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夢醒後在枕上看見窗外飛雪,我便又想到你,心情是萬分淒絕!起床後,子英來了,我要他同到長壽寺,朔風中我們都沉默著坐車出了宣武門,到了下斜街時我又有點昏暈了,雖然已是第二次去看你,心弦依然是淒顫。車經過另外一個蕭寺時,我遠遠的看見殘缺的紅牆已想哭了,到車抵長壽寺時,我哪能再忍住,雖然子英的諄囑,我總禁不住要嚎哭,哭夠了才咽著淚細看我眼前的一切,嗬,梅姐!此番我能看到的你,已是一棺橫陳!隻薄薄的一層棺,就將我們永遠的隔斷!你安睡在棺裏可曾見到你係念著的千裏外歸來的故人?可曾聽到故人的淒切哭聲?梅姐!我看到滿牆掛著花圈和擺在你棺前的兩籃殘敗的鮮花時我心碎了!天!我還說什麼?除了痛哭。
記得當年你送我南下,在臨行時曾拍著我的肩說:“清!咬牙掙紮著南去,一切的痛苦讓它都積存在心底,有酸淚不要在人前灑,你留著歸來時再向我哭訴。”至今兩年來我都是信著你的話,耐著一切的痛楚,將笑靨呈現在人前掩藏著淚眼,我隻希望,希望有一天歸來重見到你,那時候我再放聲大哭,並從頭告訴你我兩年來可悲可泣可驚懼可慨歎的遭遇。不料,今年秋到人間時,你一顆聰慧美麗的明星竟如花殘葉落般的在秋風中隕墜了!從此這人世間已不能再見到你,我這蘊蓄滿肚的哀怨是無處吐訴了,梅姐嗬,我又隻有痛哭。
我流著淚站在你棺旁看工人上漆,神思是一陣陣的恍惚。我低低的禱告你能從棺側走出來和我相會,我又幻想假如我自己能立地死去,很快的趕到黃泉路上還可以追著你;我又想到當年宇哥的死,想到那一個黃昏我伴你送他的殯時的情景,再想到你現時,或已見到宇哥我又欣喜,梅姐!在地下你已追尋著你要追尋的了,你失去的心又重獲得,這時候你許是依伴著宇哥正在微笑。
是子英逼我走才離開長壽寺,昏惘中到了廬隱家,她正坐在白泥爐畔寫你的傳略。我去了告訴她許多關於你生平的事做材料,你兒時的事跡雖曾經告知我,印象已甚模糊,自你到灰城來就學的生活我是可以縷述無遺。
你的“殘稿遺骸”現我們正計劃著清理和掩埋。梅姐你可以放心,一切的事情我總要辦到能使你滿意。遺稿和日記整理好後我就帶去上海付印,這是你生時曾囑托我的,我當好好去辦,同時,你草草一生,在人世可留下的也隻有這些用心血鑄成的遺稿了,你能留下贍養你的老年父母的,也隻有用你的遺稿換來的稿費。至於你的遺骸,陶然亭既是你生前選定的殯宮,我們總能體著你的意思做去,現今是因為尚未得到你家庭的同意不能下葬,我當然要看著你入土後才南下的。梅姐,灰城原是我的母懷而今竟使我傷心得不能久駐足;尚何言?處處都成了痛心的傷痕!我也很想南下後再重來伴你的新墳,梅姐!這許是你所盼望的?
此來還沒有去過陶然亭。唉!傷心慘目的陶然亭畔,於今我何忍再去!想到了你的遊魂定是歸宿那裏我又願去,梅姐!明日的斜陽時候,我來陶然亭畔看你和宇,你們遠遠的若看到一個瘦小深愁的人在田邊大道上獨行踽踽,就是我來了。那時候,你們若在歡笑也請暫斂笑顏,走近白石碑旁我是要痛哭的,梅姐!這時候嗬我盼望你們於風吹草動中能在耳旁低低的告訴我些什麼,我當仔細的傾聽。
梅姐!如今你真是超脫出苦海了。你從命運手裏接受來的一切悲憂愁苦也不須再擔負,人間的煩惱已不能再絆住你了,你二十餘年的怨恨都隨你的遺骸被淺淺的黃土掩埋,從此你遺留在人心上的隻是想念與哀憐,梅嗬,你已是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