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趕不上你追逐的腳步(2 / 3)

蘇子萱等待著秋天,那是他們相識的季節。

(六)

秋天來了,駱然沒有回來。

他的手機停機了,怎麼也打不通。學校裏老師們看蘇子萱的神情,都有些異樣,都在回避著她。校長去北京出差,書記接著又去北京出差,子萱問他們有沒有看到駱然,他們都搖搖頭,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有人說,駱然並不是去北京進修,他父親早已為他找好了女朋友,將他們送到國外去了。

子萱不相信。

子萱沉默。

子萱常常站在樓頂,看校園裏高大的法國梧桐悠悠地落下殘葉,一顆心沉下去,又浮上來。

原來,灰姑娘的童話,真的隻是童話。但是,駱然他還欠她一個解釋。

深秋的一個傍晚,蘇子萱下課後走出教室,聽到一個人在向學生打聽自己的名字。蘇子萱遠遠地看著那個人的背影,如被雷擊,猛然呆住。是的,駱然,他終於回來了。

蘇子萱驚喜地跑過去,那個人緩緩轉過身來,他向她微笑,問,你是蘇子萱老師?我是駱然的哥哥,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

他遞過來一封信。

蘇子萱不接。她問,駱然,他在哪裏?

那個人的眼角,淌出淚來:駱然得了腦瘤,昨天去世了。

淡藍色的信簽,上麵是駱然灑脫的字跡:子萱,來北京已經五個月了,跑了很多醫院,明知道沒有用的。可是,我想活,想與你一起好好地活下去。但這是腦瘤啊!我不想你擔驚受怕,不想看到你痛斷肝腸,我不想跟你生離死別。我想在死的時候,腦子裏還是你滿麵春風的樣子,我要把你最好的樣子帶到天國去,而把我自己最健康的樣子留在你的心海深處。所以,我瞞了你來北京進行這生命的最後一搏。我還叮囑家人和學校領導,一起瞞著你。你別怪他們,好嗎?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有真心對你好的人,你也要對他好。

一片天空在子萱跟前傾倒下來,子萱頭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仿佛又經曆了漫長的一生。現在,蘇子萱在燈下讀駱然的信,駱然含笑的眼睛仍在注視著她。她在他的信末鄭重寫上:我為你相信有來生!

趕不上你追逐的腳步

(一)

許天昊和我,是一對冤家,所有的人都這麼說。

我對許天昊的記憶是從4歲開始的。那天,姑媽從外地回來,帶給我一輛嶄新的輕便童車,我欣喜地騎著在大院裏來來回回地兜圈子。結果,興奮的我一頭撞在從外麵回來的許天昊身上,把他剛穿上身的褲子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為了避開許天昊媽媽嚴厲的批評,我隻好答應他的不平等條約,忍痛割愛,把我的寶貝車讓給他騎。沒想到這小子騎上車就跑,我在後麵哭著喊著跺著腳追,可是他騎得飛快,我哪裏追得上?

後來,許天昊被他媽狠狠揍了一頓,我則牢牢守在我的童車上,死活不肯下來。

三天後,許天昊得意洋洋地再次騎上我的車,故意在我的床前轉了一圈又一圈。我恨得牙根直癢癢,卻隻能趴在床上動彈不得,因為,我的屁股,在車座上磨破了。

許天昊很得意地斜著小眼睛對我說:“哼,就知道你追不上我的。”我咬牙切齒忍無可忍,抓起床頭的茶杯閉上眼睛就沒頭沒腦地扔了出去。待睜開眼時,我被嚇呆了,血正順著許天昊的鼻子汩汩地往外湧,我慘叫一聲,暈了過去。我聽見許天昊在我耳邊喊:“小袖小袖你醒醒,我不跑了,我停下來等你還不成嗎……”

媽媽一邊給許天昊的鼻子上纏紗布一邊訓我:“幸好隻是砸傷鼻子,要是傷了眼睛,我看你怎麼辦,你這丫頭怎麼這樣野蠻啊……”我倔強地把頭扭到一旁不說話,許天昊卻爭著幫我辯解:“阿姨,小袖不是故意的。”

我瞪他一眼,口蜜腹劍的家夥。

媽媽卻愛憐地摸著許天昊的頭笑:“你還替她說話?真是一對冤家。”

那年,我4歲,許天昊5歲。

(二)

許天昊長大後成了一個很乖的孩子,安靜,溫和,他家是標準的知識分子家庭,爸爸是大學教授,媽媽是一所中學的校長。許天昊是學校裏成績最好的男生,拿過全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大獎。

我卻不喜歡學習。從初中一年級起,我就迷上了畫畫兒,枯燥的課堂上老師講得唾液飛濺,我卻在下麵刷刷幾筆,將老師勾勒得惟妙惟肖。我常常逃課,多半是躲在公園裏,看那些退休的老人在畫麵上塗抹出秀美的湖光山色,或者是對著湖麵上婷婷盛開的荷花發呆。

我的成績差得一塌糊塗,許天昊常常被我媽叫過來幫我補習功課。他能將老夫子講得雲裏霧裏的幾何題講得清楚透徹,我卻笑嘻嘻地強迫他做我的模特。許天昊總是揉揉我的頭發,一臉深沉極其憂慮地對我歎息:“小袖,你這樣下去,將來怎麼辦啊?”

