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黑色十字架
楔 子
夜風一邊呼嘯，一邊從大開的窗洞裏吹了進來，窗簾揚起，宛如狂舞的幽靈。
阿景哆嗦著，後背靠上了冰冷的牆壁，新粉刷的牆壁油漆未幹，將他的衣服牢牢粘住，他恍若未覺。
他麵前懸掛著一個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捆綁著一個人，這人頭朝下，圓睜的二目裏帶著血絲，臉色青紫，嘴角歪斜，似乎被什麼突然降臨的危險嚇著了。清冷的月光從窗戶照進來，給這人的臉染上了一層揪心的色調。
這人在此前看到了什麼？可惜，他無法把自己見到的東西告訴阿景。因為他已經死掉了。
阿景看到十字架的上方粘著一張紙條，他大著膽子湊上前去，隻見上麵寫著：“最終回——FOR YOU。”
【1】
“三劍客”創作的漫畫名為《僵屍偵探》，以解放前的老上海灘為背景，由數個懸疑故事交錯編織而成，風格奇詭，大獎賽的評判主席——日本漫畫家伊藤潤二先生給予該漫畫高度評價，這在東亞地區甚至全世界都算得上是極高的榮譽，頒獎儀式尚未完全結束，已經有數家漫畫公司給阿景等人打來電話，向三人發出了請柬，意圖將三人招攬至門下。
這其中甚至有以《蝙蝠俠》係列享譽全球的美國黑馬公司，以及《再生俠》之父——麥克法蘭工作室。阿景等三人受寵若驚，手捧電話，徹夜未眠。
經過多方麵考慮，他們並未加盟任何一家外國公司，而是選擇了國內一家老字號——黑色十字工作室。
黑色十字工作室裏唯一的漫畫家，名叫宗耶，他所畫的《黑色十字架》係列，在二十多年前就開始連載，至今長盛不衰，在亞洲區頗有影響，但宗耶先生現已年近古稀，他在不久前宣布：開始在全球範圍內尋找接班人，在他正式退休之後，將把工作室交給新人主持，自己將要退居二線，享清福去了。
阿景等人商議了一番，覺得黑馬公司等公司確實是十分強勢的企業，但自己這樣的新人去了，難免要受些排擠，再加上語言不通，文化不同，自己的作品在國外未必會有人認同，因此，如果到了國外，“三劍客”未必會火。再者，真的去了國外，自己在國內的人脈就全都用不上了。
若是選擇了黑色十字工作室，等宗耶先生退休之後，他們就名正言順地成了工作室的主人，那裏的所有資源就都是他們的。作為國內首屈一指的工作室，其背後支持的數家財團，實力也不容小覷，到時候，雖然說不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保住排行榜上前三名的位置，還是比較容易的。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黑色十字架》係列是他們從小就愛看的漫畫，三人的創作受其影響很深。宗耶先生也可以說是他們的偶像，受到偶像的邀請，這對“三劍客”來說，意義非凡。
因此，經過短暫的商討之後，他們和宗耶先生約好了會麵時間。
宗耶先生在自己的辦公室接見了他們，這位老先生毫無大腕的架子，衣著樸素，穿著一雙拖鞋，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他和阿景等三人握手，邊握邊說：“真是年少有為啊！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哪。以後，漫畫事業就要靠你們了。”
阿景等人都覺得心裏一熱，在大獎賽上獲得榮譽是一回事，得到自己偶像的誇獎，又是另外一回事。
談話的過程中，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人始終站在宗耶先生身後，他自稱是宗耶先生的助手。雖然開著空調，盛夏的氣溫也讓人難忍，這西裝穿著不難受嗎？阿景盯著那人，覺得很好奇。
總體上說來，這次會麵是令人愉快的，“三劍客”與宗耶先生的公司簽下了合同。宗耶先生在合同中特別注明，自己退休後，工作室將由“三劍客”執掌。
“明天你們就可以進來工作了。已經為你們準備了更寬敞更舒適的工作環境，無論是網點紙還是畫筆，你們都可以找我的助手要。想要多少都有。公司的資源豐富之極。如果你們想請助手，公司也可以為你們增加請助手的費用。”宗耶先生說。
阿景連連擺手，說“三劍客”的創作從來都靠自己，三個人的力量已經足夠，無需再請助手。
正在這時，忽然有人敲門，助手匆匆跑去開門，隻見門外站了兩個郵差模樣的人。
