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趕不上你追逐的腳步(3 / 3)

倪蘇陽看著目瞪口呆的她,又是憨憨一笑,說,我說得沒錯吧?有緣自會相見,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的。他撓撓頭說,你看,老天安排了這麼多的巧合,就是要把我們往一起牽嘛。不如,你就嫁了我吧。

許一諾白他一眼,你不是還念著你的莎莎嗎?我可不做替補。倪蘇陽愣了半天,突然大笑不止,然後拉住許一諾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說,我帶你去看莎莎。

在倪蘇陽新單位的單身宿舍裏,許一諾看到了莎莎—一隻長著碧藍眼睛,純白長毛的波斯貓。

一個月後,許一諾和倪蘇陽拿到新房的鑰匙。他們打算等房子裝修好,用一套做婚房,另一套,租給一對相愛的戀人。

幸福從天而降

(一)

爐子事件

那時候黎怡剛剛畢業不久,為了找一份合意的工作留在省城,她頂著7月的烈陽,每天揣著畢業證在人才市場遊蕩。那些用工單位總是以沒有工作經驗為由,將她拒之門外。終於麵試了,卻再也沒有消息。黎怡的心每天在憂慮失落中跌宕,人被折磨得找不到北。

黎怡在華林小區的旁邊租了一間很小的房子,是一棟很舊的樓,房間被房主隔成很多間。住在這裏的,大多是和她一樣,剛畢業還沒有找著工作的窮學生,或者是剛剛工作薪水微薄的年輕人。

有一天,黎怡從外麵回來,樓道裏濃煙滾滾,嗆得人喘不過氣來。捂著鼻子走過去,才看見原來罪魁禍首竟是她的隔壁。煙霧籠罩中,一個人正彎著腰,手裏拿著一本雜誌,在爐子前不停地煽著火。黎怡剛被一家用工單位拒絕,心情鬱悶。看到這個陣勢,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啪地一敲房門,叫道:“喂,想火燒圓明園哪?”

那人直起腰,是個清瘦的男生,戴著眼鏡,一副儒雅的書生模樣。他衝著黎怡靦腆地一笑,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爐子滅了……”

黎怡看著他被熏得黑乎乎的臉,忍不住想笑:“第一次生爐子吧?”

他點頭。

黎怡指著樓梯拐角的晾台,說:“以後生爐子,可以放到那裏去,通風,沒煙。”

他看著她,認真地說:“謝謝你。”然後就提著爐子吭哧吭哧地往晾台上去。

黎怡跟過去,抱著雙臂靠在欄杆上,看他彎腰又去點火,便慢悠悠地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到我的爐子上夾一塊煤球換上。”

他咧著嘴衝黎貽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你真是個好姑娘。”他說。

他吭哧吭哧地把爐子又提回來,黎怡放下包,跑過去看自己的爐子,竟然是黑乎乎冷冰冰的—早上走的時候忘了放煤。

磨磨蹭蹭走到門口,那呆子還老老實實地在門口站著呢。黎怡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我的爐子,也滅了。”

他憨憨地笑了,說:“沒關係,等我把我的燃著了,給你換塊煤好了。”說完,又吭哧吭哧地提著爐子去了晾台。

那天晚上黎怡第一次進了隔壁這個男生的房間,吃了他做的水煮肉片,喝了他熬的玉米粥,聽了幾首原版的英文老歌,然後,黎怡聽到他介紹自己:何晨,男,25歲,建築係,現在市建二公司做工程設計。

黎怡眯起眼睛,問:“工程師?怎麼也住這種破地方?還自己生爐子?”

他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為了省錢唄。我家在農村,爹媽供我讀大學花了不少的錢,現在,我要供小弟讀書。”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二)

一枚幸運幣

第二天起床,打開門後,黎怡看見門口放著一個紅色的保溫飯盒,上麵用透明膠布粘著一張紙條,紙條上隻有四個俊逸的大字:“祝你好運。”黎怡看看隔壁,何晨的房門緊鎖,想必人已經上班走了。

黎怡把飯盒拿進房間,打開,上麵一層是兩個金黃的煎蛋,下麵是香噴噴的紅棗小米粥。聞著撲鼻的粥香,她突然想要落淚。

紅棗小米粥是黎怡以前常喝的。大學三年,曾經有兩年的時間,她的早晨是在紅棗小米粥的香味裏醒過來的。前男友陳晟家在本市,每天早晨,他會騎著自行車,穿過6條馬路,把一盒熱乎乎的粥送到黎怡的手裏,親眼看著她喝下去,才一起去上課。

兩年,風雨無阻。可是如此的情深意濃,卻終敵不過現實的衝擊。他說,有些愛情隻能終止於愛情,這個社會裏物質還是很重要的。然後就牽了珠珠的手,因為珠珠的老爸在市裏開了十幾家連鎖店,而陳晟,已經做了其中一家分店的經理。

黎怡大口大口地喝著粥,眼淚一滴滴落在碗裏。這種久違的香味,讓她的心又是痛,又是暖。黎怡咬開一隻煎蛋,牙齒突然被什麼東西鉻了一下,吐出來看,竟是一枚硬幣。她又揭起那張紙條看,反麵果然還有字:“恭喜你,這是一枚幸運幣。出門帶上它,找到好工作。”

黎怡笑了,笑著笑著眼睛就潮濕起來。在沒有鼓勵,沒有溫暖,獨自支撐這麼久後,她一直偽裝堅強的心讓這些字打動了。

兩天後,當黎怡手裏隻剩下50塊錢的時候,她終於找到了工作。在超市做售貨員。雖然這個工作和她當初的目標相去甚遠,但是為了生活,黎怡隻好一再降低標準。

為了感謝這兩天在何晨那兒蹭吃蹭喝,黎怡買了一堆吃的東西回去,還有啤酒。她拉他去天橋,在高高的天橋上,看川流不息的人車,喝酒,唱隻有自己聽得見聲音的歌。何晨一直在笑,他說沒想到她是這樣瘋的丫頭。

黎怡用手指指遠處那一片燈火輝煌的樓群:“你知道我的夢想嗎?我想有一天,在中泰花園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裝修要最簡約、溫馨的風格。有一個愛我的人,雨天陪我漫步,星夜陪我看星……”

何晨微笑著,沉默。他在想什麼?

