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瑾,你的傷勢未愈,且休養一陣子吧。”對麵是主公關切的麵容。
“是,多謝主公關心。”
“公瑾,不是說了,隻有你我二人時,不必這麼多禮數嗎?在我心裏,是一直把你當成哥哥
的。”孫權這個年輕的君主眼裏時刻都是那麼風起雲湧般的意氣風發。
“是,公瑾知道。”微笑著回答,彼此的感情,他明白。
“公瑾,我想用計,將劉玄德騙來軟禁。”孫權信誓旦旦。
“何計?”
“以我妹妹為餌,騙劉玄德來成婚。”
“這怎麼行!”想起那在花海中洋溢著青春的流光溢彩的美麗女孩,公瑾的心不由自
主地微微疼了。
孫權輕輕一笑:“當然不是真的把我妹妹嫁給他了,我可舍不得。隻是把劉玄德騙來
拿下。你看怎樣?”
“這……”第一次猶豫了,遲疑了,公瑾不得不承認,這一步棋很陰險,不是對劉備
,而是對那個單純明朗的女孩子。
“公瑾,你請,我便敢來。”這是在江竹樓上,搖著羽扇的孔明對他說的一句話。一
切都那麼成竹在胸,一切都那麼泰然自若。
“很好。”公瑾淡淡地答著,明知是甕,卻仍不退縮,這一次交手,風起雲湧,我便
陪你玩玩。
孫劉兩家結親,這在吳國本是秘而不宣的事,如今,竟然鬧得沸沸揚揚世人皆知。這
,難道又是他的計策,想到江竹樓上那個安然撫琴的男子,公瑾不由得微微皺眉。
當靜靜地站在江南雅致玲瓏的亭台樓閣之上,看著劉備一行人在大街小巷大肆宣揚吳
蜀兩國連親時,公瑾心中已然明了,果然是計。好像是一個旋渦,拉著自己不由自主地往
下陷,就這麼頭也不回地陷進去了。
好像一切和當初想的不那麼一樣。
“兄長,你要將我嫁給那個劉玄德?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我?”朝堂中,年輕的女孩
跑來質問。
“妹妹,我……”孫權一時無言以對,“我原本沒想將你真的嫁給他,隻是,隻是現
今已人人皆知吳蜀兩國連親……”
“好,好,你就是這麼對待你親生妹妹的嗎?”女孩頭也不回地轉身跑出去,留下一
身悵然的孫仲謀呆立在前。
紙終究包不住火。
“誰說要把我女兒嫁給他了?”麵對的,是吳國太怒聲的叱喝。
然而轉頭,當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看到劉玄德的一刹那,眼中流露的竟是對兒女般的
慈祥。
她看中了這未來的女婿。
竟會如此,不可置信地從廳堂中退出,公瑾感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心裏一點一
點地碎裂開來。
轉頭,身後是那個女孩冰冷淒然的目光,清冷得如同江南水鄉碧波中的一彎寒月。
“你也希望我嫁給他嗎?”女孩的目光定定的沒有任何語氣,“這一切是你策劃的嗎?”
“我……”事情已不是他公瑾所能主宰。
“想讓我離開?為什麼?你怕對我動情?你堂堂東吳大都督,怕對我動情?”女孩定
定地望著他,眼中滿是哀傷。
“好,你若說希望我嫁,我就嫁。”女孩的聲音堅毅而倔強,卻混著兩行清淚簌簌而
下。
“不是那樣的。”然而,除了這句話之外,就隻有沉默,此時的公瑾,唯有沉默,能
做主嗎?能許她一個未來嗎?能讓她幸福嗎?一切的話語都是那麼蒼白無力。他公瑾此生,
注定負了她。
愛若無望,就算了。
女孩轉身,留下一個淒絕的背影:周郎,我走了,是你送我的。
大紅的花轎,盛大的喜堂,那份模糊了的胭脂淚影裏,有那麼一個人,在燈火闌珊處
,孑然獨立。
年底,瑞雪紛飛,劉玄德要回鄉。
這,又是孔明的計策吧。
調動水路兩軍,我公瑾成全了你一次,不會再讓你如意。
可是他錯了,他公瑾不僅僅是低估了孔明,更主要的是低估了那個似乎永遠穿梭在夢
境般的花叢裏,穿梭在他公瑾的記憶裏的女孩。
“我已稟明母親大人,現今我與我夫君要回荊州,誰人敢攔!”刹那間,那個隻在深
閨的女子氣勢萬千。
的確,主公的妹妹,誰人敢攔?
“我孫氏此生追隨夫君,生死不渝!”
生死不渝?你,是在恨我嗎?
“追!”公瑾下了追殺令,無論如何,追回兩人。
“周公瑾,你以為你是誰?我堂堂吳國的郡主,也要你管?”
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是恨,是痛,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在心底彌漫著,就如同隱隱作
痛的傷口。
“周公瑾,莫忘了,他日你若兵臨城下,我與夫君生死相隨!”
兵臨城下,我,會嗎?