“這裏是黑色十字工作室嗎？有宗耶先生的包裹。”其中一名郵差氣喘籲籲地說。
那包裹奇大無比，足有一人來高，宗耶本人端詳著那包裹，頗為吃驚。
“是粉絲寄來的禮物吧，現在的粉絲都很狂熱呢。”阿景說。
包裹被打開了，但讓人意外的是，裏麵隻是用泡沫塑料裹了一隻黑色的長匣，匣子的上方用火漆燙著十字架形狀的徽章。
“古色古香的玩意兒啊。”孫周讚歎道。
冉碩卻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宗耶的表情。
宗耶麵沉似水，冷哼了一聲。
孫周這才發現，那匣子一頭大，一頭小，分明是棺材的形狀！
匣子裏是空的，但底部鐫刻著一行小字：“FOR YOU。”
這惡作劇未免太過分了吧！阿景問道，“要不要去報警？”
“隻是個玩笑吧。不必報警了。”宗耶吩咐助手，將匣子收起來，找機會處理掉。
阿景主動跑過去幫助手抬那匣子，他倆抬著匣子來到旁邊的房間，阿景悄聲問那助手：“宗耶先生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了？”
助手搖搖頭：“宗先生為人很好，從不得罪人。不過，最近幾個禮拜，常有奇怪的人寄來信和東西。”
“為什麼是最近？”
“宗先生決定將《黑色十字架》終結，這個消息最近在網上已經公開了，你不知道嗎？”
阿景大吃一驚，如果宗耶決定將《黑色十字架》終結，那麼他退休的日子就不遠了，這對“三劍客”來說是好消息，但肯定有一部分人相當不滿，尤其是《黑色十字架》的狂熱粉絲。想想也對，一部追了二十多年的漫畫，竟然忽然就終結了！那些人可能每個禮拜沒有其他的消遣，就是等《黑色十字架》的新篇（大多數連載漫畫每周更新新篇），看完之後或許還和家人朋友交流心得，如果突然終止，這些人最大的消遣就完了，生活的樂子少了，茶餘飯後的談資也少了。如果你是一個二十年的老煙鬼，讓你突然戒煙，你戒得掉嗎？
阿景也知道，連載漫畫是件苦差事，尤其是連載多年的漫畫，作者實際上已經無計可施，再無靈感。在此情況下，要麼被迫中斷，要麼匆匆結尾，要麼繼續硬著頭皮畫下去，如果真到了那種田地，便如同一隻腳跨進了地獄的大門。《蠟筆小新》的作者臼井儀人，就被認為是因靈感枯竭而自殺的。
想到這裏，阿景默然不語。
助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鏡，說：“我叫王浩傑，以後大家就在一起工作了。宗耶先生對你們三個很重視，日後你們一定會在漫畫界大放光彩的，到時候我還要沾你們的光嘍。”
他一麵說一麵伸出手去，阿景笑了笑，同他握了握手，但在握手的時候，他的心裏一顫，王浩傑的手冰涼之極，仿佛死人的手。
黑色的木匣在所有人心裏掀起了一陣波瀾，會麵匆匆結束，宗耶將一份文件交給阿景等三人，文件上是工作室每天的日程安排，阿景匆匆看了一眼，皺起眉頭，他問宗耶：“每天四點就下班？為什麼這麼早！”
“畫漫畫是相對自由的工作，你們在自己的家中也可以進行，早一點下班不好嗎？如果是敬業的人，在家中一樣可以工作。”
“話雖如此，可我們更希望能在工作室畫畫，這裏相對幽靜些。我們三個在市內租了住宅，那附近新開了搖滾歌廳，噪音很大。”
宗耶摸了摸下巴：“我也不能瞞你們，這裏的位置靠近郊區，大廈內手機信號不好。咱們工作室所在的大廈，晚上隻有一個警衛值班，這裏的電梯也經常出問題，我擔心你們的安全，如果工作到太晚的話……”
“這個您放心，我們三個結伴回家，不會出問題的。”
宗耶最終還是同意了，他吩咐王浩傑將工作室的備用鑰匙給阿景。
回家的途中，阿景問冉碩和孫周：“你們對今天的惡作劇怎麼看？”
“惡作劇？我看沒那麼簡單！”孫周眨著一對小眼睛說，“我仔細看了看，那棺材匣的材料是上好的烏木，匣子底還有木屑，證明是剛剛做好的。現在做這樣一套烏木棺材，恐怕不是普通人家承受得起的，若是惡作劇，成本未免太高了吧。”
冉碩補充道：“蓋子上的火漆，做工也很講究，湊近一聞，上麵還有淡淡的清香。那棺材匣在搬運過程中肯定經曆了顛簸，但火漆表麵卻沒有任何損傷，足見其來曆不凡。火漆封印古時多是用來為機密文件封口用的，若是文件順利送達，火漆封印上沒有任何損傷，證明文件在運輸途中沒人拆看。火漆封印上往往帶有文件所有者的私人印鑒或者家徽，現在火漆封印用途已很少，最多用在進口紅酒的包裝上，今天那火漆印子加在棺材蓋上，偏偏又是個十字架形狀，不知是什麼意思。”
阿景沉吟片刻，把王浩傑提到的事情告訴冉碩和孫周，隨後補充道：“此前就有人給宗耶發過恐嚇信一類的東西，這次的事情也沒什麼意外的，我猜多半是狂熱的粉絲。”