(三)

23點的夜市

超市規定,營業員在上班時間必須站著。從早上七點半到晚上十點,中間隻有一小時的吃飯時間。黎怡站了一天後,晚上回去時幾乎不能走路。在樓梯口遇到何晨,他看見她一瘸一拐的樣子,吃驚地問:“你這是怎麼了?”黎怡怨氣衝天:“還不是那個剝削人的黑店!”然後又嬉皮笑臉地對何晨說:“哥哥,背我上去好不好?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何晨的臉,騰地就紅了。居然還有這樣靦腆的男生,黎怡一邊往前走,一邊笑得喘不過氣。不防他竟突然躥到她麵前,也不說話,背朝著她往下一蹲。

伏在他並不寬厚的背上,黎怡的心暖暖的,是許久沒有過的感覺。

一進房間,黎怡一腳踢掉高跟鞋,把腳抱在懷裏不停地揉,心裏大罵壓迫人的老板。何晨敲門進來,手裏拿著一雙線織的拖鞋,說:“這是我媽織的拖鞋,鞋底很軟,穿進去腳很舒服。你試試。”他又紅了臉,強調:“是新的,我沒穿過。”

黎怡看著這個羞澀的男生,忽然覺得,他真是可愛得緊。

第二天晚上黎怡下班,一出門就看見何晨在馬路邊站著。她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咦,真巧啊。”他也笑:“是啊,我來這裏買東西,正好看到你在這裏,一起回去吧,坐我的車。”

此後,每天晚上何晨都會準時來接她。黎怡不用再踮著腳尖走路了,坐在他的自行車後麵,悠悠地蕩起腿,一起大聲唱著歌,在夜晚的城市裏穿梭。路過中泰花園,照例要停一下,仰起臉看那高高的樓,說說她的夢想。

過了一段時間後,何晨突然不再來接她。晚上下班,黎怡習慣地往馬路邊看,沒有何晨的身影。她獨自回去,往日熟悉的街景,全都變得陌生起來。走到樓梯口,仍然沒有遇見他。從他的門口經過,房門緊鎖。

莫名地,黎怡心裏有重重的失落。

第二天起床,門口依然放著熟悉的飯盒,紅棗小米粥還熱著,黎怡翻遍了飯盒,也沒找著隻言片語。心裏悶悶的,去上班。

一連好些天,都是如此。

月底,超市裏點貨結賬,加班一直到晚上11點。一身疲憊地往回趕,路過夜市,在路口,轉彎的地方,黎怡聽到一個聲音在身後說:“小姐要不要洗衣粉?我們公司新出的產品,洗衣服不傷手。”

很熟的聲音,黎怡抬頭,是何晨。她看到他站在那個燈光很暗的地方,前麵是一輛三輪車,上麵堆了很多的洗衣粉。是秋末了,夜風已經有了涼意,他仍然穿著她第一次見他時的那件T袖。黎怡看著他站在那裏,心裏緊了一下,慢慢地酸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洗衣粉,解釋說,是兼的職。他低了頭,又抬頭,看著遠處中泰花園明亮的燈光,慢慢地說:“我隻是想幫你早點完成夢想……”

他又說,天冷,小怡你先回去吧,我賣完了就回。

黎怡走過去,和他站在一起,放開嗓子吆喝:“洗衣粉,去漬強,不傷手……”她的聲音在飄在寂寥的夜空裏,淚水悄悄地溢滿了臉。

何晨伸手來為她擦淚,輕輕擁她入懷。他說:“小怡,乖,不哭,我們很快就會有自己的房子的。”

(四)

16層的小戶型

很快一年便過去了。這期間何晨因為工作出色,不斷地升職。而黎怡,也因為發表了一些文章,辭去了超市的工作,到一家出版社做了編輯。那年的元旦,下了很大的雪。早上黎怡正躺在被窩裏看書,何晨在外麵敲門,他說:“小怡,你快起來,我有個驚喜給你。”

黎怡披上衣服戴上帽子衝出去,何晨不由分說拉著她一路飛奔。到終於停下的時候,黎怡整個人都蒙了。是中泰花園,在那幢漂亮的樓前,站著一個雪人。是的,那樣美麗的一個雪人,長長的頭發,眉眼秀氣,雪人的嘴裏,銜著一把亮閃閃的鑰匙。

“喜歡嗎?我是想堆得和你一樣美的,嗬嗬。”何晨憨憨地笑著,說:“樓層有些高,16層,不過你可以體驗高高在上的感覺。麵積也不大,是小戶型,但也足夠我們倆住了。首付5萬,剩下的,以後我們一起努力……”

黎怡笑著捶他:“誰說要和你一起住了?”卻被他用力一拉,跌進了他的懷裏。

幸福就像頭頂飄揚的雪花,鋪天蓋地地降了下來。

假如我不曾愛過你

(一)

遇上餘子安之前,宋思寧一直很少去網上的聊天室。上網隻是查查信息,看看新聞,發發信,投投稿,僅此而已。那天是聖誕節,滿世界的歡騰,宋思寧卻形隻影單,實在無聊,她便進了聊天室。她不和任何人說話,隻靜靜地看著一大群互不知道性別、年齡、長相的人亂哄哄地擠在一個小小的房間裏,或嬉笑怒罵,或愁腸百結,或含情脈脈,覺得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男人,在網上說的話,嬉笑怒罵,光芒四射。任何女人都會被他吸引住,餘子安就是這樣的男人。宋思寧看著他在一群女人的包圍中揮灑自如、遊刃有餘,禁不住笑了。悄悄打出兩個字給他:“累嗎?”他的回答也簡單:“毛巾!”

