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指卜(1 / 3)

Chapter 12 指卜

【1】

天空打雷了,車庫房頂上的野貓在奮力地叫著。

宋元奎的眼皮子一直在跳。

嘩啦啦,暴雨終於降臨,遠處的路麵頃刻汪洋。“要不,就讓她自己打車回來吧?剛把冬冬從奶奶家接回來,又要去車站接女兒。” 付文雅小聲問,“實在不行就等過了六點再過去。”

“不行。”宋元奎聲音不大,卻是異常堅決,他抬頭看了看掛在客廳牆上的石英鍾,還差半小時晚上六點整。半個小時後,宋元奎的女兒宋燕所坐的那班車就會到站了。如果不是妻子付文雅一再拖延時間,他現在已經等在車站了。

“我現在就去接她。”宋元奎說罷起身,卻看到臥室的門突然開了,冬冬光著腳從裏麵跑出來,小臉上還掛著淚,一邊喊著“姐姐回來了”一邊跑去開門。付文雅還沒來得及製止,已經晚了,門已經被打開了。

一股清冽的風灌進來,穿過玄關一直來到客廳,吹得宋元奎夫婦心裏一陣發緊。門外沒有人,樓道裏連腳步聲都沒有。付文雅第一個反應過來,她臉上的表情由剛才的恐懼轉而變成了憤怒,衝過去揚起手就要打冬冬。冬冬看著她說:“姐姐說她疼。”

付文雅愣住了,揚起的手定在半空中。

這時候宋元奎的手機響了,他慌忙接聽,是女兒宋燕打來的:“爸,我馬上到家啦!”

宋元奎一陣欣喜:“你現在在哪?”

“嘻嘻,剛下車,能看到我嗎?”

宋元奎慌忙走到窗戶跟前,隻見一輛出租車停下,車燈穿過雨幕打出長長的光柱,一個身穿黑衣黑褲的女孩從車上下來。宋元奎激動地說,“爸爸看到你啦!”

街邊的女孩同時抬頭朝小區的樓上看著:“快了快了,等著我啊——”話未說完,街對麵一輛貨車撞到了電線杆上,一根電線落下來不偏不倚纏在了宋燕身上。

這突降的慘劇發生在數秒之間,宋元奎和付文雅看得目瞪口呆,女兒宋燕在雨中像朵妖嬈的黑色大麗花,緩緩倒地。

付文雅一聲驚叫暈了過去,宋元奎隻覺得雙膝發軟,踉蹌著朝門外奔去。冬冬站在門邊,喃喃說著:“姐姐說她的手指疼!”

【2】

宋燕死了。那個間接葬送宋燕性命的貨車司機當場斃命,由於此人生前無父無母,也隻好不了了之。一個漂亮女孩在人生最好的季節裏死去,宋家陷入悲痛中。

辦完葬禮後,大家陸續散去。付文雅坐在宋燕生前的房間裏,睹物思人,不禁又難過起來。她想起自己最初來到這個家中,宋燕還隻有13歲,那時的她似乎對付文雅這個後媽充滿敵意,有一次晚上還鑽進床底下,等付文雅來給她蓋被子的時候猛地鑽出來,付文雅被嚇得連聲尖叫,宋燕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鑽進被窩。但是時間久了,兩人的關係就緩和下來,最後關係好得就像親母女。

付文雅這麼想著,就往床邊瞥了一眼,緊接著她縮著肩打了個哆嗦,心髒怦怦亂跳。她看到床下露出一截衣服,紅格子的襯衫,是宋燕生前最喜歡的一件衣服,難怪剛才收拾衣服的時候沒發現,原來在這兒。付文雅想著便彎腰去撿,那件衣服竟然自己縮進了床底!

