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風雪常山——趙子龍
無痕碧空落,星沉月滿江。
清漪蒼暮夜涼。
他從常山腳下的晨風暮雪中走來,一杆銀槍,一匹白馬,穿過冀州的刀叢,踏過鄴城的兵戈
,駐足博望坡的熊熊烈焰,回首長阪坡的鐵馬冰河,馳過赤壁戰船的灰飛煙滅,遙望荊州邊
城的星沉月落,馳騁在漢中的錦繡江山,守護著蜀道的叢林巷陌。
他,將一生奉獻給蜀漢,奉獻給浩瀚蒼穹之下那片廣袤無垠的江山。
多少個日月輪回之後,當殘風幻滅了錦官城外的鬆柏青青,朔月黯淡了古老戰場的折戟沉沙
,
他,依然以一種屹立的姿態守衛在那片蜀漢的土地,用一生,來證明一種堅忍與忠貞。
常 山 雪
一斛天涯醉,一簫別離傷。
一泓寒山月,彈指攬八荒。
常山的雪,一落又是一年。
那個一身白衣的少年,就站在這常山腳下,抬頭仰望雲端紛紛揚揚灑下的皓雪,感受著
無際的清幽與寧靜。如今,也隻有這常山還有這世外桃源般的靜謐了,外麵,金戈鐵馬,戰
火連天。而他,也很快便要投入這兵荒馬亂的無涯之地了。
有一種心境,叫做江湖;有一種無奈,叫做身不由己。
身後,傳來零落的腳步聲,白衣少年不用回頭,便知道來的是誰。
來這有兩個人,一個是身穿青布長袍、硬朗挺拔、踏雪而來的翩翩少年,與他並肩而行
的是披著紅棉披風、秀發如雲、在這浩浩飛雪中宛若仙子般的年輕姑娘。二人來到這白衣少
年身後停住腳步,目光是同樣的清澈明亮。
白衣少年轉過身,俊逸的目光望向兩人,眼中閃爍的是清朗的笑意。
青衣少年道:“子龍,我和幽芯剛去了你家,大哥說你出來了,我們就猜到定是又來這
山下看雪了。”
白衣少年子龍笑道:“過些天便從軍去了,怕是很久都看不到這常山的雪了。”
“你……會去很久嗎?”白色衣裙紅色披風的女子幽芯垂下頭,輕輕地問道,她這一身
奪目的紅猶如蒼茫雪地中一朵盛開的紅蓮。
子龍緩緩走上前,雲淡風輕的目光中多了份溫柔:“不會很久……”其實,他也不知道
會多久。
青衣少年拍著他的肩膀,道:“你先去開辟一片天地,沒準等你混上了將軍,我也去投
奔你呢。到時候我夏侯蘭和你趙子龍一起,打下一片江山,還老百姓一個盛世太平!”
“好。”子龍凝視他的目光,眼中是一片男兒誌在四方的赤誠。
身旁,叫做幽芯的姑娘輕輕歎了口氣。
他,注定誌在天下,而她,注定在等待中蒼老了年華。
終於,他踏上戰場,踏上江湖,踏上那背對常山的崢嶸歲月。
那一天,雪下得很大,常山腳下,她,微笑著送他走。
遠處,是夏侯蘭牽著馬,堅韌的目光融化在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子龍,等我,遲早有
一天,我會和你一同踏上戰場,並肩作戰。”
近處,是幽芯依然披著如紅蓮般的披風,為他拂落肩上的雪花。
“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啊。”茫茫皓雪中,她的眼中透著期待。
“幽芯,我一定會的。”輕撫她發絲上的落雪,那雪花如同飛絮般洋洋灑灑,飄落在她
的鬢發、肩頭,以及那如紅蓮如火焰般的披風上。
一段青絲,能有多長久?
他轉身,牽著手中的駿馬,向著那無盡的未知的方向,不再回頭,心中卻在默念:“幽
芯,等我,總有一天我會騎著駿馬來迎娶你。”
那時,她真的下定決心等他。
誰又知道,那些懵懂的情思,銘記幾何?誰又能參透,那些年少的諾言,許了多久?
就如同那保家衛國衣錦還鄉的夢想,是每一個好男兒心中的夙願,可那漫長的等待背後
,是那再也無法回首的刹那芳華。
誰,欠了誰的幸福?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浩渺如煙的中原,有一支軍隊,主公叫公孫瓚。
當一身白衣白馬的少年步入公孫瓚的營地時,這裏的一切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他如同一個剛
剛見了世麵的孩子,對一切充滿好奇。此時,他在意的,是公孫瓚這位主公能否幫他實現策
馬中原的夢想。少年人的夢想總是單純的,澄澈如同那常山腳下飄落的雪花,他常山趙子龍
,便是這樣一個單純的人,他要的隻是一杆銀槍,一匹白馬,馳騁天下,策馬中原。
直到那一天,遇見了那一個人,他才逐漸明白,男兒的誌向,應不止於兵戈鐵甲。
初見那個人時,是他來到公孫瓚的大營不久。那個人相貌並不算英俊,身材也並不算高
大,雙手上布滿的厚趼不像是舞刀弄槍留下的痕跡,卻像是常年做著編織類手工的活計
而留下的歲月印證。他叫劉備,字玄德。那時,他也隻是屈身於公孫瓚手下。
當趙雲看見劉備時,從他那並不出眾的外貌中望見的是深邃而凝重的目光與兄長般的友
好與溫暖,同在公孫瓚的軍營,他真的如兄長般照顧他的衣食起居,閑暇時候,還會講些黎
民蒼生與他們劉關張三兄弟共同的夢想。
默默受著他無微不至的關懷與照顧,漸漸地,趙雲覺得,麵前的這個飽經風霜的男人像
極了自己遠在故鄉的兄長。而劉備,也會時常給他講述些當今天下的狀況。
慢慢地,趙雲明白,男兒的抱負不僅僅是一個人策馬天下那般簡單,更重要的是天下蒼
生的安寧。亂世之中,王侯滿天下,而若真正能追隨一位明主,以黎民蒼生為重,那才是真
正的英雄。不知不覺中,他懂了,成為一名將軍容易,而作為一個真正心懷天下的男兒卻難
。而公孫瓚,隻是這眾多王侯將相中的平凡一員,有著成名天下的抱負,卻無
心懷蒼生的赤心。
那麼,未來又將如何?替誰爭天下?