將來,我跑到陽台上,望著天上飄蕩的雲朵,很奇怪許天昊怎麼會去想那麼遙遠的事情。

16歲的許天昊,已經長成一個翩翩少年,有著俊朗的臉,清澈明亮的眼神和烏黑閃亮的頭發。比他的外貌更出色的是他的成績,每次班級排名,他都遙遙領先高居榜首。老師教導我們從來不用愛迪生和愛因斯坦做榜樣,他隻說,許天昊,你們有他一半的聰明和勤奮就足夠了。我很不以為然,每次老師這樣說,我都會在後麵拚命踢許天昊的椅子,叫他:模範生模範生。

不管我怎樣捉弄許天昊,他從來不惱。上課我埋頭畫畫兒,他幫我記整整齊齊的筆記;我逃課,他編各種各樣的理由和老師請假;爸媽那裏,也一向是他替我遮風擋雨。可是轉回頭,他又婆婆媽媽地嘮叨:小袖,化學作業要交了;小袖,英語單詞你背會沒有?小袖,明天要考試了……

這時,我便嬉皮笑臉地迎上去,叫他:許婆婆。然後,拿一塊蛋糕堵上他的嘴。

(三)

我和許天昊都讀高三了,我仍然不急不忙,看金庸看凡·高。窗外的桃花開了又謝了,不斷地有沙塵暴,漫天飛舞的黃沙,把小城的春色襯得黯然失色。那一天,許天昊突然問我:“你準備考哪所大學?”其時我正恍恍惚惚,啊呀啊的,心裏根本就沒譜。

許天昊眯著眼睛,看著天邊淡淡落下的晚霞,突然說,我要考華東師大,我喜歡上海那個城市。

我從側麵望著他,他的臉沐在落日的餘暉裏,嘴唇上有細細的絨毛,目光清冽而堅定。他站我身邊,那麼高,像一垛堅實的牆。我的心裏,仿佛有一列火車轟隆隆開過。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仍然畫我的畫兒,可能就再也沒機會和這個人站在一起了。

年少的心,在瞬間成熟。回家後我把所有的畫紙和顏料統統鎖進床底的櫃子裏,我在心裏對自己說:裴袖然,你追得上的,你要努力。

我不再是從前那個風風火火無所畏懼的女孩兒,蓄了齊肩的長發,很少說話。有一次,許天昊突然問我:“小袖你怎麼不會笑了?”我淡淡地說:“是嗎?”就再也無話,臉,卻慢慢地燒了起來。

是的,那些隱秘的心事,讓我如何說給他聽?

高考結束,許天昊果然如願以償,考了華東師大。我爆了個冷門,考了省重點大學,爸媽喜得合不攏嘴,我很興奮地跑去找許天昊,沒有見到他。他媽媽說,天昊報了日文補習班。

我怔住,其實我正想找他一起把所有的課本一把火燒掉,可是許天昊,居然馬不停蹄。他一直是這樣,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我慢慢走回家,打開床底的箱子,把畫筆和顏料一樣樣展開,又合上。心像凋零的花,一瓣一瓣,孤單落地。

晚上許天昊來找我,拿了一撂日語課本,他說,小袖,我報了補習班,一起去吧。我看著他明朗的臉,心一下子就歡喜起來。卻又做出委屈的樣子,好不容易剛剛脫離苦海,又跳進無底深淵。許天昊用手敲我的頭,笑,丫頭,落後就要挨打。

(四)

大學四年,我在鄭州,許天昊在上海。許天昊在信裏寫,小袖,我英語過六級了;小袖,大學生辯論我拿了第一;小袖,我的論文發表了……而我,隻在信尾小心翼翼地問:有人幫你在教室占位子嗎?誰陪你去的圖書館?你們最漂亮的女生是叫什麼名字?……其實,我所有的問題都可以簡化成一句:許天昊,你有沒有女朋友?

寒假許天昊回來,約了幾個老同學一起去爬山。半道我突然崴了腳,許天昊在前麵走得飛快,我一瘸一拐地追,當然追不上。索性坐在地上,遠遠看著許天昊一徑飛奔,心,突然有一些冷。

二十分鍾後,許天昊轉回來,大汗淋漓。他在我麵前蹲下,溫暖的手指拂過我的腳踝,然後很堅定地說,走吧小袖,我背你。

伏在他的背上,幸福得有些眩暈。他馱著我,仍然跑得飛快。我叫,許天昊你跑那麼快幹嗎?就不能慢一點?

許天昊放下我,一邊喘氣一邊看著我,很認真地說,小袖,我們必須強強聯手,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有一個立足之地。我拉著你,我們一起往前跑,如果你跟不上了,我就背著你往前跑,好嗎……

這,算是他的許諾嗎?我的心,急跳如鼓,刹那間繁花開遍。

大四,我報了華東師大的研究生,每天早晨四點半起床晨讀,晚上十一點熄燈,我躲在被窩裏打著手電筒背政治經濟學。因為許天昊也在考研,而我,不能不配他。

七月,成績出來,我順利過關。為了給許天昊一個驚喜,我沒有告訴他。九月,我在上海欣喜地給許天昊打電話,卻聽到那端嘈雜的背景,許天昊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過來:小袖,我在北京。

(五)

許天昊讀了北大的研究生。而我,在這個留著許天昊氣息的城市裏,想象他的容顏。他讀書的圖書館,坐過的草地,看過的書,走過的小路。有時候遇到教過他的導師,便纏著人家,問一些許天昊的事情。所以,在這個許天昊待過四年的校園裏,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陌生。

我有一個常常休息的地方,我自己認定這是許天昊以前躺著看書的草地。我躺在那裏看藍色的天空,看白雲一朵朵地遊移。我在心裏說,許天昊,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會一朵雲一朵雲地去找你。

我告訴許天昊我在他的學校讀書,電話那頭,他呆了片刻,才笑道,早知道你也會來上海,我會留下來等你。

是嗎,你會嗎?我笑一笑,想起《阿飛正傳》裏,張國榮說過,有一種鳥,天生沒有腳,它的一生都在飛啊飛,累了在風裏睡覺,一直到死才能落地。這隻鳥,會為了我而停留嗎?所以,我隻能做另一隻鳥,和它一起飛,不停歇。

那年冬天的上海,格外的冷。聖誕節的時候,許天昊從北京趕過來看我。居然下了雪,傍晚的時候和他一起走在薄薄的雪地上,他穿著淺灰的風衣,站在我身邊,有玉樹臨風的感覺。我們從王小波聊到薩特,從抽象主義聊到現實主義,獨獨不提一個愛字。許天昊說,小袖,我已經拿到駕照了,你呢?他看著那些在漸亮的路燈下飛舞的細碎的雪花,習慣地眯起眼睛,小袖,我已經報了GRE,我想去美國,你也去嗎?