相識之後也一直是淡淡的,碰上了就聊幾句。簡簡單單的,幾句問候而已。熟起來是因為一個午夜的電話。是午夜兩點的時候,宋思寧正趕一篇稿子,電話鈴突然清脆地響起,拎起,一個醇厚而有磁性的聲音:“是我,餘子安。”然後,不等她回話,他便武斷地樂了:“聲音這麼清醒,還沒睡吧?哈哈,我終於找到肯陪我聊天的人了!”

居然還有這樣霸道的人,宋思寧又好氣,又好笑。“我失眠,心裏很悶,你肯陪我聊會兒嗎?”他的語氣一改往日的狂傲和不羈,變得柔和起來。原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柔和起來時會有這樣一種不可抵擋的魅力,這種魅力,使宋思寧無法抗拒。

握著話筒,在那個安靜的冬夜裏,宋思寧聽他講他的大學生活,講他美麗的家鄉,他的工作,他對生活的感悟。宋思寧這才知道,原來他是當地一家報社的記者,老家是四川的。他笑著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了,你從報社的網站上傳過來的稿子,我們總是先看到的。”

他有點得意洋洋。

後來漸漸就熟了。他有著明朗燦爛的笑聲,愛唱迪克牛仔的歌,粗心,愛睡懶覺,丟三落四,喜歡和漂亮的MM聊天,有些放蕩不羈,還喜歡玩酷。他很開朗,幽默,而且總是那麼樂觀向上。宋思寧可以將生活中的任何不如意都對他講,雖然他從來不會安慰她,還經常會說“哎呀,你們女人真是麻煩”之類的話,但是被他罵一通之後她都會覺得心情好多了。宋思寧喜歡和他說話,沒有任何約束和顧忌,可以真實地釋放自己。

宋思寧喜歡喝不加糖的咖啡,他也是;他喜歡王小波的文章,她也是。他們像兩隻嗅覺靈敏的貓,從對方身上嗅到了自己熟悉的氣息。他喜歡宋思寧的字,他說,丫頭你不要相信“十年磨一劍”的屁話,寫字是需要天分的,你有這個靈氣。出名要趁早啊。他語重心長。

那個時候,宋思寧剛剛摸到寫稿這一行,文字青澀,感覺遲鈍。宋思寧的理想是一個字能換一毛錢,因為她不喜歡出去工作,所以,她要靠自己的字去交房租水電費和上網費。她每天寫得天昏地暗,但是大部分都隻能在硬盤裏默默沉寂。

餘子安常常在深夜的電話裏唱歌給她聽,唱Beyond,唱迪克牛仔,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裏,他總是在唱:“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他說,丫頭,將來你出了書,第一本一定要簽了名送我。

(二)

如果午夜的時候電話響,不用看,肯定是餘子安。他總是失眠,晚上不睡,早上又不起。有一次,他跟宋思寧抱怨單位太剝削人,僅僅是早上遲到一次,就被扣去一部分工資。然後他就聲音軟軟地說:“不如這樣,以後每天早上你打我的手機叫我起來,怎麼樣?”

那一刻,宋思寧突然想到張小嫻的一篇文章裏寫的:“每天負責喚醒自己暗戀的人起床,這是一項很甜蜜的任務吧?……因為明天早上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你每天晚上的夢都是甜的。”

宋思寧心裏,泛起柔柔的波。

第二天早上七點,宋思寧準時打他的手機:“起來吧,別遲到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睡眼惺忪,懶洋洋得像個賴床的孩子。晚上在QQ上,餘子安發過來一個動畫表情,兩個球狀的臉,一個突然親了另一個的臉,然後,另一個的臉,慢慢地泛上一層可愛的紅暈。宋思寧覺得自己的臉,也慢慢地紅了起來。

宋思寧開始常常在晚上寫累了的時候到聊天室看看,餘子安仍然是那裏最活躍的分子,和漂亮的MM說著動人的情話,和兄弟們打鬧。看到她進來就熱情地打招呼。宋思寧漸漸喜歡和他說話,她料想他是一個帥氣的男人,神采飛揚的那種。

有一次說到網上聊天,餘子安說,我要是結了婚,就從此戒網,過正常人的生活。宋思寧笑著說:“聊天室就像一缸水,你就是其中的魚;沒有了魚,一缸水有什麼意思?”他笑:“乖,就你會捧我!”

後來,宋思寧在網上搜索了餘子安寫的文章,有些怪異的文筆,率真隨性的文字裏間雜著他自己獨有的冷幽默,很特立獨行的一個人。隻是她從他的文字裏總隱隱感到有一種淡淡的憂鬱,它一點點地牽扯著自己的心,讓她放不下。這個他,是聊天室裏那個每天晚上都被眾多嫣紅包圍,輕語調笑,漫天飛舞的他嗎?已經很晚了,宋思寧又去了聊天室,隻是想看看他好不好。看到她,餘子安發過來一串“ ?”。 宋思寧笑了,打出一行字:“看了你的文章,忽然對你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打字速度一向很快的餘子安,隔了很久才發過來三個字:“傻丫頭!”

宋思寧的心輕輕地動了一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早上6:40,宋思寧會準時醒來,不管多困都無法再睡。每天,她準時打他的手機。聽到電話那頭他模糊的回答,宋思寧就放心了。雖然不是睡在他身邊,但他每天張開眼睛聽到的第一個聲音,是她的聲音。

這份縝密的心思,他什麼時候才能看得出來?

(三)

雖然大家就生活在一個城市,各自也見過不少的網友,但是很默契的,他們從沒有提出過見麵的話題。那天,宋思寧約了朋友一起去喝茶,過馬路時正在電話裏和朋友說得興高采烈。忽然被一輛斜衝過來的摩托車帶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宋思寧就摔倒了。騎車的人慌忙扶她起來,其實也並不怎麼痛,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淚怎麼也止不住。那人在宋思寧滿臉的淚水前無所適從,他定定地看著她,忽然說了一句:“哎呀,你們女人可真麻煩!”聽到這句話,宋思寧的淚忽然就止住了,驚訝地抬頭看他,一頭灑脫的長發,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還有幾分未被社會磨平的純真。

“餘子安?”宋思寧脫口而出。

他怔怔地望著她:“寧寧?”