迷惘中,他漸漸成為了公孫瓚手下的一名將領,同在軍營的劉備與他兩位結義兄弟依然
在默默策劃著招兵買馬。就在這數不清的歲月中,趙雲感覺到自己正慢慢領悟著天下蒼生的
真諦。
歲月,在不知不覺中度過,很久,沒有再見到那漫天飛雪的常山腳下,那如盛開著的
紅蓮般清幽的少女。麵前,隻有數不盡的烽煙與兵馬。
誰許流年如梭,陌上紅塵如盟,往日蒹葭。
誰念雁字回時,故裏月滿西樓,幾番冬夏。
又是一年大雪紛飛,軍營外,年輕的將軍遙望常山的方向,凝立良久。多少個月上中天
的夜裏,他也是這樣默默凝望著,那遠在天外的故鄉,那裏,有一片落不盡的飛雪,飛雪中
,有一個如紅蓮般清幽的女子,在等他。
而他,卻虧欠著她。不曾回家很久了,太久的時間足夠他由一個懵懂稚氣的少年成長為
一個心懷天下的青年,隻是那一份曾經在心中彌散的情愫,卻不曾改變。
那年,家中傳來消息,將他從小帶大如父親般的兄長去世了,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悲痛
在心中蔓延開來,恍然明白,他虧欠的,不僅僅是那常山腳下飛雪中的清幽女子,還有他的
兄長,他自從軍後就不曾再回家探望過的兄長。
向主公公孫瓚請辭回鄉,為兄長守孝。臨別時,十裏相送的,是劉備。
“你還會回來嗎?”目光中難以隱藏的依依不舍,劉備問麵前的年輕人。
趙雲沉默了,既然公孫瓚並非明主,那麼,他又何必再回來?天下之大,一槍一馬,獨闖天
涯,他也不知道,自己將會流落何處。
劉備亦沉默,這一別,不知還能否再見,青梅煮酒,等君奏一曲高山流水。
若是有歸期。
常山,又是飛雪連天,這裏,再無兄長的叮嚀,再無年少時的玩伴,再無那曾經許下的
一席諾言。
唯有經年的雪,一如當年的澄澈,沒有一絲雜塵。
物是人非。
同來望月人何在,風景依稀似去年。
這裏,沒有了兄長,沒有了幽芯,沒有了夏侯蘭,有的隻是來來往往的鄉親們,日複一日地
勞作著,守衛著這片亂世中的寧靜。
“他們去哪了?”挨家挨戶地向鄉親們打聽,那個當年常山腳下一襲青衫的少年呢?
那個清幽如雪蓮般的女子呢?
鄉親們遙望著山的另一端,回答他:
“夏侯蘭那青年去年也去從軍了,說是在亂世之中要找到你,和你一塊並肩作戰。”
“幽芯那姑娘也是在去年嫁人了,嫁到山的另一邊的村子裏。”
驀然間,他僵立著,說不出話。
她,終究沒有等到他。
不是她不遵守諾言,而是這諾言,真的太久了。一個女子,有幾段年華可以在等待中蒼
老?有幾許紅顏可以在守候中憔悴?何況等待的,是一個未知的結果。
少年時的夢境終於一點一點地飄落,誰,欠了誰的幸福?
許是度過了多少個望穿秋水的夜晚,揮散了多少冬去春來的守望。她,終於絕望了。
不知這個守候了一年又一年的女子是以怎樣的心情上了花轎,隻是最後,在她的生命裏,再
也沒有那個曾經持一杆銀槍、駕一匹白馬的少年。
年少時的夢,終究隻屬於少年。
長大了,便不複存在。
他依然牽著那匹白馬,走過常山,走過飛雪,走過她嫁的那個村莊。駐足,卻沒有走
進。就讓前緣化為雲煙吧,相見不如不見。
也許看不到他,她便能夠將他忘卻,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也許看不到她,他就能夠不再回憶,從此一人一騎,策馬天涯。
他轉身,不再回頭,離開故鄉,離開那一片夢中的飛雪,因為這裏,已沒有等待他的人。
從此以後,他趙雲隻屬於天涯。
故 人 心
燈落盡曲終成殤,忍恨別誰把心葬。
難歸處陌上飛絮,來時路雪落成霜。
原本,隻希望名揚天下,衣錦還鄉,漸漸發現,還需要黎民安定,天下太平;原本,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