(六)

我沒有去。在華東師大第二年的春天,我和同學去郊遊,歸途中那輛車與另一輛車相撞,同學當場死於非命,現場異常慘烈。

有整整一年的時間,我沒有辦法從那樣血腥的場麵中走出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關了燈,在空落落的房間裏坐著,心在黑暗中輾轉,仿佛從懸崖的頂端,一寸一寸地往下跌落。心靈撕裂的疼痛,逼得我無處可逃。

我辦了休學,給許天昊發郵件,隻說“我工作了”。許天昊正在考GRE,忙得天昏地暗。他回過來的郵件上問我:“小袖,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才不肯和我一起往前跑了?”他也試探著問:“小袖,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他還說:“小袖,我就要去美國了,你真的都不肯見我一麵嗎?”

我笑著,在他所有的郵件上都點了徹底刪除。

2004年,我結婚。先生是位醫生,細致,溫柔,敦厚。他會每天背著我從六樓上來下去,伏在他的背上,我常常想起許天昊,想起他說過的,如果你跑不動了,我就背著你往前跑……淚,便濕了先生的後背。

2006年的春天,許天昊從美國回來,同學為他辦的接風宴席,我沒有參加。後來聽同學大頭說,許天昊那天醉得很厲害,他一直喊我的名字,喊得一桌子的人,潸然淚下。

我平靜地聽著,早已經流不出眼淚。從4歲到24歲,我整整追了他20年。現在,我終於肯承認,我趕不上他追逐的腳步,我太累,需要休息。所以,上帝才預謀了那場車禍—那次意外之後,我就癱瘓了雙腿,徹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儂為君癡君不知

(一)

整個夏天李若兮隻做了一件事,哭訴。她把自己關在家裏,拉上窗簾,蜷在沙發上,抱著電話,同學,朋友,挨個打。祥林嫂似的,把那些話一遍又一遍地講給所有人聽:浩然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有外遇?他不善交際,沒有應酬,下班回家,連小區花園都不願意去……可是,他居然網戀,居然肯為一個打工妹舍棄我們的婚姻!我在他的手機裏見過那女人的照片,要姿色沒姿色,要氣質沒氣質,浩然竟然看上這樣的女人,他是不是腦袋中了風?我該怎麼辦?他已經搬出去住了,他要離婚,我,我還愛他……

李若兮說著就開始哭,哭得聲嘶力竭,像是要把心撕碎了給人看。如此落魄不堪的棄婦形象,徹底毀滅了李若兮從前的驕傲和自信。是的,從前,她是備受上帝垂愛的女子,容顏妖嬈,能打敢拚,28歲已經在市裏的黃金地段開了自己第三家品牌專賣店,車房兼備,老公浩然在一家建築公司做主管,人長得儒雅俊朗,又溫柔顧家。用朋友的話說,李若兮愛情事業雙豐收,婦複何求?

沒想到那麼老實可靠的男人也會出軌,更可氣的是,那個讓浩然移情別戀的女子,竟然是個沒文化沒品貌的打工妹。李若兮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哭鬧,企求,威脅,能使的招兒都使了,隻換回來浩然一句話:沒用,心回不來了。

李若兮崩潰了,她常常不吃不喝坐在窗台上發一天的呆,或者抱著浩然寫給她的情書流淚到天明。店裏的生意無人照看,銷售量迅速下滑,不斷有店員辭職。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經受如此的寒露與秋霜,李若兮覺得,世界末日,不過如此。

遇上程釅是在一次宴會上,彼時,李若兮被一幫男人圍著,頻頻向她敬酒。李若兮的婚變早已在業界傳得沸沸揚揚,這幫沒能吃到她這顆葡萄的男人,此時都酸了腸子,或許都盼著這位昔日意氣風發的商界美女,能失點兒態出點兒醜,好讓他們心理上平衡一些。李若兮也不推辭,借酒買醉,悶頭就喝,很快便臉兩頰飛紅眼神迷離。這時,旁邊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忽然奪過她的酒杯,對著一桌子詫異的人,坦然地說,我姐醉了,我先送她回去。然後不由分說,拉著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李若兮也不說話,乖乖地跟著他走。一直到外麵的馬路上,那男孩子才鬆開手,紅著臉低頭說,姐姐,喝酒傷身,哪能像你那樣灌?路燈下,他年輕的臉上有微微的潮紅,鼻尖上細小的汗珠晶瑩剔透。李若兮看他一眼,並沒有接他的話,自顧自地去開車。是的,她借酒澆愁,他如何能懂?

男孩兒又追上來說,你喝多了,開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李若兮轉身站定,微笑著盯著男孩兒看了半天,忽然附在他耳邊輕聲說,小男生,你想要泡我嗎?男孩兒的臉“騰”地就紅了,李若兮縱聲狂笑,疾馳而去。

(二)

再見到那個男孩兒,是在一家大型超市。李若兮正頭也不抬地往購物車裏拾方便麵牛肉幹火腿腸,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輕聲說:這些快餐食品,不要吃那麼多。她回頭,就看見了那張年輕潮紅的臉。

男孩兒叫程釅,是一家品牌洗滌劑經銷商的送貨司機。那天中午程釅請李若兮吃川菜,李若兮要了一大盆毛血旺,吃得滿頭大汗。她很久沒有這麼暢快地吃過了,浩然喜歡吃清淡的食物,她便也隨著他,幾乎忘了自己是無辣不歡的四川人。程釅看著她吃,眼裏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他給李若兮遞牙簽餐巾紙,幫她夾菜倒水,體貼周到。這個年輕的男孩子,倒有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與沉穩。

