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從那安然閑適的目光中,卻分明看到了深深隱藏在背後的、洶湧而肅殺的風雲變幻。
便是那錚錚的琴聲,悠揚之中也帶著幾許冷凝的殺絕,淡然地、不經意地從同樣修長纖細的
指尖流露出,一份不易察覺的絕殺。
隻是靜靜地看著,公瑾便已知道,麵前的人,是勁敵。
單是那琴聲,就比自己的更婉轉,更悠揚,更千回百轉,同時,殺氣也隱藏得更為深刻。
“知我琴聲者,唯有公瑾。”撫琴的男子緩緩起身,琴聲餘音繞梁不絕。
“知我琴聲者,卻唯有伯符。”公瑾淡淡地道。
“還有我。”撫琴男子定定地道,聲音中透著一種難以捉摸的笑意,停了一會兒,卻喟
然歎道,“隻可惜你我終究難成摯友,不知下次見麵,會否是狼煙彌漫的戰場。”
不錯,終究難成摯友。知音,若非摯友,便是宿敵,一個了解自己的敵人是可怕的,
而知音與宿敵,本就一線之隔。
然而不論怎樣,我公瑾,記住你了,蜀國軍師,諸葛孔明。
苦 肉 計
赤壁戰前,誰向曹軍詐降,火燒戰船?
詐降者,需打八十軍棍,而後前往曹營。
公瑾沒有表情地從軍中將士身上一一掃過,亦沒有語言。
“都督,老將願往。”
抬頭,站在麵前的,正是自己敬若師長的老將軍黃蓋。
沒有說話,卻搖了搖頭。
“都督?”黃蓋早已花白的須發間沒有半點動搖。
“老將軍,你年事已高,這挨打詐降的差事,還是換個人吧。”公瑾道。
“都督,大軍之中,唯有我黃蓋前往,才能使曹操堅信不疑,況且,不就是八十軍棍嗎?都
督以為我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老將軍,我不是這意思。”
……
一番爭執,公瑾清楚地知道,拗不過耿直倔強的老將軍。
背過身去,不想去看行刑的士兵,然而,卻終究回頭,一步一步走上前,靜靜地,仔
細地,看著刑杖如雨點般砸落在老將軍的早已血肉模糊的身上。
侍從們都已看不下去:“都督,回去吧。”
公瑾搖頭,不回去,就是要看著,看著這麼深刻的痛印在老將軍身上,同時也印在自
己心裏,一如當年伯符走時留下的……
火燒赤壁
“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
借東風,誰不知那是故弄玄虛。
不過孔明,我依然是小看你了。
衝天的火光一如夕陽下緋紅的雲霞,透著慘烈而決絕的淒豔。這一戰,萬事俱備,東風已借
,所剩的,隻是靜靜觀望,然後慢慢地看著敵軍的檣櫓在戰火與硝煙中灰飛煙滅。
鐵鎖橫江。曹營的戰艦起火,沉沒,猶如磅礴的高山轟然倒塌,隔江觀望,有種窒息
的決絕。
這,本該是勝利的喜悅。
而公瑾,隻是默默地看著,想著,這一天,等了太久了。
這足以成為東吳戰史上一次空前絕後的偉大勝利,而看著這勝利的景象卻沒有一絲一
毫的激動,隻是默默地念著。
這一切,伯符,你,看見了嗎?
人心難測
斷壁殘垣藏迷惑,刀光劍影嵌迷離。
智與勇的較量。
攻打南郡
從東吳主公孫權處領了這個命令下來時的公瑾,握劍的手用了用力,這一仗,勢在必得。赤
壁之戰勝利未久的東吳大軍,是士氣鼎盛而信心十足的,因而,十之八九的把握。
不過,令公瑾略略擔憂的是,南郡,這古來兵家必爭的軍事重鎮,蜀國也早已虎視眈眈,尤
其,是他,那個江竹樓上泰然撫琴的男子。
“南郡,你先打,你若失利,我再來爭,如何?”孔明的笑依然那麼從容,那麼雲淡風輕。
“你以為我打不下來嗎?”冷冷地望著他時,公瑾清晰地感覺到,晴空萬裏的陽光下,身上
卻透著一層寒意。
“當然不是。”孔明輕搖羽扇,“我們做個約定,也好讓我見識見識東吳大都督戰場上
的英姿。”
“好,你等著。”公瑾轉身,留著一個瀟灑蕭然的背影,在這餘暉漸落的夕陽中,那麼
堅定,那麼執著。
當站在高聳的需要仰望的南郡城樓前時,公瑾淡淡地笑了,帶兵攻城,對他而言,早
已如同家常便飯一般。隻是這次南郡的守將,也許不能小看。
曹仁——曹營中出類拔萃的高手。
不過,一切對他公瑾來說,都隻是時間的問題。
初戰交手,各有千秋。
蔣欽、徐盛、丁奉、甘寧,依次出戰。
幾日幾夜的大戰下來,難分難解。
直到有一天,那個人,露出了破綻。
曹仁敗退,正是攻城的好時機。
城門半掩,如同塞下蓮上的少女,猶抱琵琶半遮麵,殘破的旗幟在城樓上隨風搖曳著
,整個南郡城空洞而空靈。
“都督,這正是進攻的良好時機。”麾下將領道。
“是嗎?”冷冷地望著麵前的空城,公瑾隻是定定地站著。怎知不會是計?怎知不是
誘敵?可是主公,那個遠在萬裏卻同樣堅定執著的孩子,可以稱他為孩子吧,一直都是把他
當弟弟對待的。
那麼想要南郡的主公……
想到此,就算是計,就算是計……