是太熟悉的聲音,是太熟悉的口氣!原來麵前這個帥氣逼人的男人就是宋思寧一直牽掛著守候著的人,她好一陣都沒有恢複過來正常的思維。餘子安送她回去的時候一直在笑,傻傻的,帶著孩子氣的笑。

後來一說到他們的傳奇式的相遇,餘子安就笑,說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可憐兮兮的、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女孩兒居然會是她。“不過,你哭的時候真有些楚楚動人呢!”

宋思寧想,這就是緣分,他們沒有任何預感地碰到一起又彼此憐愛。愛情就這樣來了,那是一個多麼美麗的時刻,合歡花在遠處清冽芬芳地開著,宋思寧做了長久以來最最安逸的夢。

宋思寧沒想到一貫灑脫無羈的餘子安竟然是個那麼懂得生活的人,心情好的時候他陪她去喝茶,心情不好的時候帶她去爬山,一起坐在山頭看日出,一起去圖書館看書,幫她修改文章。一起感歎時光的流逝,一起懷念青春,一起留戀美麗的大學生活。宋思寧喜歡聽他說話,說什麼都行。她想,一個自視很高的女人願意靜靜地聽一個男人說話,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愛他!

(四)

6月的時候,鄰縣的煤礦發生透水事故,32名礦工被埋在井底,生死未卜。餘子安被報社派去采訪。臨走的時候,他說,寶貝兒,以後早上你可以安穩地睡覺,不用叫我了。他還說,你要乖哦,等我回來,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宋思寧睡得並不安穩,仍然每天準時在6:40分起來,習慣地去摸床頭的電話,習慣地撥出那一串熟悉的號碼,聽到話筒裏傳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才猛然驚覺,慌忙摁掉。

而餘子安,一走就再也沒有消息。他的手機不久後就再也打不通了。

宋思寧心神不寧,煩躁地把書丟得滿屋子都是,電腦打開的空白文檔,很久都落不下一個字。有一天晚上她做夢,在很黑的礦井裏,突然有灼熱的陽光打在她臉上,刺得她熱淚盈眶。醒來後,才發現枕頭上濕了一大片。

宋思寧忍不住往報社打電話,對方說,餘子安,早回來了啊,在休假呢,聽說要結婚了……

很晴朗的天,突然就暗了下來,接著就是瓢潑大雨。人常說六月的天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可是,人的心呢?宋思寧在沙發上抱膝而坐,盯著窗外陰暗的天,人漸漸蜷縮成一團。

冷,徹骨的冷。仿佛有什麼東西,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

有一天夜裏,宋思寧突然收到一條短信:你知道忘字是怎麼寫的嗎?就是,心,死了。是個陌生的號碼。宋思寧漫不經心地看過,合上手機,放在一旁。可是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餘子安,是他! 宋思寧整個人都猛然從床上蹦了起來,抓起手機,照那個號撥回去,對方已關機。

你知道忘字是怎麼寫的嗎?你知道忘字是怎麼寫的嗎?宋思寧一遍遍地看著那條短信,淚水打濕了手機屏幕。

是的,忘,就是心死了。

一年後,宋思寧開始把稿子發到全國各地的報紙和雜誌上,每天打開信箱,都有一堆的約稿在等著她。很多編輯喜歡她的字,也對她說過和餘子安一樣的話:你的文字有靈氣。可是餘子安,好像從沒有在她的生命裏出現過。宋思寧的夜開始安靜下來,在那些無法觸摸到靈魂的暗夜裏,她隻是坐在電腦前,像一個失去思維的人,劈裏啪啦瘋狂地在鍵盤上敲下一行行整齊的宋體字。

兩年後,宋思寧結婚,有一個舒適安穩的家。出的第一本書上,她簽上自己的名字,上麵隻寫了一行字:假如我不曾愛過你。是送給餘子安的,很多年前他們就這樣約定的,可是她卻沒有辦法送出去。

那天,宋思寧和老公一起上街。回來的時候,在街道拐角的地方,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她丟開老公的手,追過去,擋在那人麵前。他抬頭,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餘子安,他坐在輪椅上,俊朗的臉略顯蒼白,他應該已經29歲了,唯一不變的是眼睛裏的驚喜和問候。他向她伸出手,微笑著問:寧寧,你還好嗎?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大而寬厚的手,宋思寧在他的輪椅前慢慢蹲下,卻撿不起碎了一地的心。

那天晚上宋思寧打開收音機,她的手在一個台上停下,是一檔文學節目,主持人朗誦的是張小嫻的《叫床的權利》:“獲得了叫他起床的‘叫床權’之後,你的每一天,都變得饒有意義。晚上睡覺的時候,你調好了鬧鍾,提醒自己,明天一定要準時起床,然後叫醒他。因為明天早上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你每天晚上的夢都是甜的。一覺醒來,首先要做的事,便是撥一通電話給他,說:‘起床了!不要再睡!’……”

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突然哽咽。他說,我把這篇散文送給一個曾經一直叫我起床的女孩兒,我曾經對她說要送她一個驚喜。可是,那次在煤礦采訪,突然出了意外……我再也沒機會告訴她:其實我愛她,很愛很愛她……

宋思寧的淚,恣意流淌,無可扼製。

濃情蛋糕

(一)

有夢想才會有奇跡

安小蝶打工的蛋糕店和李東偉的公司隻有一條馬路之隔,可他們的距離,卻仿佛有萬裏之遙。是的,他是律師事務所的金牌律師,而她,隻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打工妹,可這並不能阻擋安小蝶對他的喜歡。他幾乎每天中午都要到她這裏來買蛋糕,每當安小蝶在玻璃後麵看到他明亮犀利的眼神,溫暖迷人的笑容,她就手腳發抖心跳加快,不是倒多了奶油,就是碰翻了模具。