程釅談起自己,說22歲了,家在農村,沒有讀過大學,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李若兮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不太明白程釅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她隻是埋頭大吃,許是久不吃川菜的緣故,居然被辣出眼淚。借著眼淚,李若兮又開始控訴,第三者插足,老公背叛,生意慘敗……這個成熟曆練的女子,在這個陌生的男生麵前,哭得淚雨滂沱。

程釅沒見過這陣勢,尷尬得不知所措,站起來,又坐下,搓著雙手,語無倫次:姐姐,你別哭啊……別人對你不好,你也對自己不好……要不,我帶你去坐摩天輪……

李若兮忽然就收了淚,“撲哧”笑了,這個小男生,當自己是小女生呢。可是他說得多好啊,我帶你!李若兮想起池莉的小說裏,常聲遠對曾芒芒就是這樣說的。小說裏寫:我帶你―你放鬆。我帶你―你享受。我帶你―無須你操心。我帶你―就讓我伺候你吧。此刻,李若兮完全體會到了這些感覺,嬌寵,疼惜,憐愛……她一揚眉,把手放在程釅的掌心,爽快地說:走!

那一天,李若兮把公園裏能玩的東西都玩了一遍,過山車,摩天輪,旋轉木馬。李若兮不再是那個端莊優雅的時尚女子,她頑皮,瘋狂,俏皮,靈動。摩天輪一次次把她送往雲端,她的大腦一片空白,浩然,離婚,奪愛,打工妹,一切都不存在了。她要飛……

程釅一直在她旁邊護著她,最後一次,摩天輪衝到最高點的時候,程釅突然在李若兮的麵頰上輕輕一吻。李若兮愣了一下,盯著程釅看,直看到他的臉像火焰一樣燃燒起來。

(三)

程釅開始常常來,給李若兮帶新鮮的芒果和葡萄,幫她清理抽油煙機和下水道,有時也會把自己關在廚房裏,很耐心地為她熬一碗紅棗百合粥。天氣好的時候,他會拉著李若兮去爬山,在高高的山頂上看著夕陽一點點地下沉,晚霞絢爛如火,天地寂靜蒼穹暗合,李若兮忽然就覺得,自己那點愛情情仇,其實輕若鴻毛。

李若兮蠟黃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憔悴的身姿也日見豐腴。她把店麵重新裝修一番,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意中。程釅每天下了班就趕到她的店裏去,幫她查賬,驗貨,理貨。李若兮驚訝地發現,這個小男生對經商有著濃厚的興趣和超凡的悟性,處事果斷老練又細致入微,難怪他隻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在那家有名的外資超市做了主管。

李若兮漸漸對程釅有了依賴,雖然她仍然叫他小男生,甚至有時候耍賴要求程釅叫她姑姑,可是這個男孩子,明顯比她更懂得生活和世事。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他幹淨的笑容,喜歡他說話不緊不慢的從容,喜歡他製造的種種驚喜。那次程釅拉著李若兮的手在他工作的超市買水果,旁邊的店員悄悄問程釅:“這是你女朋友?比你大10歲吧?”程釅微笑著,一本正經地回答:“不,是20歲。”走過去後,兩個人都笑得直不起腰來,

有些晚上,程釅會留下不走,他年輕而充滿激情的身體糾纏著李若兮的寂寞,一次次將她送上峰巔。李若兮貪戀程釅帶來的這份快樂,可是說到結婚,終究是有些憂慮的。他們之間差著10年的光陰,她可以想象,10年後,他正是繁花似錦,她已經人老珠黃,這種失衡,讓她沒有安全感。李若兮是被婚姻傷過的人,所以寧願保持這種狀態,愛著就好,哪一天不愛了,一拍兩散,各奔前程。

店裏的生意如日中天,李若兮索性讓程釅辭了職,替她打理生意,這樣,她就可以把自己解放出來。她喜歡小婦人的安穩生活,每天看看書寫寫字,穿著睡衣在陽台上曬太陽,做出不同花樣的菜,安靜地等程釅回來。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便是李若兮一直以來追求的幸福。

但是,李若兮的幸福隻持續了三個月。那天她心情好,忽然想去爬山,到店裏去叫程釅,程釅不在。她順手拿起賬本查賬,卻發現這個月的盈利,竟比以前少了一半。這個季節正是生意的旺季,賬麵的虧空不能不讓李若兮起疑。

那夜,程釅回來,李若兮忽然說想去旅遊,問賬上可有閑錢給她用?程釅原本歡愉的表情瞬間暗淡,支支吾吾地說,剛進了一批貨,暫時怕是難以周轉過來。李若兮笑笑,再無二話。

一周後,李若兮請程釅吃飯,程釅到時,卻發現席上有陌生的男人。李若兮拉著程釅跟那人介紹:“我小弟。”又對他說:“你姐夫。”李若兮不動聲色地看著程釅,他緊咬下唇,臉色漲紅,嘴角有一道堅硬的弧線。他跟男人僵硬地握手,他說你要是照顧不好我姐,我會跟你拚命的……然後程釅便不停地喝酒,像白開水似的,整杯整杯地灌下。李若兮的心,有微微的疼,她知道程釅從不喝酒,可是她甚至來不及勸他,他便已經醉了。

(四)

回去後不久便接到程釅的電話,他說:給我一個理由。李若兮顫抖著手去點煙,卻碰翻了花瓶,在玻璃清脆的落地聲中,李若兮聲音慘淡地說,早就有朋友提醒過我,說你找我另有圖謀,現在看,是我錯了……說完她就關了手機,拔掉電話,心抽搐著痛,人順著桌子癱成了一團泥。

李若兮在黑暗空落的房間裏一直坐到天明,她看著程釅用過的茶杯和毛巾,廚房裏被他清洗過的油煙機,陽台上他種下的蘆薈,沙發上他買的靠墊,抽屜裏各種各樣的零食……她想到他陪她度過的那些最黑暗的日子,他酒醉時無望的眼神,他在摩天輪上那羞澀的一吻……她頭痛欲裂,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可是她,竟然有這麼多的不舍。

