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懷瑾握瑜——周公瑾(3 / 3)

“公瑾,你的傷勢未愈,且休養一陣子吧。”對麵是主公關切的麵容。

“是,多謝主公關心。”

“公瑾,不是說了,隻有你我二人時,不必這麼多禮數嗎?在我心裏,是一直把你當成哥哥

的。”孫權這個年輕的君主眼裏時刻都是那麼風起雲湧般的意氣風發。

“是,公瑾知道。”微笑著回答,彼此的感情,他明白。

“公瑾,我想用計,將劉玄德騙來軟禁。”孫權信誓旦旦。

“何計?”

“以我妹妹為餌,騙劉玄德來成婚。”

“這怎麼行!”想起那在花海中洋溢著青春的流光溢彩的美麗女孩,公瑾的心不由自

主地微微疼了。

孫權輕輕一笑:“當然不是真的把我妹妹嫁給他了,我可舍不得。隻是把劉玄德騙來

拿下。你看怎樣?”

“這……”第一次猶豫了,遲疑了,公瑾不得不承認,這一步棋很陰險,不是對劉備

,而是對那個單純明朗的女孩子。

“公瑾,你請,我便敢來。”這是在江竹樓上,搖著羽扇的孔明對他說的一句話。一

切都那麼成竹在胸,一切都那麼泰然自若。

“很好。”公瑾淡淡地答著,明知是甕,卻仍不退縮,這一次交手,風起雲湧,我便

陪你玩玩。

孫劉兩家結親,這在吳國本是秘而不宣的事,如今,竟然鬧得沸沸揚揚世人皆知。這

,難道又是他的計策,想到江竹樓上那個安然撫琴的男子,公瑾不由得微微皺眉。

當靜靜地站在江南雅致玲瓏的亭台樓閣之上,看著劉備一行人在大街小巷大肆宣揚吳

蜀兩國連親時,公瑾心中已然明了,果然是計。好像是一個旋渦,拉著自己不由自主地往

下陷,就這麼頭也不回地陷進去了。

好像一切和當初想的不那麼一樣。

“兄長,你要將我嫁給那個劉玄德?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我?”朝堂中,年輕的女孩

跑來質問。

“妹妹,我……”孫權一時無言以對,“我原本沒想將你真的嫁給他,隻是,隻是現

今已人人皆知吳蜀兩國連親……”

“好,好,你就是這麼對待你親生妹妹的嗎?”女孩頭也不回地轉身跑出去,留下一

身悵然的孫仲謀呆立在前。

紙終究包不住火。

“誰說要把我女兒嫁給他了?”麵對的,是吳國太怒聲的叱喝。

然而轉頭,當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看到劉玄德的一刹那,眼中流露的竟是對兒女般的

慈祥。

她看中了這未來的女婿。

竟會如此,不可置信地從廳堂中退出,公瑾感到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心裏一點一

點地碎裂開來。

轉頭,身後是那個女孩冰冷淒然的目光,清冷得如同江南水鄉碧波中的一彎寒月。

“你也希望我嫁給他嗎?”女孩的目光定定的沒有任何語氣,“這一切是你策劃的嗎?”

“我……”事情已不是他公瑾所能主宰。

“想讓我離開?為什麼?你怕對我動情?你堂堂東吳大都督,怕對我動情?”女孩定

定地望著他,眼中滿是哀傷。

“好,你若說希望我嫁,我就嫁。”女孩的聲音堅毅而倔強,卻混著兩行清淚簌簌而

下。

“不是那樣的。”然而,除了這句話之外,就隻有沉默,此時的公瑾,唯有沉默,能

做主嗎?能許她一個未來嗎?能讓她幸福嗎?一切的話語都是那麼蒼白無力。他公瑾此生,

注定負了她。

愛若無望,就算了。

女孩轉身,留下一個淒絕的背影:周郎,我走了,是你送我的。

大紅的花轎,盛大的喜堂,那份模糊了的胭脂淚影裏,有那麼一個人,在燈火闌珊處

,孑然獨立。

年底,瑞雪紛飛,劉玄德要回鄉。

這,又是孔明的計策吧。

調動水路兩軍,我公瑾成全了你一次,不會再讓你如意。

可是他錯了,他公瑾不僅僅是低估了孔明,更主要的是低估了那個似乎永遠穿梭在夢

境般的花叢裏,穿梭在他公瑾的記憶裏的女孩。

“我已稟明母親大人,現今我與我夫君要回荊州,誰人敢攔!”刹那間,那個隻在深

閨的女子氣勢萬千。

的確,主公的妹妹,誰人敢攔?

“我孫氏此生追隨夫君,生死不渝!”

生死不渝?你,是在恨我嗎?

“追!”公瑾下了追殺令,無論如何,追回兩人。

“周公瑾,你以為你是誰?我堂堂吳國的郡主,也要你管?”

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是恨,是痛,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在心底彌漫著,就如同隱隱作

痛的傷口。

“周公瑾,莫忘了,他日你若兵臨城下,我與夫君生死相隨!”

兵臨城下,我,會嗎?