“你,走吧……”輕輕揮手,送你離開。
若恨,便恨吧。此刻,隻想你過得好。
隻想你過得好……
遠處,蜀軍的舟楫上,孔明遠遠地微笑著。
無邊的痛,再一次在傷口間蔓延開來,我公瑾,錯了……
對不起,郡主,對不起,主公,對不起,伯符……
至今遺恨,秦淮夜夜幽咽
“公瑾,諸葛孔明那賊子欺人太甚,慫恿劉玄德借荊州,便一借不還了。”東吳主公
孫權恨恨地道。
“主公,我借打西川與他交換為名,入荊州,一舉擊殺劉玄德。”殿前,公瑾言。
“公瑾,你傷勢未曾痊愈,還是換人來吧。”孫權擔憂。
“不必。”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孫權知道,他的決心。
東吳這般被人欺負到頭上,任誰情何以堪,況且,他公瑾與孔明之間,遲早要有個了
結。就當這是最後的較量吧,就算沒有千軍萬馬,計謀卻暗濤洶湧,人心,深不可測。
“孔明,將荊州還我。”冷冷地,站在江竹樓上撫琴人的麵前,公瑾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
“你知道我不能。”停了琴聲,孔明緩緩抬頭。
“給我個理由。”
“若失去荊州,我家主公便再無容身之地,這一點,你比我清楚。”孔明微笑著,頭
也不回。
“我攻下西川,與你交換,如何?”
“此言當真?”孔明的眼神裏忽然閃爍著迷離的光芒。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公瑾淡然道。
“好,到時我與主公便拱手奉還荊州。”孔明亦無半點猶豫。
“隻是,我攻取西川,需借道荊州。”
“公瑾放心,你大軍來時,我蜀漢必定大開城門相迎,豐厚糧草奉送。”
“好,一言為定!”
西川換荊州?孔明,你道我真的打西川嗎?
亦真亦幻,紛繁複雜的謎團,最後,誰又是贏家?
荊州·兵臨城下
距上一次帶兵已經很久了。可景象,卻似曾相識,一樣空洞的城,一如當初的南郡。
孔明,迎我入城,你便錯了,而且錯得不可回頭。
可終究,是誰錯得無法回頭?
喧嘩,無邊無際的喧嘩從荊州城中傳來,四麵楚歌。
“公瑾,你到底是敗了,我家軍師特命我等在此恭候,擒拿你於馬下。”
嗬,擒拿我,孔明?
千算萬算,終究算不過他。
眼前依稀看見了西楚霸王的蒼涼,
當年項羽,寧死,不肯過江東見父老鄉親。
今日的周公瑾,亦寧願一死。
死,容易嗎?背負的太多,有時便連死也不能選擇。
罷了,就讓一切結束吧。
奮戰,部將拚死力護得脫,舊傷新痛,再次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來。
再一次,一敗塗地。
真的是殫精竭慮了。
那麼就讓一切了斷吧。
勝負本是兵家常事,隻不過我公瑾賭的,是命。
柴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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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眼,眼前是幽暗的燭火與長流不盡的鮮血,與軍醫束手無策的麵容。
輕輕揮了揮手,讓身邊眾人退去,公瑾冷笑了笑。
命運早已注定。
輪回,不過是一種形式,隻是他恨,恨不能戰死在沙場之上,天下武者莫大的悲哀。
披衣起身,屋外月朗星稀,江邊,一如既往的浪花飛濺。
默然凝立良久,思緒萬千。
江東小霸王,已離開很久了。
十年,怎樣一個漫長的十年,又是怎樣一個短暫的十年,漫長到日日夜夜在刀光劍影與
陰謀詭計中摸爬滾打,遍體鱗傷卻不能停歇,短暫到來不及回憶,來不及成全,來不及停下
來想一想當年的夢想與期望。
十年前,他的心便已死了。
空有一顆報國心,空餘一腔熱血,那不過是某種執念的延續,現今,已是強弩之末了。
這十年來,若不是為了當初一個信念,若不是為了曾經一句誓言……如今早已身心交瘁,遍
體鱗傷,已盡力了。
已盡力了……
伯符,我,可以停下來了嗎?
燭影搖紅,是誰在燈下把盞?
明眸善睞,是誰在雨下撥弦?
小喬,我終究還是負了你……
許下三生誓言,到頭來卻逃不過鴛鴦瓦冷,翡翠衾寒。
原以為,我可以伴你長久。
誰不知,隻是多了十年。
十年,太短了,短到來不及實現抱負,來不及兌現承諾,來不及將我的幸福全數給你。
隻能放手,隻能放手,
放下你,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痛。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瑜,何生亮!
我公瑾,終究是敗給他了嗎?
是非成敗本是尋常事。
敗了就是敗了,無話可說。
到頭來終於發現,那些鉤心鬥角爭強好勝的陰謀詭計在心中占據不了任何位置,便是那個江
竹樓上撫琴的人的影子,也在腦海中變得愈漸模糊。逐漸清晰的,隻有往事,隻有往事中的
那些人。
十年的戰火連天,鬥智鬥勇,不過是千百年後隨滾滾長江而去的往事,隻是累了,隻是累了
……
冥冥之中,江濤邊的七弦琴音又起,是你嗎,伯符?
承你所托,十年來,為東吳所做的,夠了嗎?
現今隻剩下滾滾的江濤與耳邊泠泠不覺的琴音。
恍惚之中,仿佛又聽見了當年江邊,那一琴一簫相伴,合奏出的千古絕唱。
瑜還江陵,為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時年三十六歲。
——《三國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