第二天,李若兮剛打開手機,電話就響了起來。對方說:我是警察,剛剛發生一起車禍,有個人酗酒後橫穿馬路,被車撞死。你是他的朋友吧?……這是他手機裏唯一保存的電話,死之前,他一直在打這個電話……

手裏的電話“啪”地掉在地上,李若兮瘋了一般衝到事發地點,現場已經被清理幹淨,路麵上有慘淡的血跡。她蹲在那攤血跡前,心像被抽空了一樣。

在交警大隊,李若兮拿回程釅的手機。他的手機裏有尚未發出的短信:若兮,知道那個摩天輪的傳說嗎?一起坐摩天輪的戀人,如果在摩天輪達到最高點時親吻,就會永遠在一起。所以那天,我親了你,我以為會和你相伴一生。卻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分手。你可能從來沒有認真愛過我,我卻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愛上了你。儂為君癡君不知……

一個月後,李若兮的繼母找上門來,交給她一個信封。她打開來,是厚厚的一遝錢。李若兮詫異著:拿這麼多錢幹嗎?繼母說,你爸的病好了,讓我把錢還給你。老頭子這次是急病,迫不得已才找你的。要不是程釅及時替你把錢送上,怕是人就沒了。別再和你爸擰著了,他當初丟下你們不管,心裏也愧疚,可這麼多年了,再深的怨也該結了。有空帶上程釅一起回去吧,你爸挺喜歡這小夥子的……

李若兮整個人都呆了,父親,程釅,那筆錢……原來,程釅是把錢給了父親。他知道她和她的母親曾經被父親拋棄,和父親斷絕關係多年,怕她生氣,所以不敢告訴她。李若兮慢慢蹲下身,她分明看見,自己的心一瓣一瓣裂開來,碎了一地……

儂為君癡君不知,這是程釅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她沒想到,愛,原來真的經不起任何的猜疑,一猜就錯。程釅用鮮活的生命,為他癡愛的心,做了最後的注解。

從相親到相愛的距離

(一)

聖誕節的相親

聖誕節,蔡荼荼要赴一場事先約好的相親,地點就在她家。

蔡荼荼寫過許多浪漫纏綿的愛情故事,那些男男女女,她為他們創造了無數相遇、相知、相愛的機會。到頭來,她自己的終身,卻必須依靠相親來解決。生活,有時候真像一場滑稽的戲劇。

蔡荼荼從介紹人那裏了解男孩兒的基本情況:林寒,25歲,未婚,家在農村,沒有正式的工作。之前在浙江打工,做過電器廠的工人,商場的銷售員。

此刻,他坐在蔡荼荼的對麵,黑,瘦,沒有明亮清澈的眼睛,雙手握在一起,手指絞來絞去,明顯地緊張。蔡荼荼問:你們家都有什麼人?他答:爸媽,哥嫂,還有一個讀初中的妹妹。蔡荼荼再問:我的情況你都了解?他點頭,是,都清楚。稍頓,又補充道:我願意。

蔡荼荼便再也無話,把手中的紙片折成正方形三角形平行四邊形……是的,他不是她理想中的那種類型,蔡荼荼喜歡那種挺拔俊逸、有著純淨眼神和溫暖笑容的男人,遇事坦蕩從容,遊刃有餘,能給自己足夠的安全感。而他,這樣的局促和羞怯,著實令她失望。

場麵就這樣冷下來,蔡荼荼轉身又回到電腦前,無聊地翻論壇裏的帖子。QQ上有朋友詢問相親結果,她懶懶打上:一個呆子,了無生趣。她當然知道他就在身後,就算他看到,那又如何?

房間裏的暖氣不夠熱,蔡荼荼敲鍵盤的手有些僵硬。他起身,倒了杯熱水,遞到她手裏,並沒有多餘的話。有溫暖,順著手指漫延,一直到心底。蔡荼荼冰涼的心,漸漸活泛起來。

他的手扶住蔡荼荼輪椅的把手,說:“外麵太陽很暖,我推你出去曬曬吧。”

是冬日難得的晴朗天,他推蔡荼荼到陽光最好的地方,和煦的風親切溫暖地將她環繞,陽光絲絲縷縷地黏在身上,溫暖而舒適。天空很幹淨,蔡荼荼微微閉上眼睛,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陽光。她總是忙,把自己圈在房間裏,瘋狂地趕編輯的約稿,日子過得天昏地暗。亦舒的小說裏,喜寶說:“我需要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就給我很多很多的錢,如果錢也沒有,那我還有健康。”而她,沒有愛,沒有健康,似乎隻有拚命寫字賺錢,才能給自己安全感。

蔡荼荼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發現林寒正蹲在她旁邊的草地上看著天空發呆,她的身上,蓋著他的外套。

(二)

我是上帝派來愛你的

QQ上有陌生人請求通過,點開資料,不熟悉,於是拒絕。沒想到對方倒很執著,不斷地發過來請求,後來他在附言裏寫:你好,我是林寒。啊,原來是他。

他的頭像在跳,是個光頭大眼的小頑童。他沒有像別人那樣上來先送一朵玫瑰,而是規規矩矩地打出兩個字:你好。蔡荼荼還沒回,他便又連著打出三句話:你需要有人愛。我是上天派來愛你的。我會把最好的給你。

蔡荼荼對著屏幕,有些許的恍惚。很久以前,有人對她說過同樣的話。而今,這些話是她心底的傷,林寒,他觸動了她的痛。蔡荼荼一語未發,下線,關機。

林寒開始每天打電話給她,無非是說些天冷不要熬夜早點睡覺之類的話。電話裏蔡荼荼的語氣總是很冷淡,他說兩句她便急著掛斷。她推辭說忙,正趕稿子,其實那時她的連連看正玩到第七關。

看得出林寒很想和蔡荼荼有更多的交流,有一次他說 :《紅樓夢》……蔡荼荼嗯嗯啊啊地岔過話題,他以為談談文學就能拉近他們的距離嗎?

