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預見死亡
楔 子
無月之夜，一間漆黑的小屋。
四周很靜，靜得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音。小屋的擺設極其簡單，隻有一張床，一個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台電腦，電腦的型號很老，巨大的顯示器幾乎占據了桌子的整個空間。一個男人正坐在電腦前打字，手指敲擊鍵盤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電腦屏幕發出的光映在男人的臉上，讓男人的臉顯得十分蒼白。
男人二十五六歲的樣子，瘦得嚇人，可以清晰地看到胸前的肋骨，跟搓衣板似的，頭發又長又亂，像是一團雜草，嘴上的胡子有兩三厘米長。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鏡片比啤酒瓶子底還厚，身上穿著髒兮兮的背心和短褲，光著腳，腳下是成堆的垃圾。他已經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走出這間小屋了。男人的手掌稍有些與眾不同，普通人的老趼都長在手掌上，男人的老趼卻長在手腕上。這是他多年坐在電腦前打字的結果。不錯，這個男人就是傳說中的網路寫手，靠賣字為生。
砰、砰、砰……有人在敲門。
男人皺了下眉頭，並沒有起身去開門，手指如飛，不停地在敲擊鍵盤。
見敲門沒有反應，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孩子，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媽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銀耳蓮子羹，還煮了兩個雞蛋，你給媽媽開開門。”
男人沒有理會，繼續專注地敲擊鍵盤。
門外的人又說道，“孩子，你放心吧，你爸再也不逼你了，你想寫多久就寫多久，媽也不說你了，隻要你給媽開開門。”
男人手指停了下來，過了十幾秒鍾之後，男人低聲說道，“我不餓，不想吃東西。您走吧。不要影響我寫文。你去告訴我爸，這次我一定會成功的，訂閱一定會破萬，我肯定會名利雙收的。”
“我會告訴你爸的，吃的東西放門口了，你要餓了，自己出來拿。”門外的人歎了一口氣，離開了。
男人望著小屋的門，停了大概有五分鍾的時間，然後轉過身去，繼續碼字，房間裏隻能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音。小屋外，一隻烏鴉停在了旁邊的樹枝上，綠豆大小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小屋，在黑暗中發射出淡淡的光。
夜深了，男人還在碼字。一陣夜風吹過，男人打了一個冷戰，捏了捏鼻子，繼續碼字。過了一會兒，男人突然停了下來，他猛然想起，小屋裏的門窗都緊緊地閉著，這陣冷風是從什麼地方吹進來的？細細密密的冷汗從男人的額頭上悄悄地滲了出來，他感覺到脖子後麵直冒涼氣，似乎背後有一隻眼睛在盯著他。
男人什麼也沒有做，就那麼靜靜地坐著，房間裏的氣氛有些壓抑，男人聽到了自己逐漸加快的心跳聲，嘭、嘭嘭、嘭嘭嘭……這樣過了十幾分鍾，男人終於無法忍受了，大聲喊道，“是你嗎？是因為我把這一切寫出來的原因嗎？你放心，就算我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的，他們會把它當成一個故事。”
身後沒有動靜，男人鼓足了勇氣，扭頭一看，身後什麼也沒有。男人長出了一口氣，自語道，“看來是我太緊張了，自己嚇自己。”經過這一鬧，男人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光著腳走到門口，打開門。門外放著一個大瓷碗，他也不管裏麵是什麼，端起來兩三口將碗裏的東西吃得一幹二淨。將碗放回原處，拿起旁邊的雞蛋，幾下扒掉皮，整個塞進口中，嚼了兩口，就咽進了肚子裏，回到桌前繼續碼字。