“也未必。”冉碩冷冷一笑，“如果宗耶終止漫畫連載，還有一些人的利益會受損。”
“誰？”
“漫畫公司的股東們。宗耶一下台，《黑色十字架》停止連載，公司裏再也找不出能替代的漫畫了，那麼公司還靠什麼賺錢？靠我們？別看咱們三個獲了大獎，影響力卻遠遠不如宗耶，就算咱們能及時推出新作，也未必會被老讀者接受。照我看，這次不是咱們來投靠這家公司，而是這家公司完全把未來寄托在我們身上了！”
孫周點頭道：“對，對那些今天尚未露麵的股東來說，這是一場豪賭，如果咱三個能拉住那些老讀者，公司就不會垮台。”
阿景長吸了一口氣：“看來，這次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你們兩個有信心嗎？”
“這有什麼，咱們哪天不是拚過來的！”冉碩一笑。
孫周卻幽幽地說：“如果那個人在，就好了，什麼難題都不用怕……”
阿景和冉碩臉上齊齊變色，他倆厲聲喝道：“別再說了！”
孫周的臉也白了：“我錯了，下不為例。”
“下次再提到那個人，我就砍了你的舌頭。”冉碩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凶狠。孫周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阿景拍了拍他倆的肩，故作輕鬆地說：“走，去吃宵夜吧。”
三人慢吞吞地走向附近一家館子，他們沒料到的是，在他們身後的角落處，有一雙眼睛正冷冷地盯著他們。
【2】
從第二天開始，“三劍客”正式在工作室上班。一大早，阿景等人扛著自己的工具來到大廈。此時宗耶還沒來，王浩傑正在收拾房間，一看到阿景等人帶來的工具，王浩傑怔了怔：“你們都是用電腦工作的？”
“是啊，現在不是流行用電腦繪製嗎？”孫周大大咧咧地將電腦放到桌上。“三劍客”每人一台筆記本，這些筆記本都非比尋常，內置英偉達特製顯示芯片，功能強大，外表雖然和普通筆記本相同，但事實上業內都稱之為移動圖形工作站。
三人使用的電腦分屬不同品牌，阿景使用藍色DELL，孫周使用上黑下白的ACER，冉碩用的是方方正正的全黑色IBM。
王浩傑端詳了一下那些電腦，說：“這些電腦都有些年頭了吧，不是最新的型號。”
冉碩回答：“是的，都是三四年前買的。”
“那麼，你們一直用這些電腦畫漫畫咯。”
“沒錯。”
“可你們在漫畫大賽上的獲獎作品，卻是不折不扣的手繪本啊。”王浩傑仿佛根本沒留意到冉碩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繼續說下去，“背景相當簡單，有幾處可以明顯看出筆鋒勾勒的痕跡，那是電腦繪製時無法做出來的。不知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偶爾也用手繪的。”阿景幹笑了兩聲。
現場的氣氛十分尷尬。
孫周忍不住說：“你問這些做什麼？”
王浩傑捧著一摞東西，若無其事地說：“我負責把新采購的網點紙送過來，既然你們用電腦繪圖，我想你們就不需要這些了。”說著他就準備把那些東西拿出去。
阿景趕緊攔住他，將他手裏那一大摞東西搶了過去：“留著吧。都說了偶爾會用手繪的。”
這時，門開了，宗耶提著皮包走了進來：“呀，年輕人都這麼愛工作，比我這老骨頭來得早多了。”
王浩傑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阿景，向宗耶走了過去，似是要說些什麼，阿景偷偷給孫周和冉碩使了個眼色，那兩人趕緊跑到宗耶麵前，扯東扯西，討論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王浩傑一時插不進去，就去做別的事了。
午飯的時候，阿景拉著孫周和冉碩來到一家偏僻的館子，一看四下無人，他才壓低了聲音說：“今天太糟糕了，那個助手是不是看出我們的破綻來了？”
“我們有什麼破綻？用電腦繪圖是很正常的！”孫周說。
冉碩卻沉著臉搖了搖頭：“不對，在外人眼裏看來，手繪漫畫和電腦繪製的漫畫沒有太大區別，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差異。我建議我們以後也要手繪。電腦可以先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