藝術家,有一個幸福和睦的家,夫賢子乖。她塑造了很多經典的舞台形象,卻再也沒有演過虞姬。因為她的霸王,已經不在了。

那一年元宵節,她跟隨劇團巡回演出。在一個小鎮上,她連演五場,掌聲雷動。舞台,掌聲,鮮花,歡呼,都是她熟悉的場景。可分明又有什麼不一樣,似乎有一雙眼睛,長久炙熱地追隨她如燎原的火焰。待她去找時,又沒入人群不見。謝幕後,在後台卸妝的她,忽然收到一紙短箋,上麵潦草地寫著一行大字:十五年注視的目光,從未停息。

她猛然就怔住了,十五年的情愫在心中翻江倒海—是的,是他。她追出來,空蕩蕩的觀眾席上寂靜無人,她倚著台柱,潸然淚下。十五年來盤桓在心中的對他的積怨,在刹那間冰消雪融。

是的,他一直都是愛她的。隻是他清楚,那時的她是春天裏風華正茂的樹,這愛是她挺拔的樹身上一枝斜出的杈,若不狠心砍下,隻會毀了她。所以,他必須離開。如今,她是伸入雲霄的鑽天楊,而她成長的每一個枝椏間,都有他深情注視的眼睛。那遙遠的守望,才是生命中最美的注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