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矯情(1 / 2)

同一片夜穹下。

蘇生巷豆腐鋪子。

踩著一雙大頭木屐的醉酒男人走出巷弄,拱手朝著那束奇光拔起之處一拜到底。

男人神意微動,仿佛聽見天穹上傳回一道縈繞於耳的聲線:“天道之威重若山海,以晚輩之修為難平其皺,唯道消法散解葫蘆鎮方圓百裏邪崇之圍,接下來還勞陳大劍仙出劍,許葫蘆鎮太平。”

醉酒男人點了點頭,目光從疏朗的夜穹中收回,正欲邁出步子縱身而去,卻見巷口處出現了兩個人影。

財神客棧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夫妻二人便匆匆趕至蘇生巷,恰好碰見正欲乘風而起的醉酒男人。

夫妻二人並肩站在巷口,猶如相逢初識般青澀,這番情形是小鎮閑人從不曾見聞的一幕,平日在外人的眼中,都是財神客棧的大掌櫃被擰著耳朵,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的情形,夫妻二人哪曾有過相敬如賓的溫馨。

頭頂方巾的高瘦男人輕喊了聲臭豆腐。

聲線掠過整條巷弄,酒意昏沉卻心如清流的陳震難得一笑:“怎麼?這是打算演一出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戲碼?拜托,都老大不少的人了,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黎馬與柳九娘相視而笑。

陳震輕揉眉心,嚴正其色道:“其實你倆大可不必摻合這趟渾水的。”

黎馬搖頭否決道:“臭豆腐,你又想一個人當大英雄?我告訴你這是城頭上吊簾子,沒門!我黎馬好歹也是義字當頭的好漢,苦海洞天的新一任守門人泥菩薩下水,我又怎能見死不救?況且那人還是你陳震。”

陳震微微闔目,吐出一口濁氣道:“你放得下阿木嗎?”

黎馬脫口而出反駁道:“那你難道又放得下陳長柏?”

陳震悄悄給柳九娘使了個眼色:“你別給我講什麼飲冰十年熱血難涼的狗屁借口,我可不吃這一套,九娘這麼多年來一直與你甘苦共渡,不過是為了一家人整整齊齊,可你卻為了那些輕如薄紙的情分一意孤行,對得住九娘的一番深情嗎?”

黎馬握住拳頭道:“原來我與你之前的情分不過是輕如薄紙?”

陳震沒有據理力爭,而是冷言嘲諷道:“再說了我縱是泥菩薩,可若當真要下水,你能夠幫上什麼忙?難不成你是哪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仙大佛不成?”

兩人無言沉默。

柳九娘打破僵局道:“其實這是我倆的意思,並非他一人之意。”

黎馬嘴角微動,平靜道:“阿木那臭小子說得對,慫,會輸一輩子,我不想等到我熄燈的那一刻,才想起這輩子沒有一件值得惦記的事情,我雖做不了那洪荒劍仙,但也總不能走得太過窩囊不是?”

陳震仍舊沒有說話,他覺得有些東西他一個人扛便是,隻因這座山嶽實在太重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信心能夠力扛無礙,但無論如何他都會拚盡全力賭上生死,讓那些他要守護的東西完好無損。

木屐男人的倔強沒有人能夠看穿,除了這位此刻眼眶驟紅的高瘦男人。

柳九娘目光有些渙散,輕輕挽住黎馬的手臂道:“在別的事情上黎馬這家夥的確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也沒有別的什麼優點,可唯獨重情二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當年柳氏一脈因隨曾經的那位陳大劍仙牽頭推行三教合一而遭來天道鎮壓,最終牽一發而動全身,柳氏所效忠四世的俗世王朝亦為之震怒,兵鋒所指柳氏一夜之間幾乎被連根拔起,他為了替你還柳氏這道情份,一人力扛天道之威,從本該滅門的柳氏一脈中救了我,修為卻從偽十樓斷崖直下,我知道他當時與那洪荒境界不過一線之隔,或許在等上一等厚積薄發,便有證得大道的可能。”

柳九娘坦然道:“須知那是他夢寐以求傾盡一生所尋的洪荒仙境啊,當然,我與他之間早有情愫是事實,可為了我這麼一株身世無依的浮萍,他尚且能夠如此,而你與他情同手足,況且若非你那枚神仙膽續命,我的體魄怕是早已灰飛煙滅,如今你遭浩劫之難卻要他袖手旁觀,試問他又如何能夠心平氣和地置身事外。。。”

柳九娘欲說還休,黎馬卻稍微用力握住她的掌心,苦澀笑道:“臭豆腐你也是知道的,在服下那枚神仙膽後,九娘的身子總算是吊住了一口生氣,可她的血肉體魄卻落下了無方根治的後遺,每當風吹日曬便會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這便是巍巍天道之酷刑,九娘須每日以苦海河之水沐浴肌膚方能維持體魄,我們這家人注定從此往後隻能紮根於葫蘆鎮,成為這座大道放逐之地的一員,本以為這便是天道之重。”

黎馬苦笑道:“若這是命,我認的,隻要一家子能夠平安喜樂,一切逆來順受又有何妨?”

黎馬不知何故停頓了一下,語氣愈發無力:“可漸漸地我們才發現,所謂的天道之重我們難以解開的心結,原來是阿木那小子。”

陳震始終沒有發話,靜靜地聽著黎馬掏心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