“誰?”付文雅故意放大聲音,在客廳抽煙的宋元奎聞聲也趕了過來問:“怎麼了?”“床底下……”付文雅指著床下,“這裏麵好像有東西。”

宋元奎取來手電,跪在地上朝床底照去,很快他就對著裏麵說,“冬冬,快出來,不要讓爸媽生氣。”付文雅一聽是冬冬,趕忙也彎下腰朝裏看,隻見冬冬穿著姐姐的衣服,四肢著地看著自己和宋元奎,像一隻小野獸。

“冬冬,快出來。”付文雅剛失去一個女兒,她舍不得再對唯一的兒子發火。

冬冬絲毫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他說:“姐姐說她渾身疼。”

宋元奎幹脆坐在地上,又點著一根煙抽上:“文雅,我看咱們把冬冬送去我媽那住段時間吧,老這樣下去,我擔心對孩子成長不好。”

沒想到付文雅一口回絕:“我不能讓冬冬離開我半步,他去哪我就去哪兒,除非……”她盯了宋元奎一眼,把話說完,“除非我死了。”

宋元奎沉默了:“這樣吧,我們三口子都回老家住幾天。你簡單收拾下東西,我們一會兒就走。”

宋元奎把車從車庫裏開出來,付文雅把冬冬抱進後座,自己坐在了副駕駛座位上。路上,宋元奎一直沒說話,倒是付文雅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宋元奎問她:“有話想說?”付文雅回頭看了看冬冬,他正在擺弄變形金剛玩具,這才開口,“咱媽是在哪裏算的卦,好準……”最後那個字的氣息很弱,因為宋元奎很生氣地看了一眼妻子。

“都是瞎編亂造的!”說到這宋元奎終於爆發了,衝付文雅嚷道:“要不是你死活攔著不讓我去接她,女兒也許就不會死了!”

付文雅沒有吭聲,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那天,的確是自己不讓宋元奎去接宋燕的。可是,自己若不這麼做,說不定還有什麼更大的禍事發生。眼淚又悄悄躺下來,一片模糊中,付文雅回想起兩周前的那件事。

由於宋元奎工作太忙,那天,付文雅一個人坐車回了趟宋元奎的老家,去看望他88歲高齡的母親。嚴格地說,是老太太叫宋元奎回來一趟,宋元奎脫不開身就叫付文雅代替自己回來。

宋元奎的母親是個典型的農村老太太,三寸金蓮走路一顫一顫,性情開朗。若在平日見到兒媳婦,肯定會親熱地不得了,隻是那天,付文雅剛一到家,老太太就神情怪異得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房間,從祖傳的梨木大鉚釘箱子裏取出一張皺巴巴折疊起來的紙,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撕裂。付文雅的眼睛卻一直盯著箱子裏許多用皮子包起來的東西,很有條理地堆放在裏麵。“媽,這是什麼?”付文雅很好奇。“這個嘛,是指骨。”說著老太太居然伸手捏了捏付文雅中指的中間一截,繼續說,“每個宋家的女人死後都要取下這塊骨頭,然後在上麵刻上字,就算到了下輩子,還可以繼續做我們宋家的女人。”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屋裏靜悄悄,她的臉處在陰暗中,隻有眸光在閃爍。付文雅嚇得趕忙把手抽回來,尷尬地看著老太太。

“你也逃不掉的。”老太太似乎在宣讀審判結果,隨後顫巍巍地把紙打開,鋪在小屋的床上。借著高處窗戶透下來的光,付文雅看到上麵寫了些七扭八歪的字,她使勁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看明白,隻依稀看到上麵有“卦、歹、死”幾個字。她問老太太:“媽,這是什麼?”老太太一臉嚴肅,密密麻麻的褶皺裏藏著兩隻犀利的小眼睛。老太太說:“這是你公公死前留下的,說的是三年後我們老宋家必有大難臨頭!”

付文雅當然不信,從老家回來後就把這事跟宋元奎說了,誰知宋元奎的神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拿筷子的手也是不住地抖動。宋元奎告訴付文雅,他們老宋家以前世代都是算卦的,他的爺爺的爺爺當年還在河北承德給當時的一位王爺算過卦,到了宋元奎父親這一輩,經曆了時代變遷幹脆入了別的行當不再吃這碗飯,但是宋元奎知道,父親的卦算得相當準。所以這種寧可信其有的事情,絕不能當兒戲。到後來,宋燕還是出了事,在撕心裂肺的疼痛後宋元奎夫婦驚訝地發現,女兒的死期竟然跟她的爺爺同一天,時隔整三年!