沒過多久，男人察覺出不對了，視線變得有些模糊，電腦也出了毛病。不論他怎麼敲擊鍵盤，一個字都打不上了。他伸手正要去按重啟，突然發現屏幕上的字開始旋轉，越轉越快，最後變成了一隻碩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著男人……
第二日清晨，母親起床後像往常一樣在打掃衛生，意外地發現，那緊鎖的小屋門打開了，碗裏的東西也吃完了。母親欣喜地推開了門，看到男人趴在電腦前。喜悅中略帶責備地說道，“孩子，和你說過多少次了，睡覺去床上睡，趴在桌子上對身體不好。”母親伸手去抱男人，手指碰到了男人的皮膚，一絲冰冷帶著寒意透過母親的肌膚讓她打了一個寒戰，再一看男人慘白的臉色，一聲慘叫震碎了清晨的天空。
男人的電腦還開著，屏幕上隻有四個字——預見死亡！
【1】
嘀嘀嘀……嘀嘀嘀……
孟寧慵懶地從被子裏伸出一隻手，閉著眼睛在床頭櫃上摸了幾下，摸到鬧鍾之後，砰的一聲把鬧鍾按倒，關了鬧鈴。然後翻身繼續睡，上半身大半暴露在空氣中，白花花的肌膚宛若羊脂。
孟寧是沸點小說站的一名編輯，作為一個智慧與美貌並重的美女，她負責的版麵卻很特殊。剛做這份工作的頭幾天，編輯室裏時時都能聽到孟寧的尖叫聲，你大概已經猜到了，是的，沒錯，孟寧是恐怖靈異小說的編輯。起初這不過是禹主編弄的一個噱頭，希望吸引一些有實力的恐怖靈異小說寫手到沸點來發文。孟寧的照片在網站上貼出來之後，寫靈異小說的寫手一下翻了三四倍，甚至有一些成名的寫手也開始寫恐怖靈異小說，訂閱情況也非常好，成為僅次於玄幻小說的第二熱門。這也注定了孟寧要將靈異小說負責到底。在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孟寧已經習慣了她的工作。現在她可以一邊看著恐怖小說一邊喝著咖啡，順便還能審核美編做出來的小說封麵。
但是昨晚，孟寧做了一個怪夢，夢到她赤裸著身體，在一間漆黑的小屋裏打字，她小蔥般的手指不停地敲擊著。速度越來越快，她想停下卻停不下來。直到指尖滲出了獻血，每一次敲擊都會傳來鑽心的疼痛，可她卻看不到她打出的字。這個夢也不知道做了多久，直到她被尿憋醒之前，一直在做這個夢，醒了之後，這個怪異的夢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讓她從衛生間回來之後久久不能入睡。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寧寧，已經八點半了，怎麼還沒起呀，快遲到了吧？”老媽的叫聲讓孟寧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拿起鬧鍾一看，果真八點半了。
“要遲到了！天啊，今天要開例會。”孟寧怪叫一聲衝進了衛生間，一隻手刷牙，一隻手梳理她的頭發。刷完牙用水一潑臉，再用毛巾一擦，也不用化妝，換上衣服就可以出門了。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鍾，這是她多年來練就的本事。作為一名美女，她相當有自信，就是不化妝走在大街上，她也是回頭率百分百的一個美女。
“寧寧，早飯就在餐廳的桌子上，你吃完再走吧。”
“不吃了，來不及了，今天早上有非常重要的會議。”就在衝出門的那一瞬間，孟寧聽到老媽喊道，“寧寧，晚上下班了早點回來，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和你爸給你做好吃的。”原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啊，孟寧每天忙得都快忘記自己的生日了，她又老了一歲了，怪不得昨晚會做那樣的怪夢，是潛意識裏對生日的抗拒吧。孟寧從自己的專業角度，給怪夢一個看似完美的解釋。
初春的天氣還有些寒冷，街道上的人並不是很多，因為已經過了上班的高峰期。孟寧猜測這些行色匆匆的人都和她一樣，是睡過了頭的人。一陣冷風吹來，順著孟寧的衣領鑽進她的脖子裏，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走著走著，孟寧突然看見前方的路燈下蜷縮著一團黑影，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遠遠盯著那團黑影。過了一會兒，那黑影突然發出了一聲呻吟，孟寧這才確定那是一個受傷的人，趕緊走上前去。