看她的慌亂勁兒,旁邊和她一起打工的吳柯揶揄她說:“我這麼大一帥哥天天在你麵前晃,也沒見你緊張過。怎麼,來電了?”安小蝶臉臊得通紅,順手拿起奶油糊了他一臉。

吳柯,蛋糕店裏的送貨員,長安小蝶兩歲,是個熱情開朗的胖子。他們租的房子正好相鄰。他幫安小蝶換了N次燈泡,吃了她做的酸菜魚紅燒肉後,這個饞嘴的男人,就成了安小蝶的鐵杆朋友。當安小蝶失業後像隻沒頭蒼蠅一樣四處投簡曆找工作時,是他把她帶到了蛋糕店,並且介紹店裏最好的師傅教她做蛋糕。條件是安小蝶每天要管他一頓晚飯,用他的話說,自從他為安小蝶的廚藝傾倒後,就再也起不來了,所以,賴上她了。

安小蝶什麼事都願意跟他講,包括她對李東偉的喜歡。可這家夥甚至還沒聽完她的話,就劈頭蓋臉把她一通好訓:“小蝶啊,你腦子進水了吧?你見過鳥和魚談戀愛嗎?你和他根本不在一個生活層次上,這不是白扯嗎?”然後,他嬉皮笑臉地說:“我覺得,近水樓台,你倒應該考慮一下我。”

安小蝶一拳揮過去:“想什麼呢你?”

是啊,照理說,李東偉這樣優秀的男人,對安小蝶這種一無學曆二無長相三無財產的“三無”女子而言,是想都不用想的。可是,有夢想才會有奇跡啊,電視劇《我叫金三順》裏,那個姿色平平,身材臃腫的金三順,不是還賺了個超級大帥哥嗎?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

(二)

心中的帥哥是朵樸素的花

那天是李東偉第28次到店裏來買蛋糕,安小蝶遠遠看著他走出公司大門,一邊打電話一邊過馬路往這邊來。安小蝶趴在櫃台上眯著眼睛觀察他,他穿著煙灰色的襯衫,頭上的發絲隨著步履跳躍著,走路的姿勢還是那麼帥……突然,一輛車從旁邊的路口斜著衝過來,伴著汽車輪胎摩擦地麵的尖銳的鳴叫聲,李東偉跌倒在地上,手機也飛了出去。

安小蝶愣怔片刻,立刻尖叫著衝到出事地點。旁邊圍了一圈人,肇事司機嚇傻了,隻知道圍著李東偉轉圈。安小蝶扒開人群撲過去,李東偉雙目緊閉,昏迷不醒。安小蝶彎腰把他抱起來,隨她趕出來的吳柯和安小蝶一起把李東偉抬到肇事的車上,她衝著轉圈的司機一聲厲喝:“還不趕緊來開車?”司機這才如夢方醒,開車直奔醫院。

檢查結果出來,李東偉腦部受到輕微的震蕩,左小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療。安小蝶自告奮勇,要守在李東偉的身邊照顧他。午夜時分,李東偉醒過來,他詫異地看看四周,再看看安小蝶,問:“這是哪裏?你,你不是蛋糕店裏的做蛋糕的嗎?”

待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李東偉感慨不已:“多虧了你,傷好了我請你吃飯。”安小蝶笑:“吃飯不著急,但這雙鞋你一定得賠。”剛才從店裏奔出來,急不擇路,一腳踢翻了門口的一桶乳膠漆,安小蝶白色的運動鞋染成了藍色。

那夜,李東偉腿疼得睡不著覺,安小蝶也一夜未眠,給他削蘋果剝橘子,講笑話緩解他的疼痛,也聽他講一些他的經曆。原來李東偉並不像她想的那樣高高在上,他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大學畢業後做了律師,雖說收入不錯,可工作壓力很大。出了這樣的意外,他正在辦的兩個案子可能都得轉交他人,這讓他格外鬱悶。安小蝶開導他說:“身體要緊,養好了再努力也不遲。”他卻煩躁地說:“那怎麼行?現在社會競爭這麼激烈,一步落後就要挨打,不拚命行嗎?”

安小蝶無言以對,隻好轉換話題,問:“要不要通知你女朋友或家裏人啊?”其實她是在試探他究竟有沒有女朋友,這是她一直懸在心上的問題。他搖頭:“我老家在四川,這裏沒什麼親人。”然後他無比鬱悶地說:“都說男人三十一朵花,可我卻一朵好樸素的花,到現在連女朋友都沒談著一個,單位裏的人都叫我小泉純一郎呢!”

安小蝶忍著沒笑,心裏卻樂開了花,那百分之一的希望“嗖”地一下,便上升到了百分之三十。

但他接著又說:“我覺得,找女朋友還得找門當戶對的,現在生存壓力這麼大,隻有兩個人強強聯手,才能營造一個幸福的家。”

仿佛一記重拳砸在安小蝶心上,“啪!”剛升起的希望又回到了百分之一。

(三)

隻是個蛋糕妹

李東偉住了20天院,安小蝶也在醫院裏鞍前馬後地照顧了他20天。李東偉對她態度反複不定,時而熱情,時而冷淡,讓安小蝶琢磨不定。後來她發現,隻要他的同事在,他就表現得很冷淡,有意和安小蝶拉開距離。而他們倆在一起的時候,他就顯得很放鬆。他對安小蝶說得最多的話是:“小蝶,你要努力做個白領,做蛋糕不會有什麼前途的,你不要像個蛋糕妹那樣沒品位。”

安小蝶開始暗自用功,買來法律專業的書,每天晚上在燈下啃那些枯燥的法律術語。她不要再做一個蛋糕妹,她要讓自己變得優秀,這樣才有可能成為李東偉強強聯手的對象。雖然在內心深處,安小蝶更喜歡做一個糕點師傅,用自己的手,做出種種美味的蛋糕,讓吃的人幸福而愉悅。

因為忙,安小蝶不再有時間做吳柯喜歡的菜,他每天就像唐僧一樣,在她耳邊反複念經:“小蝶,我現在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做夢都想吃你做的啤酒雞啊!你再不好好喂我,我這膘可就掉了啊。”“難道愛情真有這麼大的魔力,能把灰姑娘變成公主?”“你何苦這麼折磨自己呢?你確定做律師就一定比蛋糕師幸福?”