蔡荼荼不喜歡這個人,可是她也不拒絕。故事裏,她的王子儒雅俊朗纏綿深情,愛情如綻放的煙花絢爛唯美。可生活中,用完的煤氣堵塞的下水道,柴米油鹽醬醋茶,這些瑣碎的細枝末節,她需要有人來幫我打理。所以,她接受現實。

林寒居然做得一手好菜,有時候他來,蔡荼荼正忙,他也不打擾她,自己關在小廚房裏忙活。隔一會兒,便有陣陣濃鬱的香味飄出來,勾她的饞蟲。他做糖醋魚紅酒燉雞蝦皮紫菜湯,味道純正香而不膩。蔡荼荼一問才知道,原來之前他的確曾做過廚師。

蔡荼荼漸漸開始適應他的照顧,他帶她去長春路買五香瓜子,去王城廣場聽周末音樂會,去上青宮許願……每到一處地方,他先把輪椅從車上拿下來,撐開,再把蔡荼荼抱上去,然後把她的圍巾帽子包隨身聽一串一串地掛在脖子上。上青宮建在半山腰,需要爬長長的台階。林寒就背著她,一級一級往上走。這個小她三歲其貌不揚的男人,嗬護蔡荼荼如公主。

(三)

愛過就很難忘記

蔡荼荼說想去看海。林寒便帶她去了青島。

大片大片藍色的海,無邊無際地鋪開,她張開雙臂,潮濕的海風迎麵撲來。不遠處,一對戀人在海邊嬉戲。突然地,蔡荼荼的淚就落了下來,無可抑製。林寒不斷地用手去抹她的淚,卻怎麼也止不住。他不知所措,隻是反複地說:荼荼,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他推著蔡荼荼,輪椅在沙灘上劃出深深的車轍。他圍著她,在沙灘上堆房子,有長長的柵欄,高高的樓閣。然後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蔡荼荼奇怪,問他:在許願嗎?他羞澀地笑,說,我希望下輩子就生在這海邊,住在這樣的房子裏,和心愛的姑娘結網打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看著她,目光灼灼,臉慢慢地潮紅起來。

蔡荼荼避開不看他,遠處海天一線,空氣裏有微鹹的潮濕。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轉過頭,林寒正在沙灘上寫字,寫了好大一片,蔡荼荼湊過去看,他寫著:你以為我窮,不好看,就沒有感情了嗎?我也會的,如果上帝賦予我財富和美貌,我一定會使你難以離開我,就像現在我難以離開你。上帝沒有這樣,我們的精神是同等的……

蔡荼荼怔住,心狠狠地酸了一下,看著旁邊落寞的他,忽然想:這個人,是真的在愛我了嗎?便問他:你愛過一個人沒有?他想了想,認真地說:從前沒有,現在正在開始愛著。蔡荼荼望著波滾浪湧的大海,沉默了一會兒,說,愛過了就很難忘記,即便後來失去,那些陽光,風裏的味道,青春的眼淚和歡笑,都會牢牢地生在心底裏……林寒,我可以跟你結婚,也許我們會一輩子相守到老。但是,請你記住,我們隻是彼此需要平等交換,你需要一套房子和安穩的家,我需要一雙能代替我走路的腿,僅此而已。請你不要再和我提愛。

林寒冷冷地看著她,嘴角緊緊閉著,有一道堅硬的弧線,蔡荼荼從沒有見過他那樣冰冷的神情。他用腳慢慢把壘起的柵欄和樓閣一點一點地抹去,他說:難道我所做的,一點兒都不能打動你嗎?

有淚水,從他的眼角溢出來,凝聚成一滴,“吧嗒”一聲,落在蔡荼荼的心上,濺得到處都是,整顆心都濕了。

(四)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

從青島回來後,林寒就從蔡荼荼的生活中消失了。她的生活又恢複了從前的暗無天日,她瘋狂地寫字,音響裏的歌反反複複都是張信哲的《白月光》: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是的,心上的傷是藏不住的。

蔡荼荼又找了樓下的許阿姨,請她先幫忙找個鍾點工,也請她再留心物色一個合適的對象,條件一如從前:身體健康,踏實溫柔,能照顧好自己的生活就行。許阿姨欲言又止,小林那小夥子不是挺好的……

蔡荼荼不語。

那些夜裏,蔡荼荼常常失眠。她一次次地從噩夢中哭喊著驚醒過來,然後,打開燈一直坐到天亮。無聊的時候,她隨手畫一些人物素描,畫一張丟一張,然後有一天,她把丟棄在床底下的廢紙一張張撿起來,麵對著厚厚的一摞A4紙,蔡荼荼忽然就呆住了。

那些紙上畫的都是同一個人—林寒。正麵,側麵,抬頭,頷首,微笑,蹙眉,羞怯,天真,種種。蔡荼荼怔著,心裏仿佛有一列火車轟隆隆開過,那個其貌不揚沉默羞怯的林寒,難道她竟然,一直都是愛他的嗎?

蔡荼荼掩麵而泣。自己怎麼可以這麼快就忘記一個人去愛上另一個人?