“你,走吧……”輕輕揮手,送你離開。

若恨,便恨吧。此刻,隻想你過得好。

隻想你過得好……

遠處,蜀軍的舟楫上,孔明遠遠地微笑著。

無邊的痛,再一次在傷口間蔓延開來,我公瑾,錯了……

對不起,郡主,對不起,主公,對不起,伯符……

至今遺恨,秦淮夜夜幽咽



“公瑾,諸葛孔明那賊子欺人太甚,慫恿劉玄德借荊州,便一借不還了。”東吳主公

孫權恨恨地道。

“主公,我借打西川與他交換為名,入荊州,一舉擊殺劉玄德。”殿前,公瑾言。

“公瑾,你傷勢未曾痊愈,還是換人來吧。”孫權擔憂。

“不必。”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孫權知道,他的決心。

東吳這般被人欺負到頭上,任誰情何以堪,況且,他公瑾與孔明之間,遲早要有個了

結。就當這是最後的較量吧,就算沒有千軍萬馬,計謀卻暗濤洶湧,人心,深不可測。

“孔明,將荊州還我。”冷冷地,站在江竹樓上撫琴人的麵前,公瑾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

“你知道我不能。”停了琴聲,孔明緩緩抬頭。

“給我個理由。”

“若失去荊州,我家主公便再無容身之地,這一點,你比我清楚。”孔明微笑著,頭

也不回。

“我攻下西川,與你交換,如何?”

“此言當真?”孔明的眼神裏忽然閃爍著迷離的光芒。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公瑾淡然道。

“好,到時我與主公便拱手奉還荊州。”孔明亦無半點猶豫。

“隻是,我攻取西川,需借道荊州。”

“公瑾放心,你大軍來時,我蜀漢必定大開城門相迎,豐厚糧草奉送。”

“好,一言為定!”

西川換荊州?孔明,你道我真的打西川嗎?

亦真亦幻,紛繁複雜的謎團,最後,誰又是贏家?

荊州·兵臨城下

距上一次帶兵已經很久了。可景象,卻似曾相識,一樣空洞的城,一如當初的南郡。

孔明,迎我入城,你便錯了,而且錯得不可回頭。

可終究,是誰錯得無法回頭?

喧嘩,無邊無際的喧嘩從荊州城中傳來,四麵楚歌。

“公瑾,你到底是敗了,我家軍師特命我等在此恭候,擒拿你於馬下。”

嗬,擒拿我,孔明?

千算萬算,終究算不過他。

眼前依稀看見了西楚霸王的蒼涼,

當年項羽,寧死,不肯過江東見父老鄉親。

今日的周公瑾,亦寧願一死。

死,容易嗎?背負的太多,有時便連死也不能選擇。

罷了,就讓一切結束吧。

奮戰,部將拚死力護得脫,舊傷新痛,再次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來。

再一次,一敗塗地。

真的是殫精竭慮了。

那麼就讓一切了斷吧。

勝負本是兵家常事,隻不過我公瑾賭的,是命。

柴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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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眼,眼前是幽暗的燭火與長流不盡的鮮血,與軍醫束手無策的麵容。

輕輕揮了揮手,讓身邊眾人退去,公瑾冷笑了笑。

命運早已注定。

輪回,不過是一種形式,隻是他恨,恨不能戰死在沙場之上,天下武者莫大的悲哀。

披衣起身,屋外月朗星稀,江邊,一如既往的浪花飛濺。

默然凝立良久,思緒萬千。

江東小霸王,已離開很久了。

十年,怎樣一個漫長的十年,又是怎樣一個短暫的十年,漫長到日日夜夜在刀光劍影與

陰謀詭計中摸爬滾打,遍體鱗傷卻不能停歇,短暫到來不及回憶,來不及成全,來不及停下

來想一想當年的夢想與期望。

十年前,他的心便已死了。

空有一顆報國心,空餘一腔熱血,那不過是某種執念的延續,現今,已是強弩之末了。

這十年來,若不是為了當初一個信念,若不是為了曾經一句誓言……如今早已身心交瘁,遍

體鱗傷,已盡力了。

已盡力了……

伯符,我,可以停下來了嗎?

燭影搖紅,是誰在燈下把盞?

明眸善睞,是誰在雨下撥弦?

小喬,我終究還是負了你……

許下三生誓言,到頭來卻逃不過鴛鴦瓦冷,翡翠衾寒。

原以為,我可以伴你長久。

誰不知,隻是多了十年。

十年,太短了,短到來不及實現抱負,來不及兌現承諾,來不及將我的幸福全數給你。

隻能放手,隻能放手,

放下你,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痛。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瑜,何生亮!

我公瑾,終究是敗給他了嗎?

是非成敗本是尋常事。

敗了就是敗了,無話可說。

到頭來終於發現,那些鉤心鬥角爭強好勝的陰謀詭計在心中占據不了任何位置,便是那個江

竹樓上撫琴的人的影子,也在腦海中變得愈漸模糊。逐漸清晰的,隻有往事,隻有往事中的

那些人。

十年的戰火連天,鬥智鬥勇,不過是千百年後隨滾滾長江而去的往事,隻是累了,隻是累了

……

冥冥之中,江濤邊的七弦琴音又起,是你嗎,伯符?

承你所托,十年來,為東吳所做的,夠了嗎?

現今隻剩下滾滾的江濤與耳邊泠泠不覺的琴音。

恍惚之中,仿佛又聽見了當年江邊,那一琴一簫相伴,合奏出的千古絕唱。

瑜還江陵,為行裝,而道於巴丘病卒,時年三十六歲。

——《三國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