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懷瑾握瑜——周公瑾
瑜以凡才,昔受討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菏榮任,統禦兵馬,誌執鞭弭,自效戎
行。規定巴蜀,次取襄陽,憑賴威靈,謂若在握。至以不謹,道遇暴疾,昨自醫療,日加無
損。人生有死,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誌未展,不複奉教命耳。
方今曹公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
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儻或可采,
瑜死不朽矣。
疾困與孫權箋——周瑜
千年之前
千年前的月光,一如皓雪輕雲般的明亮,不必言羽扇綸巾,懷瑾握瑜,亦不必歎淺笑如
風,劍影若虹,那些在江東翻卷了千載歲月的恩怨情仇,早已隨著滾滾東去的長江消散,沉
寂。
唯留半卷殘詩,數枚落英,一葉空船。
長河月落,千江月,
九重天外,離恨天。
逃不過此間少年
那一年楊花飛絮,不問天涯路遠。
那一年霜冷長空,何歎烽火狼煙。
鴻雁聲斷,杜鵑啼血,雨碎驚弦。
星暗月沉,蒼石衰草,暮雪輕寒。
廬江的星月,縹緲如同九霄之外的雲霧輕煙,鄉間故裏,是兩個躊躇滿誌的少年。一樣
的英氣灑脫,智勇雙全,一樣的胸懷中原,心比金堅。
“公瑾,我想廓清天下,還百姓一片安寧。”抬首仰望天空的少年眼中充滿了憧憬。
“伯符,我素知你誌向,雖我渴望兩袖清風,天地自由,但隻要你一句話,我定助你一
臂之力。”一身純白色長衫的少年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那一笑,如雨若詩,雲淡風輕。
望著白衣少年安靜淡雅的臉龐,黑衣少年輕輕歎了口氣:“公瑾,這樣的亂世,讓你跟
隨於我南征北戰,實在是與你所願相違。”
“伯符,你的誌向,便是我的誌向。”白衣少年的溫潤儒雅的目光刹那間變得堅定不移
,沒有猶豫。
“公瑾,得你相助,我,無以為報。”似有晶瑩的水光輕輕泛起在黑衣少年的眼角,聲
音帶了些許的哽咽。
“伯符,君子之交,何言‘報’字?”白衣少年淡淡的笑容中是無盡的真摯。
時逢亂世,烽火連城,狼煙四起,周瑜與孫策為摯友,交往甚密。孫策父孫堅兵伐董卓,
家小移居舒縣,周瑜讓出宅院供孫家居住,並登堂拜見孫策之母,兩家有無通共,且廣交江
南名士,聲滿天下。
“公瑾,父親又要出兵,我很擔心在家的母親。”
“放心,有我照料。”
“公瑾,這次的戰役很艱難,不知能不能打贏。”
“伯符,無論能否勝利,我都在你身邊,助你到底。”
“唉,又是一年,天又冷了。”
“伯母大人的寒衣,我已送到府上了。”
“公瑾,謝謝你,隻有你想得周到。”
“與君相隨,同生共死。”
與君相隨,同生共死……
當並肩,已成為一種習慣。
江潮滾滾,岸邊浪花飛濺,擊碎了飛揚的柳絮、田間的青煙。七弦琴的音律,從淡淡的
薄霧水氣中氤氳開來,彌散成一片似曾相識的夢境。
“公瑾,你的琴聲,沉靜如同月夜長河。”
“伯符何不來同奏一曲?”
指尖不停,依然輕巧瀟灑地撥動著琴弦,輕輕地召喚著身後一襲如同暗夜般玄色披風的人。
孫策緩緩上前,自懷中取出一支玉簫。
簫聲配合著琴音,悠遠而空靈,戰亂四起的年代,誰也不知道下一次太陽升起時,會是
怎樣一種境地,隻願時光在此時此刻凝固,將這一份美好延續下去,唯有此情此境,才是永
恒。
硯山星落,破虜難求,漢水泣淚,壯誌未酬。
初平二年四月,孫策父孫堅,率軍攻打劉表,追其部下黃祖至硯山,中暗箭身亡。
恨,如同洪濤般決堤,連淚水都來不及,那個一身黑衣、玄色披風的少年,靜靜地佇立
在父親墓前,一立便是幾天幾夜,默然如同一座雕像。沒有察覺到,不知何時,那個素衣輕
袍的少年已來到身後。
“伯符……”
黑衣少年略略轉了轉頭,卻沒有說話,仍是望著父親的墓碑,淚已幹,卻靜默得如同一
座雕像。
“伯符,無論如何,還有我,還有兄弟。”
“公瑾……”
兄弟,一個那麼溫暖的人,當一切都變得黑暗而無助時,隻要還有兄弟……
默然半晌,黑衣少年終於堅定地道出:“我要繼承父誌,還天下一個盛世太平!”仿佛
是在對著身後的白衣少年說話,卻沒有回頭,又仿佛是說給目中的父親,亦或站在墓前的自
己,更像是說給天下。
年少的將軍眼裏,已不僅僅隻有恨。
“伯符,我,定會在你身邊。”仍舊是那句溫暖而堅定的話,就如他的名字一樣,懷瑾
握瑜,他的人也如同一塊無瑕的玉,淡然的,溫潤的,不一定掀起驚濤駭浪,卻始終會在最
需要的時候,發揮著自身的溫暖。
我,定會在你身邊。
可是伯符,多年以後,你,卻已不在我身邊……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
你一舞劍起,遮半世流離,我為你把盞。
你傾盡天下,撫三生石刻,我伴你聽弦。
明眸善睞,蕙質蘭心,神若秋月,氣似幽蘭。
當看到這個安靜得如同散發著淡淡清香氣質的空穀百合般的女子時,公瑾感覺得到,自
己的心輕輕地動了。
早已習慣了連年征戰,兵臨天下,原本以為再驚心動魄的戰局也不能驚擾半分,而此時
,麵前站著這個宛在水中央的女子時,他的心弦真的輕輕地被撥動了,就如同當年江上曾經
撥動過的七弦琴一般,彌漫的水氣中,夢境逐漸變得真實。
她告訴他,她叫小喬。
“小喬……”他若有所思地念著。
百萬軍中,他是那個神采飛揚英俊瀟灑的將軍,而她是那個身在閨中不諳世事的少女。
世人皆知,喬國老的兒女——大喬和小喬,是舉世無雙的美人。
大軍入城,將這二女據為己有,是一種占有的宣誓。
“公瑾,這二人都是千金難睹芳容的絕代佳人,我娶大喬,你娶小喬,咱兄弟二人親上
加親,你看怎樣?”