“入城!”簡簡單單地下達了這個命令之後,整裝帶馬,率領麾下將士第一個衝進南
郡城。
羽箭,紛亂而來的羽箭,在空洞的南郡城上空飄然而下,形成了一場密布的箭雨。
果然是計,可笑,可笑的是誰?自己……
揮舞著手中的劍影,抵擋著從上空射下的箭支,同時回首看看因中箭而紛紛倒地的將
士,心中有種難以名狀的痛蔓延開來,如同當年在萬裏船頭,看著主公——那個堅韌執著
的孩子送別自己出征時的不舍與訣別。
當然,痛的不僅僅隻有心。當一支泛著微微慘綠色的黯淡幽光的箭支釘在自己肋下的
時候,彌漫的鮮血如同故裏小橋流水邊盛開著的血色紅蓮,流動的血液好似蓮葉上欲滴的露
珠,一點一點地氤氳揮散開來,形成一道如浪花飛濺般的長河。
長河?就如同當年撫琴時麵對的大江,滾滾江濤中,仿佛又聽見了悠遠的七弦琴聲,
漸行漸遠……
用力將身上的箭支拔斷,他周公瑾,拚了。
直到,一切霎時間變得黑暗。
再醒來時,已是回到自己的營帳,大傷小傷,對他身經百戰的周公瑾來說已經麻木得
習以為常了,隻是南郡,卻誌在必得。
曹仁,依然安安穩穩地站在南郡的城頭上,凜然而霸氣地向四周張望著。
望著遠處那令大多數人望而生畏的一員勇將,公瑾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
“傳令下去,就說周公瑾中箭已死,將此言散布於曹營。”淡淡地向手下下達命令,
用計,他周公瑾不是外行。
果然,曹軍信以為真,曹仁帶兵衝殺出城,向吳軍的大營衝殺進來。
“傳令,借此時機,攻入南郡城。”
曹仁出兵,南郡城中空虛,正是攻入城中的好時機。
當率領他的吳軍站在南郡城下時,遙望被夕陽的餘暉映得緋紅的南郡城,上麵竟插著蜀國的
旗幟。
常山趙子龍。
很好,好一員猛將。
麾下將士來報,不僅南郡,甚至荊州、襄陽都已被蜀軍孔明派人所占據。
“多謝都督用計調出曹仁,這南郡城,我們就當仁不讓了。”城頭上,子龍淡淡地笑
著。
靜靜地站著,沒有言語,當來到南郡城下的那一刻,他周公瑾,已看到了結果。看似
兩國的交鋒,實則對他公瑾而言,又是兩個人之間的較量,而他,輸得一敗塗地。
他周公瑾所做的一切,原來都是讓那孔明坐享其成。
恨,怎麼可能不恨
世態炎涼,敵我之間,連隻言片語都不可信,如果當初,江竹樓上,他一劍殺了孔明
,可是為什麼沒有下手?僅僅是因為他也懂自己的琴聲?
知音,成不了朋友,便是宿敵,一個了解自己的敵人是可怕的,他周公瑾怎麼會傻到
這種地步。僅僅因為那一份旗鼓相當的才能與了解,便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可悲,可笑!
你周公瑾,是沒有知音太久了吧?
依然默立在南郡城下,身邊傳來將士的低勸:“都督,軍醫說您中的箭上有毒,要好
生休養才可痊愈啊。還是收兵回營休息吧。”
公瑾隻是揮揮手,慘淡地笑笑。
毒?
人心更毒。
終是為你,負了天下。
當年兵臨城下,帶你同看城外廝殺。
如今生死無話,一念之差為人作嫁。
血濺白紗,負了天下也罷。
女 人
女人心,原本都是如六月的夏花般燦爛,溫柔。
不要得罪女人,尤其不要得罪一個在乎你的女人。
更不要把一個女人逼上絕路,否則,必是個兩敗俱傷或者玉石俱焚。
當第一次看到那個在花叢中如翩翩彩蝶般穿梭的年輕姑娘時,公瑾隻是淡淡地微笑著
,望著如同鄰家小妹般乖巧活潑的女孩。不,是自家小妹。孫家與自己,從來沒有分開過,
至少在他公瑾心中是這樣。
而當看見麵前這個溫潤如玉、雲淡風輕的年輕將軍時,女孩的心一如一泓平湖般泛起
點點漣漪。盡管知道,他有個美麗而溫柔的妻子——小喬。
隻是看著,隻是遠遠地看著,便已足夠。
城頭之上,公瑾一身素袍,靜靜地凝立著,身旁,是這個單純的不染一絲凡塵的女孩
。
“我們,是在打敵人嗎?”女孩望著城外的廝殺,不解地問。
公瑾淡淡一笑,道:“是啊,我們在打北方曹孟德的軍隊。”
“我們是怎樣和那個曹孟德結仇的呢?是為了地盤,還是糧食,還是錢?”女孩天真
如水的目光寫滿了疑惑。
公瑾依然笑笑,卻不知怎樣回答。當敵對的形勢已經形成了,那便像是一種習慣,再
沒有人記得是為了什麼,隻要是有利於己方的、不利於敵方的事,都會去做。
“戰鬥好像越來越激烈了呢。”專注地凝視著城下千軍萬馬的女孩緊張地道。
公瑾轉頭看了看身旁這一身錦衣的女孩,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極了她——小喬,那個遠
在家鄉苦等他的女子,他公瑾現今唯一的親人。
隻是如今這身邊的女孩,該有她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