很久以前,蔡荼荼曾愛過一個人。其實也沒有太久,三年而已。他叫楊臣,那時候蔡荼荼還是個幸福的小丫頭,喜歡他捏著她的鼻子逗自己,說他是上天派來愛她的。他習慣把她的手握在他的手裏,裝進他的大口袋裏。那麼溫暖和牢靠,蔡荼荼以為會跟他一生一世,可是後來他鬆開了她的手,自己走了。—當那輛失去控製的車朝他們衝過來時,他鬆開了緊握著她的手,把她推向一旁……在醫院裏醒來,蔡荼荼的雙腿再也不能站起來,而楊臣,丟下她,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天他們一起去照婚紗照,離他們的婚期,隻有半個月。

失去楊臣後蔡荼荼沒有悲觀絕望,她一直很努力地生活,她知道這是他希望看到的自己。她心裏再也沒空位去容納另一個人。蔡荼荼相親,隻是因為她的生活需要另一個人來照顧。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人。

蔡荼荼在論壇裏發帖子:我叫蔡荼荼,寫字為生,一個人住一套大房子,自由孤單。需要找一個人來合住,我對生活沒什麼要求,如果你能做一手好菜,並且肯幫我料理簡單的家務,房租可以免掉。

(五)

上帝又把我派來了

一個星期後,陽光燦爛的早晨,有人敲門。蔡荼荼問:誰啊?門外答:新來的鍾點工。打開門,蔡荼荼有些失措—林寒,他微笑著站在門外,他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好嗎?他伸手與她相握:你好,我是林寒,畢業於華東師大,主修中文專業。聽說你這裏需要鍾點工,我是來應聘的。

他將驚愕的蔡荼荼推進房內,俯在她的輪椅旁繼續說:我是楊臣的表弟,你們的事情,三年前我就知道。那時候我還在讀大四。畢業後我曾經找過你,沒有找到。後來又讀了你不少的文章,喜歡上了你的文字。以那種方式走近你,是希望我能照顧好你的生活。後來才發現,我真的愛上了你,你對表哥的愛令我嫉妒……離開之後我很想念你,非常想念。所以,你看,上帝兜了一個圈子,又把我派來了,我和你,能重新開始嗎?

蔡荼荼看著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說不出話。隻覺得滿世界的花,呼啦一下全都開了。這個世界多麼神奇,她曾經用心地愛過一個人,而這個大千世界中,還有另外一個人在同樣用心地愛著自己。這從愛到愛的距離,需要持久的耐心和真誠,才能逾越。

蔡荼荼把手放在他的手裏,他的手心幹燥而溫暖,那種熟悉的愛的感覺,撲麵而來。

相逢的人還會再相逢

(一)

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自從許一諾東挑西揀把自己煉成大齡未婚女青年之後,老媽就看她橫豎不順眼。為了躲避老媽的臉色,她一氣之下拿了全部的積蓄,在天鑫花園買了一套小戶型的房子。老媽一看就徹底絕望了:“我的大小姐,你這都買了房子了,還有哪個男人敢招你啊?”

許一諾暗想,房子當然比男人靠得住,這年頭,好男人不好找,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還是比較靠譜的。

許一諾買的是期房,簽完合同後,許一諾就成了一個憂慮症患者—怕合同有欺詐,怕不能如期交房,怕爛尾工程,一看到報紙上開發商攜款逃跑的新聞,她就心驚肉跳。為了這套房子,她除了把5年來辛辛苦苦積攢的錢一股腦兒地扔了進去,還欠了一身的債。萬一半道出什麼岔子,自己還不得跳樓啊?

這個悶熱的夏天,因為房子,許一諾的心情和天氣一樣煩躁不安。失眠,不停地做噩夢,後來索性整夜不睡,在網上流浪。有一天,她隨意把“天鑫花園”四個字輸入百度搜索,竟然發現天鑫花園有一個網上小區。進去一看才知道,這個網上小區就是給剛在這個小區買了房的準業主建的,方便大家互相交流買房的經驗和感受。許一諾馬上在上麵留下了自己的QQ號,三個臭皮匠還頂個諸葛亮呢,萬一有什麼糾紛,大家也好商量著保衛自己的權益。

第二天,剛打開QQ就有人請求通過驗證。這個叫暮雨的人,第一句話就是:購房合同到現在還沒拿到手,開發商不會卷錢跑了吧?許一諾暗笑:哈,沒想到一個大男人,比我還膽小。不容她回話,對方已經劈裏啪啦打出一堆字來。他說他在北京一家建築公司做工程設計,買不起北京的房子,所以在家鄉買了房,並準備將來把工作調回來。為了買這個房子,他也欠了很多的債,現在每天心裏七上八下的,就怕開發商信譽不好,萬一打了水漂,就隻有撞牆的份了……

許一諾隻好安慰他幾句,說這家開發商信譽還不錯,證件齊全應該不會有問題……其實她心裏比他還忐忑呢。可是有一個人陪著,似乎憂慮也減輕了一些。

相識第一天,他們所有的話題圍繞著房子展開,感歎房價猛於虎,譴責開發商的信譽太差。許一諾覺得自己和暮雨就像一根繩子上串起的兩隻螞蚱,不同的是,她買房是為了逃婚,他買房是為了結婚—暮雨說他有個很漂亮的女朋友,等房子弄好了就結婚。

許一諾很快便和暮雨熟悉起來,一聊才知道,居然有這麼巧的事:她的房子是13號樓3單元601室,他的房子是13號樓3單元602室。也就是說,暮雨就是她將來的對門芳鄰。暮雨很得意,叮囑她說,我離得遠,你可得幫我盯著咱的房子啊。有什麼情況及時向我報告。

於是許一諾就成了暮雨的特級偵察員,為了看房子,她每天上班得繞一大圈,眼巴巴地瞅著那樓一點一點地往上長。每隔幾天,她跟他彙報一次,蓋到五樓了,五樓半了,六樓了……許一諾也跟他說,隔壁的夫妻倆吵架,暖水瓶已經爆了三個了;在街上遇到初戀男友,他請自己喝茶,我拒絕了。分手就分手,還做什麼朋友,我不稀罕;老媽又逼我相親了,真煩啊,要不,你啥時間回來看房子,充當我男朋友騙騙她吧……

暮雨一邊聽許一諾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一邊帶她去打雪仗。漫天飛舞的雪花,許一諾剛一進場,迎麵就被一個雪球擊中。暮雨圍著她轉,一邊抵擋別人的雪球,一邊為她輸血。許一諾活過來,剛扔了兩個球,又被人擊中。暮雨將她送進雪地上的小屋裏,說,等著,我為你報仇。他馳騁雪場,左右開弓,稀裏嘩啦,片刻工夫,剛才那群耀武揚威的人,已紛紛落馬。白茫茫的雪地上,隻剩下暮雨圍著許一諾翩翩起舞。他說,丫頭,以後我們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電腦前,許一諾的鼻子突然有些發酸。她忽然發現,其實自己想要的,不過是這樣的一個肯保護她的人。