安小蝶不確定律師比蛋糕師幸福,但她確定,和李東偉在一起會很幸福。李東偉出院以後,就不再每天穿過馬路來買蛋糕了,安小蝶主動負責去給他送蛋糕吃。每天,她親手給他做蛋糕,然後一路提著,穿過車流如水的馬路,坐電梯到15樓,一路輾轉到李東偉的辦公室。若碰巧他正忙著,安小蝶就安靜地坐在外麵等他。有一次,李東偉送同事出來,同事看到門外的她,笑問:“小泉純一郎,什麼時候交了女朋友啊?”李東偉愣了一下,回答:“哪兒啊,她是金福蛋糕店的,我定的蛋糕……”

安小蝶的心在瞬間跌入深淵,她這麼用力地愛他,可在他的心目中,她仍然隻是個蛋糕妹而已。

(四)

相親這麼尷尬的事

安小蝶撞見李東偉相親完全是個意外。

那天晚上,吳柯敲開安小蝶的門,說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要出去慶祝一下,一定要拉她去吃西餐。安小蝶正被那些乏味的法律條文折磨得頭昏腦漲,就隨他去了。

沒想到一進那家西餐廳的門,隔著幾張桌子,安小蝶一眼就看到了意氣風發的李東偉,他的對麵坐著一位優雅時尚的姑娘。看得出李東偉為了討姑娘的歡心,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那種討好得近乎獻媚的表情,是安小蝶從沒有見到過的。安小蝶的心突然很疼,使勁掙脫吳柯拽她的手,徑自走了過去。

安小蝶端起李東偉麵前的酒杯,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才子佳人,我敬你們一杯!”不由分說,一飲而盡。

李東偉怔著,姑娘滿麵疑惑地看著她,安小蝶自顧自地拿起酒杯,滿上,端起來,對那姑娘說:“我猜你一定才高八鬥,是個白領精英,可是,你會做他喜歡吃的蛋糕嗎?哈哈……”安小蝶一直笑一直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李東偉站起來奪她的酒杯:“小蝶,你鬧夠了沒有?這不是你撒潑的地方!”說著,他就要來推她。吳柯衝過來,把安小蝶護在身後,他牢牢地抓住李東偉的手,一字一頓地說:“你認為她是在撒潑嗎?她不過是中了愛情的毒!你可以不愛她,但你不能侮辱她!”說完,吳柯拉著安小蝶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一晚,吳柯帶安小蝶在洛河邊上坐了很久。安小蝶靠著他的肩,一直在哭訴,說自己對李東偉的喜歡,說她的努力,說她的癡迷和不舍。吳柯安靜地守著她,最後他歎息一聲,說:“小蝶,放手吧!”

吳柯讓安小蝶閉上眼睛,說要給她一個驚喜。安小蝶聽見“嘭”的一聲,睜開眼,就看到黑暗的夜空中,突然綻放出大朵大朵的焰火。那些美麗的花兒,在天空中恣意地盛開,又歸於沉寂。煙花盛開時,吳柯突然把一個小小的蛋糕送到安小蝶麵前,他說:“小蝶,生日快樂!”

原來今天是安小蝶的生日,可這是一個多麼難過的生日啊。她再一次靠在吳柯肩上,淚流滿麵。

(五)

感謝蛋糕媒

不久後,安小蝶拿到了律師資格證書,離開洛城應聘到省城一家律師事務所做律師。吳柯送她走時無比淒惶,他說:“小蝶,你走了,我怎麼辦?”安小蝶笑:“還能怎麼辦?趕緊找一個女人,生一堆孩子唄。”吳柯不再說話,頭慢慢地低下去,半晌,她看到他眼中淚光盈盈。

安小蝶知道吳柯喜歡自己,可是和他在一起太久了,她不能確定,自己對他是親情還是愛情。她需要離開,認真審視自己和他的感情。

安小蝶拚命工作,很快在律師界嶄露頭角。她像上了軸的陀螺,忙個不停。一天中最輕鬆的時刻,是去對麵“愛蝶”蛋糕店買一份芝士蛋糕,然後坐下來慢慢吃完。這是一家新開的店,蛋糕做得綿軟香醇,都是她喜歡的口味。每一次吃完,那濃鬱芬芳的滋味,都會在唇邊久久回味,讓安小蝶想起往事,想起與吳柯同住的那一段時光。她得承認,沒有吳柯的日子,自己過得相當寂寞。而這份律師的工作,的確不如做蛋糕帶給她的快樂多。

5月23日,安小蝶的生日。她決定去“愛妖”蛋糕店買一個大蛋糕,為自己過一個生日。但一進門她就愣了,店裏空無一人,正中間的台子上擺著一個巨型蛋糕,上麵寫著:小蝶,生日快樂!旁邊還有一捧鮮紅的玫瑰花,標簽上寫著:一直愛了你這麼多年,可你為什麼始終看不出我的意思?

一個人從裏麵走出來,他說:“從你在這兒上班的第一天起,我就盤了這個門麵做蛋糕,我其實一直在默默地看著你。小蝶,如果請你回來做這家店的老板娘,你願意嗎?”