路況不是很好,付文雅隨著車子的搖晃從回憶中緩過神來。她覺得背後有種怪怪的感覺,回頭就看到冬冬死死盯著前麵,這孩子的眼珠子又黑又亮。

“乖兒子,坐好,自己係上安全帶。”付文雅哄他。

冬冬不看她,依舊盯著前麵顛簸的路自言自語:“姐姐說她的手指疼。”

【3】

宋元奎兄弟姊妹多,而且混得都很不錯,家中兩年前蓋了村裏第一幢三層小樓房。跟老太太一起住的是老大兩口子,老大是村支書,平時工作多,一般都是大嫂陪著老太太。

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剛參加葬禮回來的老大夫婦倆對於宋元奎一家三口的到來都感到驚訝。對此宋元奎隻簡單找了個理由:“冬冬因為姐姐的事情受了點刺激,帶他回老家住幾天。”

老太太在自己的屋子裏,雙腿盤坐在床上,身子就倚在那個梨木大鉚釘箱子上,宋元奎一家人到來前,大哥剛把宋燕去世的消息告訴她。老太太讓冬冬脫掉鞋上床,然後緊緊握著孫子的手,蒼老的臉上開始籠罩著悲傷的神色。

“我說什麼來著?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坐在家裏撐過去那晚八點鍾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老太太看了眼付文雅,付文雅覺得這話是對她說的。

“媽,這都是迷信。”宋元奎說。

“迷信?”老太太突然生氣地拍了拍身後的大箱子,“這是你爸臨死前專程問的指骨。”

這話讓宋元奎的心裏咯噔了一下子,對於問指骨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宋家祖上專門給人算吉凶,靠的就是這滿箱子世代積累下來的指骨。宋家每個女人死後,不管年齡大小,都會取其中指的中間一截指骨,用很多種藥材浸泡後在秋天的毒日頭下曝曬一個月整,然後將其用特製工具上下穿透,鑿出直徑約半厘米的小口,再細心將兩邊小口打磨光滑,將先人寫好的字條卷起插入指骨洞中,兩邊都要封蠟,最後用驢皮將指骨包起來。小時候宋元奎曾問過自己的爺爺,為什麼要用驢皮包指骨。爺爺告訴他,在我們這裏吃驢肉被說成是吃鬼子肉,如果你夢見驢,就是夢見了鬼。我們宋家問吉凶,靠的不是卦數,而是靠的鬼力。這指骨都來自女人,陰氣重,用驢皮包裹極佳。

宋元奎沒再說話,接下來他知道母親肯定會問他要一樣東西——宋燕的指骨。

他記得,事發當時是自己報的警,宋燕的屍體已經被電擊成了一塊焦炭,直挺挺地躺在大雨的街頭,觸目驚心。宋元奎強忍著內心的恐懼,抱起了女兒的屍體。後來醫院將屍體歸還時,宋元奎就發現宋燕的中指沒有了,一個負責屍檢的醫生告訴他,屍體運來時就沒有中指了,估計是慌亂中丟失了也說不定,因為死者屍體已經高度碳化。宋元奎沒有聽下去,他的痛苦已經無以複加。從那時起他就有了個心結,不知該怎麼向母親交代。

果然,老太太說話了:“燕子的指骨呢?別告訴我你把我們宋家的規矩忘幹淨了。”

宋元奎不知該怎麼回答,這時候,一直趴在奶奶懷裏十分安靜的冬冬突然扭過頭來,看著宋元奎。

“我知道姐姐的指骨在哪裏。”冬冬說。

一旁有些走神的付文雅聽到這話立馬瞪大了眼睛,小聲訓斥兒子:“冬冬別亂說話!”

“我沒有亂說,我就是沒有亂說!”冬冬的小孩子脾氣上來了,看到媽媽都不肯相信自己,覺得很委屈。這時候老太太從後麵抱住冬冬,小聲貼著他耳朵問:“乖孩子,你知道你姐的指骨在哪裏?”冬冬含著淚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