地上躺著一個男人，一個非常非常瘦的男人，隻穿著髒兮兮的背心和短褲，他蜷縮著身體，雙手抱著頭，嘴裏不斷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孟寧看他穿得那麼少，還很髒，把他當成了城市中的流浪漢，躬身問道，“你怎麼了？頭疼嗎？”
瘦弱的男人似乎被突然走到自己身邊的孟寧嚇了一跳，身子哆嗦了一下，艱難地抬起頭看了孟寧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又低下了頭。
孟寧很小心地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你住在什麼地方？我送你回去吧。”孟寧擔心他沒聽見，往前靠了靠，又說了一遍。
瘦弱男人睜開眼睛，定定地盯著孟寧，孟寧發現，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呆滯無神，像是受了什麼驚嚇。孟寧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終究是放心不下，又返了回來。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可憐了。不把他安排好了，就算到了編輯部，也無法安心地工作。她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過了半晌，終於有了反應，從瘦弱男人的嘴裏吐出了四個字：“預、見、死、亡！”
孟寧沒有聽清楚，問道，“你說什麼？”
瘦弱男人沒說話，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孟寧急忙上前扶起了他，瘦弱男人比她預計的還輕，扶他起來幾乎沒感覺到什麼重量，孟寧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再一次問道，“你家住在什麼地方？家裏還有什麼人嗎？”
瘦弱男人沒有回答孟寧的問話，隻是伸出手指了一個方向。
孟寧心裏有些慶幸，瘦弱男人指的正是去編輯部的方向，她正好能順路把他送回去。既做了好事，又不太耽誤她的時間。
“你的頭怎麼了？為什麼會躺在路邊？還有，你剛才說的什麼死亡是什麼意思？”孟寧一邊扶著瘦弱男人朝前走，一邊詢問道。
但瘦弱男人好像沒有聽到她的問話，或者根本就是個弱智，聽不明白她說的什麼。隻是一聲接一聲地呻吟著。那呻吟聲讓孟寧有些擔心，她關切地問道，“我看你疼得很厲害，要不我送你去醫院吧。”
瘦弱男人依舊沒有理會孟寧，嘴裏的呻吟聲也停了下來。
孟寧隻好扶著他繼續向前走。又走了一陣子，瘦弱男人突然停了下來，伸出手朝著馬路對麵的一棟房子指了指。
孟寧明白瘦弱男人的意思，攙著他過了馬路，走到了那棟房子前，問道，“你是住在這裏嗎？要我叫你的家人嗎？”
瘦弱男人搖了搖頭，烏黑烏黑的手指又朝旁邊指了一下。
孟寧這才發現，在房子的旁邊還有一條小巷，巷子十分狹窄，窄到容不下兩人並排行走。小巷的牆頭上還長著幾根雜草，正隨風搖擺。看樣子小巷有些年頭了。這不會是個陷阱吧，瘦弱男人故意把她領到這裏，而他的同夥正在巷子的盡頭等著她呢。孟寧猶豫了一小會兒，瘦弱男人的身體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她還是攙著瘦弱男人，走進了小巷。
小巷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長，沒用五分鍾就走出了小巷。一棟低矮的老式樓房出現在孟寧的眼前。就是俗稱的筒子樓。孟寧已經有好多年沒看到筒子樓了。看著筒子樓搖搖欲墜的樣子，孟寧皺了皺眉頭，這樓現在是太破舊了，根本就沒有人住的樣子。筒子樓旁邊長著一棵大樹，樹幹很粗，要兩人合抱才抱得住。樹枝上站著一排黑漆漆的烏鴉，少說也有十幾隻，這讓孟寧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
孟寧扭頭正要詢問瘦弱男人是否住這，瘦弱男人突然有了力氣，甩開孟寧的手，一句話也不說，徑直走向了筒子樓，一瘸一拐地上了樓梯。烏鴉呼啦一聲全飛走了，隻有一隻還站在枝頭，像是在盯著孟寧。
孟寧急忙跟了上去，樓梯上鋪了一層木板，踩上去吱吱作響，孟寧不敢走得太快，害怕把樓梯踩塌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瘦弱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她大聲地叫了兩聲，瘦弱男人也沒理會她。