(二)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哥哥打電話來,說晚上他們一幫同學聚會,要許一諾也參加。什麼同學聚會,無非是領了老媽的命令,要介紹好男人給她而已。打不起精神,下班後坐巴士一路晃晃悠悠回家,到站,許一諾前腳剛下車,旁邊一個似乎等了很久的男人便“嗖”地躥上了車,還狠狠地把許一諾的胳膊撞了一下。許一諾轉回身正準備和他理論幾句,車門“咣當”一聲關上了。巴士緩緩開動,那人把臉貼在車窗上,對她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許一諾悻悻地轉身準備回家,腳下一硌,低頭一看,是個錢包。錢包的夾層裏有一張身份證—倪蘇陽,看輪廓,似乎是剛剛上車的那個男人。許一諾隻好在車站的連排椅上坐下,等那個男人回來。端詳著錢包上的照片,挺拔的鼻梁,劍眉,剛毅的下巴,很帥的一個男人。

20分鍾後,那個男人氣喘籲籲地從對麵車站跑過來,老遠他就衝許一諾微笑,到近前,他很不好意思地說,抱歉,讓你久等了。許一諾揚揚眉,抱什麼歉?又不是在等你。他便紅了臉,指指她手裏的錢包,那,那個錢包是我的……

物歸原主,許一諾準備回家。他卻攔住說,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然後就朝前麵的超市跑去。出來的時候,他的懷裏抱著滿滿的一個大袋子,到許一諾麵前,十分幹脆地把袋子往她懷裏一丟,竟然全都是零食。他憨憨一笑,說,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每樣都買了一些。

許一諾抱著一袋子零食回家,看見小朋友就分一些,許一諾眼前晃來晃去,竟全是那個叫倪蘇陽的帥而溫暖的男人。

晚上,去參加哥哥的同學會,一進門許一諾就呆住了。原來老哥的同學會隻有一個同學,哥哥拉她介紹,這是我妹妹許一諾。這位是我大學最好的朋友,剛從北京回來……許一諾伸手過去,笑靨如花:你好,倪蘇陽。

倪蘇陽握住她的手,說,有句話說得真好,相逢的人總會再相逢。他的眼裏是深深的笑意。

哥哥愣住,原來你們認識啊?

中途倪蘇陽上洗手間,哥哥趕緊對一諾耳語:怎麼樣,老哥給你介紹的不錯吧?英俊儒雅,青年才俊,他以前的女朋友也是我們大學同學,校花級的,不過半年前跟一個老外出了國,把他小子給甩了。小諾,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你可得抓緊啊……

許一諾白他一眼,你怎麼跟老媽一個口氣,還真怕我嫁不出去啊?

倪蘇陽那天興致不高,除了不停地喝酒,沒說太多的話。許一諾看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心裏有微微的疼。這哪裏是在相親?分明是借酒澆愁。她使勁瞪老哥,他隻裝沒看見。倪蘇陽終於醉了,他趴在桌子上,叫:莎莎,莎莎。

許一諾終於忍無可忍,拂袖而去。

上網,暮雨不在。他留言說:飛雪,新房就快拿鑰匙了,我的工作調動也辦好了,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處理,來不及和你告別了。認識這麼久,居然一直沒問你的電話。不過沒關係,如果有緣,自會相遇。再說,我們馬上就是鄰居了,嗬嗬。

無端的,許一諾的心裏有重重的失落。是的,下個月就能拿到新房的鑰匙了,暮雨和他的漂亮女友,也快該結婚了吧?幸福的人那麼多,我卻是孤單的一個。她呆坐好久,隻打下八個大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三)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第二天許一諾下班回來,一開門就見倪蘇陽在客廳裏正襟危坐。老媽滿麵春風地坐在旁邊問東問西,茶杯裏泡著老爸珍藏的碧螺春。見她進門,倪蘇陽慌忙站起身,剛要說話,她卻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去了自己的房間。既然不忘前情,又何必來招惹我?拿我當替補啊,我可沒有陪練的興趣。

打開電腦,QQ上暮雨的頭像仍然灰著。許一諾進遊戲室打雪仗,暮雨不在,她孤軍作戰,很快便敗下陣來。握著鼠標,她心裏暗罵,真是重色輕友的家夥,有了女朋友陪,就不和我雙劍合璧了。

老媽追進來,眉開眼笑地說,還是我家小諾有福氣,你哥都跟我說了,這小夥子人長得俊,工作也不錯,聽說還剛買了一套新房,跟你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你還傻待著幹嗎?還不快出去陪人家說話……

許一諾躺到床上,拿被子蒙住臉,衝老媽大喊:我頭疼死了,你就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

果然便安靜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許一諾被一陣歡呼聲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個人正坐在她的電腦前,一邊飛快地移動鼠標,一邊得意的狂笑:想趁我不在欺負飛雪,我會讓你們一個個死得很難看,哈哈……

許一諾騰地坐起來,看著手舞足蹈的倪蘇陽,再看看電腦屏幕,整個人都呆住了。倪蘇陽用的ID,居然是暮雨。倪蘇陽轉身看她,狡黠地笑,丫頭,沒想到你喜歡給人冷板凳坐啊?還不理我呢,看看,還不是我幫你報的仇?

許一諾費了好大勁才想明白過來,原來暮雨就倪蘇陽倪蘇陽就是暮雨是的,他從北京調回來了,他的錢包在巴士站被自己撿了,他和老哥是大學同學,他要結婚的女友跟老外出國了,老哥陪他去看房子,才知道他和她居然是對門鄰居,倪蘇陽也才知道,原來許一諾就是網上的飛雪。他等不及地要來見她,卻被她丟了冷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