“伯符……”
“怎樣?”
“……好”
是一場為了占有的婚姻嗎?還是一見鍾情?這其中,誰擁有了誰?誰又愛上了誰?那麼多參不
透的情,許不盡的諾言。
隻是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便為她臣服。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唐)李端《聽箏》
一曲驚弦,座下皆歎,卻寧願故意誤彈幾個音符,隻盼你回頭一顧。
別人或許聽不出,可這琴音的韻律,你懂,隻願那目光交融的刹那,我的心,你也懂。
紅燭搖曳,玲瓏剔透的隔窗前,永遠凝立著那樣一個女子,靜靜地看著大軍進城,穿街
過巷,靜靜地看著他一馬當先,英姿勃發,靜靜地看著他在馬上不經意地一回眸,三生石上
的印記刻在了她心裏。
他下馬,轉身,純白色的披風瀟灑地飄揚在風中,形成一道絕美的風景。
然後她看到,他走上前來,輕輕地為自己披上大紅的嫁衣。
她隻是看著,她隻能看著,可是很多時候,能看著,便已足夠。
仰起頭,是他溫暖的目光。
為誰心動?為誰傾城?為誰癡狂?
自此,她喚他周郎。
周郎……
夢裏醉倚紅樓,誰伴誰長久?
一眼萬年
萬年,不過是滄海桑田,海枯石爛,不過是一世白頭,望眼欲穿。
隻是望穿了秋水,長相思,長幾個夜晚?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等我白頭時,你還在不在?
一簫離恨斷天涯
你說長河落日,並髻飲馬,而今三兩空弦,難數歸鴉。
你說雁過無痕,沐雪清茶,而今一抹玄袂,彈指刹那。
你說長亭一賦,醉了朱砂,而今一宵冷雨,滴碎琵琶。
你說鐵馬金戈,傾盡天下,而今燈影落盡,曲終無答。
若知那一別竟成永別,當初,又怎會離你半步?
多少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周郎獨自一人,庭院徘徊,長歎。
“將軍,夜涼了。”如水的夜色中,小喬遞上一件披風。
“夫人……”轉身,執起妻子的手,公瑾眼中的目光卻是難解的憂傷,“你的姐姐,她可好
嗎?”
“她……”小喬轉身,落下幾滴帶著朱砂的淚,“她,怎麼可能會好……”
“是啊,伯符走了,她怎麼可能會好……”
建安五年,孫策率兵狩獵,駕上等良駒寶馬,一馬當先,風馳電掣,彎弓搭箭。
箭如流星,向著獵物嗎?不,同時,也有流星般的箭,向著他自己。
刺客,集畢生之力,一擊必殺。
要躲已來不及,任那流星般的羽箭穿透自己的心髒,鮮血如同夕陽下天邊難以揮散的
雲霞。
縱橫一世,不想,竟會終結在刺客手裏。
殺人無數,早料到,此生必難逃一劫。
隻是還來不及,還來不及……
榻前,是年幼的弟弟,仲謀。
仲謀,這一切,便交給你了。
“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
公瑾,公瑾……
澄澈的月,皎潔如同江東的長河,在碧空落盡的天幕下,慘淡地散發著耀耀清輝。
公瑾轉身,仍握著妻子的手,本以為,我們四人,會相伴終老。
伯符,你走了,留下的擔子,好重。
不論怎樣,我公瑾,士為知己者死。
狠下心,這一生,不再回頭。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一江愁,恩怨落遠帆。
一身恨,冷雨打絲弦。
初遇那個江竹樓上,一身輕袍綬帶、手搖折扇、肆意撫琴的男子時,公瑾切切實實地感到自
己的心緊了一下。
對麵江濤滾滾,而麵前的男子,眼中卻是雲淡風輕的泰然,那一份淡雅從容本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