安小蝶傻傻地看著這個人,他瘦了,他其實很俊朗,他的目光如此深情……安小蝶毫不猶豫地撲進他的懷裏,哽咽著說:“吳柯,離開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最愛的那個人,是你。”吳柯一邊為她擦眼淚一邊說:“來來來,快來感謝我們的蛋糕媒!”他抓了一把奶油,塗了安小蝶一臉。

你不是歸人,是過客

(一)

陡峭的牆壁上,豎著一架長梯。上麵是鄒之瑜的笑臉,下麵是望不見底的深淵。沈素白戰戰兢兢地往上爬,梯子在空中搖搖欲墜,沈素白兩股顫顫抖若篩糠,眼看就要墜下來。她想喊鄒之瑜來救她,嘴裏卻發不出聲音;想爬,卻抬不動腿。沈素白哭了,哭得肝腸寸斷,鄒之瑜卻不理她,笑著,一轉眼人就沒了影。沈素白一急,人就醒了,驚出一身的冷汗。

電話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沈素白好半天都不敢接,鈴聲一直固執地響,她按按胸口,提起話筒。電話的背景很嘈雜,手機信號也不好,沈素白喂了好幾聲,才聽清楚,是鄒之瑜。鄒之瑜的聲音裏攜帶著潮濕的海水的味道,他說,我在火車站,4:40的火車,三個小時後,你到車站接我。

沈素白傻傻地愣在那裏,不記得是怎麼掛斷電話的。看看表,淩晨4點25分。她一個激靈,赤腳就跳下了床,在房間裏轉了好幾圈,把衣櫃裏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穿上,不滿意,換另一件,仍然不滿意,索性丟掉,拿了眉筆去畫眉,畫了一隻,才想起來,她還沒有洗臉,去衛生間洗臉,剛走到門邊,就被凳子絆倒了……沈素白坐在地上,撫著疼痛的膝蓋,才確定自己這一次不是做夢,鄒之瑜,他真的要來了。

沈素白的心,被這個電話攪成了漩渦,波翻浪湧。

(二)

約定是兩年前就有的。那時候,沈素白剛剛辭職,自己開了一家電腦維修公司。很小的店麵,生意也清淡,好在沈素白生活簡單,她要的隻是這份自由,不用每日去擠公交車,不必看上司的嘴臉,不必委屈自己曲意奉承討人歡心。在報社做了三年的記者,沈素白並沒有被生活打磨得光滑圓潤,依然耿直堅硬散漫隨性。那次,在她熬夜寫出的稿子又一次因為有人打了招呼而被臨時撤掉後,沈素白終於忍無可忍,撂挑子走人。沈素白知道,自己這種性格,天生是不適合職場的。

沈素白在自己的店裏,像一朵安靜的蘑菇,自由地生長著。有客戶來就忙生意,完了就看書,發呆,或者為期刊寫一些愛情故事。26歲的沈素白沒有愛情,在經曆過大學那場戀愛之後,沈素白的心就再也沒有為任何人打開過。她隻在文字裏排練愛情,悲情或者美滿。

認識鄒之瑜,是因為一期雜誌,沈素白寫了一個繪本故事,配圖的,正是鄒之瑜。收到樣刊的那一天,沈素白翻開雜誌,心便微微一驚。她的故事婉轉而溫情,畫中的女子溫婉優雅,與她的字絲絲入扣,環環相契。仿佛作畫的人,早已透過文字,把她繁密的心事看得清楚通透。沈素白捧著雜誌,手指輕輕觸摸著那三個字―鄒之瑜,在五月的陽光下發了一陣子呆,她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朵花,正悄然鼓起蓓蕾。

沈素白主動跟編輯要了鄒之瑜的QQ號,卻一直沒有加他。可鄒之瑜卻把電話打過來了,他開口就說,我是鄒之瑜,把你的地址告訴我,我要給你寄點東西。沈素白握著話筒,再次驚訝得說不出話。對方就笑,濃厚而磁性的男聲問:難道,你不是沈素白?

一星期後沈素白收到一個包裹,裏麵是打印並裝訂好的一遝文件,封麵上寫著:小說技巧分析。厚厚的,50多頁。沈素白翻著那遝紙,有些慍怒,什麼意思?難道我小說寫得不好,需要你來指導?翻到最後,出來一張信箋,上麵寫著:我正在學習這些東西,順便就多打印了一份。不用謝。

鄒之瑜的字寫得很稚氣,歪歪扭扭的,一點不像成熟男人的手跡。沈素白就笑了,想,我為什麼要謝你?

半年後,沈素白已經和鄒之瑜很熟了。她知道他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在一家設計院做工程設計,業餘畫畫。喜歡吃烤肉,體重76公斤,喜歡紅色的衣服,陽台上種了綠蘿和滴水觀音,拿手菜是油燜大蝦和糖醋排骨……他們幾乎每天都在QQ上說話,聊得不過癮,又接著在電話裏聊,話題海闊天空,從村上春樹到凡·高到佛經到水煮肉片。鄒之瑜說,小白,我有機會一定要去看你,我們去偏僻的咖啡店喝咖啡,聽懷舊的音樂,你要答應我,一定讓我給你洗一次頭發……

沈素白的心,像被春風吹過花蕾,顫顫地,露出嬌嫩的蕊。她想象鄒之瑜修長白皙的手從自己柔順的發上滑過,臉便悄悄地紅了起來。

(三)

沈素白發現自己對鄒之瑜越來越依戀,春天的時候鄒之瑜去北京開筆會沒有機會上網,沈素白便整夜地睡不著,眼前晃來晃去,都是鄒之瑜的臉。他笑,他走,他轉身,他抬手,種種。都是想象中的樣子,卻那麼清晰而真切。事實上鄒之瑜在北京還是在西安,對沈素白並沒有實際意義,可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塌了一大半。

沈素白是個直接的人,不想把感情藏得發酵。可是說出來,總得找個恰當的機會。那次打電話,沈素白忽然傻愣愣地脫口而出,鄒之瑜,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我想見你,是我去西安,還是你來鄭州?