孟寧小心翼翼地上到了二樓，樓道裏並沒有瘦弱男人的身影。莫非他已經找到了家？雖然心裏這麼想，孟寧還是有點不放心，早就過了上班的時間，她還是朝第一間屋子走去。
那間屋子的門大大地開著。孟寧站在門口朝裏麵望了望，可是窗戶被什麼東西遮著，裏麵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也不敢貿然地闖進去，隻是站在門口叫了兩聲，可是沒有人回答她。
就在這時，旁邊小屋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嘎嘎聲，那是年代久遠的木門門軸轉動的聲音。孟寧循聲走去，發現小屋的門也大大地開著，裏麵同樣沒有一絲亮光。難道是瘦弱男人打開的門？可他為什麼不開燈呢？
這時候，孟寧的心裏開始有些打鼓了，早已忘卻的恐怖感覺一點點地爬上了她的心頭。但是好奇心始終占著上風，她把手伸進兜裏摸索著，摸到了手機，掏出來照明。按亮了手機屏幕之後，借著微弱的光，她看到小屋內隻有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擺著一台老式的電腦。
孟寧還想看得更清楚，刺耳的鈴聲驟然響起。突如其來的鈴聲將孟寧嚇了一跳，差點沒把手機給扔了出去。把手機拿到眼前，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包正。這人也是一名網絡編輯，她的同事。
孟寧按下了接聽鍵，手機裏傳出包正低沉的聲音，“孟寧，你在哪呢？怎麼還不來？禹老頭正在發火呢，我們快幫你擋不住了，20分鍾內你不出現，你可就慘了。絕對不是一般的慘。”
“我馬上就到。”孟寧掛了電話，一邊把手機裝進兜裏，一邊向樓下跑去。穿過小巷，快步向編輯部的方向跑去。
【2】
“這個月我們的成績非常地不理想。”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微微有些發福，腦袋有點謝頂，正在會議室裏大聲吼著。他就是沸點小說站的主編，禹啟泰。“這個月我們的訂閱量比上個月降低了百分之十，廣告的成績也很不理想，已經有廣告商打電話向我投訴了，如果下個月點擊量達不到他們滿意的水平，他們就會終止與我們的合約。你們知道那是多大的損失嗎？還有那群寫手，也太不像話了，盡寫些小白文，不是穿越就是重生，男的種馬女的後宮，不是我說這種不好，可也太多點了吧。打開我們的書站，在推薦的十本書裏有七本是這樣的，讀者看多了怎麼會不煩？”
孟寧就站在會議室的門外，禹主編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也感覺到了主編的怒火，這個時候貿然闖進去，一定會被罵個狗血淋頭，說不定還會被扣掉工資，孟寧站在門外，耐心地等待最佳時機。
禹主編的話音剛落，下麵有人冷哼一聲，一個打扮得很妖豔的女人說道：“您說的都不是主要問題，我們麵對的最大問題是新開的那家叫零點的小說站，上個星期，零點網站花大價錢挖走了兩個很有名氣的寫手，還有幾個寫手也有要去零點的意思，隻不過書沒寫完，還在我們站連載著，再加上我們之間的交情，他們才沒有馬上就走。要是再不想點辦法，我手下的寫手就要被挖完了。我們沸點也就完了。”說到這裏女人不悅地皺皺眉頭，罵道，“你說他們叫什麼名字不好，非要叫零點，擺明了就是要和我們沸點作對的。太氣人了。禹老大，一定要想個辦法教訓一下那幫人。”
被人打斷講話，禹主編很不爽，但是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這個女人叫閻蓉心，人送外號女閻王，是玄幻版麵的負責人。因為手下的名寫手比較多，玄幻又是沸點訂閱最高的作品，所以一向比較囂張，誰都不放在眼裏。她因為寫手被挖走的事很惱火，這種事在她的網編生涯中還是第一次出現，正憋了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泄。
“小閻說得也有道理，是該想想對策了，我們處於行業領先的日子太久了，久得已經讓我們忘記了競爭是什麼了。所有版麵的負責人都回去好好想想，明天下午下班前交一份應對之策，不許糊弄人，交不出來的扣獎金。”禹主編掃視了一眼，沒有看到孟寧，厲聲問道，“靈異恐怖版麵的負責人孟寧呢，怎麼沒來？”