鄒之瑜的笑一下就僵了,沉默了好一會兒,他艱難地說,小白,我沒有告訴你……我是說,我結過婚你不知道嗎?沈素白傻了,怔了半天,才急赤白臉地張口辯道:可是,可是你從來沒有提過啊……鄒之瑜歎息一聲,不再說什麼,電話裏剩下電流的聲音。沈素白忽然大笑,喘不過氣,她斷斷續續地說,鄒之瑜,想想今天是什麼節日?你也會中招,哈哈……

那天是四月一日,沈素白把自己的心事掩飾在節日的戲謔裏,她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出兩行淚來。鄒之瑜不會看到,她心裏一樹一樹開得正好的花,一瞬間全都萎謝了。

她怎麼這麼莽撞?鄒之瑜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還沒有結婚?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沈素白一看到QQ上鄒之瑜的頭像亮起來,自己就自動隱身。後來他們又恢複了從前的聊天頻率,隻是關於感情的話題,誰都沒有再提起。

不久後同學為沈素白介紹了男朋友吳哲,是個醫生,家世良好。長得挺拔剛毅,話不多,處事安穩妥帖。父母朋友都看好他們,沈素白卻不冷不熱。有時候,太優秀的男人,就像是女人的滄海,你再怎麼努力,也飛不過去。沈素白見識過鄒之瑜這樣睿智儒雅的男人,再見別的男人,都會先在心裏打了折扣。是的,他們怎麼能和鄒之瑜比?

沈素白還是覺得,鄒之瑜是最好的一個,她不想放棄。哪怕不能愛,就這樣遠遠地看著也好。她能感覺到,對婚姻諱莫如深的鄒之瑜,一定不幸福。

吳哲追她追得很緊,隔三差五地約她喝茶,帶她去看牡丹,在家裏為她煲銀耳蓮子粥,粥在爐子上冒著熱氣,吳哲在灶前彎著腰緩緩地攪著粥,香氣四處漫延,這樣平常的家居氣息,總會讓沈素白有些許恍惚。她會不由自主地把男主角換成鄒之瑜,如果眼前的男人是他,沈素白願用20年的生命去換取這份幸福

(四)

可是現在,鄒之瑜真的要來了。沈素白不知道鄒之瑜來的目的,隻是為了實現那個約定嗎?

7點40分,沈素白在火車站,終於看到了她渴慕已久的人。鄒之瑜穿紅色T恤,下麵是煙灰色褲子,淡黃的眼珠,高挺的鼻梁,他張著雙臂,微笑著看著沈素白。沈素白沒有任何遲疑就撲了過去,仿佛這個擁抱,她已等了千年。那雙臂非常有力,那是一個溫暖的懷抱,5分鍾的時間,沈素白覺得,就是一生一世。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的手始終緊緊握著,眼睛幾乎沒有移離過對方。鄒之瑜說,我來出差,中途溜號,想你,就來了,有七天的時間。鄒之瑜說,我要讓你做七天的女王,讓我來侍候你。鄒之瑜還說,奇怪,你怎麼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啊……沈素白什麼也不說,隻是看著他笑,傻乎乎地笑。

他們倆在郊區租了間房子,沈素白關了手機,決定讓自己失蹤一個星期。兩個人去商場買了很多東西,床單,被罩,拖鞋,茶杯,毛巾,抱枕,都是成雙成對的,好像要過的不是七天,而是一輩子似的。沈素白什麼都不用管,由著鄒之瑜把一切都安排得舒適妥帖。她隻是走在他的旁邊,聽他快樂地跟商販鬥嘴討價還價;站在他的旁邊,看他揮動鍋鏟炒鍋裏油煙四起;坐在他的旁邊,聽他講塞尚講畢加索講齊白石;躺在他的旁邊,與他輾轉纏綿,無休無止……

兩個人去逛書店,去小咖啡館裏喝咖啡,或者就安靜地待在小屋裏,沈素白坐在飄窗上看書,鄒之瑜在廚房裏,叮叮當當地做菜。他像個快樂的孩子,一會兒切片西紅柿遞給她,順便吻她一下,一會兒又倒杯橙汁給她,再吻一下。

鄒之瑜每天都給她洗頭發,不用沐浴,打一盆溫水,沈素白仰躺在躺椅上,長長的頭發瀑布一樣傾瀉而下。鄒之瑜修長的手指將她的發絲輕輕握住,細細搓洗。他的手指柔軟而溫暖,沈素白閉著眼睛,渾身酥軟,她醉了。

最後一個晚上,兩個人在外麵的小花園裏坐著,月光清冷冷地灑在身上,仿佛鍍了一屋銀光。沈素白說起之前的那個夢,說到最後,沈素白就哭了,她把頭抵在鄒之瑜的胸口,說,不許你離開我!鄒之瑜抱著她的頭,像犯了錯的孩子,不停地說,小白,對不起,對不起……我隻能給你這七天的幸福……

(五)

鄒之瑜走後,沈素白像死過去一樣,在那個小屋裏整整躺了兩天。沈素白的腦海裏不斷地響起台灣詩人鄭愁予的那首《錯誤》:我嗒嗒的馬蹄聲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鄒之瑜是她的錯誤嗎?他讓她體驗了世界上最好的愛,卻又毫不留情地舍她而去。他不是她倚門企盼等待千年的歸人,他是過客。

晚上沈素白打開手機給父母報平安,父親在電話裏大發雷霆,你還知道有個家啊?小吳都快把家裏的電話打爆了,他在滿世界找你,你到底去哪兒了……剛掛斷,吳哲的電話便跟了進來。他的聲音仿佛著了火,語無倫次地說:素白你在哪裏?沒出什麼意外吧?我去店裏找你,沒人,家裏也沒有,同學家都找遍了,都九天了,你不知道我多擔心你……沈素白淡淡地說,我很好,想一個人出來散散心。等我回去,就結婚吧。

三個月後,沈素白結了婚。那一天,響亮的鞭炮在門外放了半個小時,沈素白在心裏說,鄒之瑜,再見。

四個月後,鄒之瑜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最後的時刻,他的眼前電影一般漫過和沈素白在一起時那些幸福的片斷。生命中有過那樣的時刻,他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他很想告訴她,他其實是想和她攜手一生的,那次去看她時,他已經和妻子辦好了離婚手續。可單位的體檢結果出來,他得了肺癌,晚期。

他給過沈素白七天的幸福,這是他能給予她的,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